108. 第 108 章 她沒和我說過(2 / 2)

“我去騎兵營那邊牽我的小馬,”掌中的手驟然掙脫了,金發的年輕女孩蹦蹦跳跳的跑遠,在雪日的午後轉身笑著衝她揮手,“自己先進去坐坐!我馬上就來!”

秦唯西無奈攤手,目送她一溜煙跑遠後,也沒急著進帳篷,而是四處張望了起來。

這裡也有許多人,穿著厚厚的棉衣,抱著文件或其他什麼跑進跑出,隻是在經過她身旁時,都會或多或少的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

秦唯西想了想,沒急著進帳篷,而是繞著軍營慢慢逛了起來。

在魔導炮彈坑旁,有一小隊小軍人——那是一群瘦瘦的孩子,和大人一樣綁著綁腿,盤腿坐在還沒撤去的沙袋旁邊興致勃勃地聊天。其中一個看上去是領頭的孩子,腰間還彆著一隻老舊的銅號,戴一頂褪色的舊帽子,舊到看不清它之前到底是黑色還是灰色了。

但帽子下麵的人兒並未褪色,他們的臉被凍得紅撲撲的,有些還拖著鼻涕,用袖子擦擦後,又咧開缺了牙的嘴。黑色的、棕色的、藍色的、金色的……不同顏色的眼睛明亮極了,像是夜晚星河中毫不相同卻都閃閃發光的星星。

秦唯西靜靜凝視笑著的孩子們,按下心頭一絲悸動,皺皺眉。

很快,大概是休息時間過了,那群孩子們爬了起來,領頭的孩子喊起了口令,他們開始列隊,圍著工事慢跑。跑完一圈後,他們開始分成了若乾個小組,練起了包紮、急救、吹號……甚至識字和繪製地圖。

她眉蹙得更緊了,恰逢身邊有個挺拔的哨兵,她聲音冷了幾分。

“喂,你們是在訓練童兵嗎?”

身邊傳來了清澈卻倔強,甚至飽含敵意的聲音,“您好長官,我不叫喂。”

秦唯西驚愕扭頭,這才發現,眼前的哨兵估計也還隻是個孩子,可能比柏嘉良還要小一兩歲,此時正用那雙清澈的眼睛毫不客氣地盯著她。

敵意。

秦唯西愕然地分辨那絲情緒——多久了,多久沒有人會如此毫不掩飾地像自己展示敵意了?

“您可以叫我小家夥、小鬼,”見秦唯西不說話,小哨兵站得更挺拔了些,小聲補充,“但我更希望您能叫我哨兵,或者戰士。”

極強的個人榮譽感。

秦唯西腦海裡泛起了一個念頭。

在以前的剛鐸帝國、溫莎帝國,這是要貴族才能擁有的極強的個人榮譽感。他們稱之為“貴族的榮光”。

但眼前的小家夥,顯然不是個貴族。

“小家夥,”秦唯西心中泛起了一絲好奇,卻還是先問了先前的問題,“你們是在訓練童兵嗎?”

“不是,長官,”小哨兵聲音清朗,“他們是隨軍的孩子,有些是家裡大人在軍隊裡,但更多的是自己跟上來的。”

“自己跟上來的?”

“是的長官,”小哨兵響亮地回答,“我就是,我以前是幫邊境西澤爾家族家少爺喂馬的仆人,一年能得足足五個銀幣,夠養活我自己外還夠我的三個妹妹吃飯。”

“但那年,雪很大,凍壞了莊稼,到了夏天,山上的野果野菜都沒了,樹皮也沒了,但西澤爾少爺家的馬還在吃一個銀幣一公斤的鮮玉米,我偷偷帶了幾個回家,被他們抓住了。”

“然後呢?”秦唯西忍不住追問。

“他們沒有打我,因為革新軍正好來了,”小哨兵眸中帶上了十足的驕傲,“他們打開了西澤爾家族的糧倉,把糧食分給了大家;撕毀了西澤爾家族的地契,把土地分給了大家。”

“然後我就跟著他們走了,他們大部分也是差不多的原因,因為跟著革新軍能吃飽,長官。”

“那你的父母,還有妹妹們呢?”

“他們死了,長官。和我一起入伍的隔壁叔叔說,我爹娘和妹妹都在那晚被抓走了。爹娘被賣到了矮人地窟拉風爐,妹妹被賣到了血族,聽說有一些血族的貴族很喜歡人類小孩的血液。”

秦唯西閉上了眼睛,過了會,緩緩睜開。

她第一次為自己很不像個血族而感到慶幸。

“以後不會有這種情況了,”她捏緊了拳,聲音冷冽,“我發誓,再也不會有了。”

“的確不會有了,長官,自從我們和血族簽訂了條約,又斃了幾十個個人口販子後,就再也沒有了。”

秦唯西沉默了幾秒,拳頭鬆開,又捏緊,重複了好幾次,唇微微翕動,想說什麼,最後又咽了回去。

“那,”她望向那群孩子,“他們主要做些什麼?”

“其實大人們也沒有讓我們做些什麼,長官,訓練也好識字也好,一切都是他們自發進行的,偶爾會幫忙跑腿送送文件什麼的,”小哨兵臉上帶上了自豪的微笑,“隻有最優秀的,在滿了一定歲數之後才可以像我一樣當哨兵。”

“真棒,”秦唯西笑笑,並不吝嗇自己的誇獎,“你多大了?”

“十六歲,長官,”小哨兵聲音突然壓低了幾分,看上去多了幾分青澀,也多了幾分這個年紀應有的狡黠和八卦,“您認識小柏團長,對嗎?”

“是,怎麼了?”

“她很厲害,”小哨兵傻傻地笑了起來,眸中全是欽羨,“她和我一個歲數的時候,都可以帶一個團守陣地了。”

“也是,你們都叫她小柏團長,”秦唯西想了想,“誒,她的部隊在這邊嗎?”

她還挺想看看被柏嘉良帶出來的隊伍。

會和小家夥一樣陽光開朗且腦回路難以理解嗎?

那應該是群很有趣的家夥。

“您不知道嗎,長官?”小哨兵反問,看起來有點驚訝。

“什麼?”

“小柏團長的隊伍全都打沒了,長官。為了掩護大部隊部署和轉移,他們三千人拖了五萬人整整七十六天。”

秦唯西怔住了。

“她沒和我說過。”她低聲囈語。

她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很不了解自己的旅伴。

自己不了解她的愛好,不了解她的過去,在今天之前,甚至不知道她的家庭如何。

她站在原地,陷入了思索。

“秦唯西!”遠處突然傳來了響亮而熟悉的聲音。

秦唯西猛地扭頭,看見了那個騎著棗紅色駿馬向自己狂奔而來的年輕女孩。

她衝著自己笑,衝著自己招手,隨風高高揚起的金色發絲在陽光下燦爛而耀眼。

像從灰燼,從斷牆,從血與火中拾撿起來的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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