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那種人,林白青會唏噓,會惋惜,但不會在他身上多浪費時間。
因為善良如顧明,也曾說過,良言難勸該死鬼,有緣不渡自絕人。
沈慶霞是沈慶儀的養妹,鑒於她的能力,隻要能救,林白青會拚儘全力。
但她沒想到,沈慶霞居然拿她的話當耳旁風。
轉眼五天了,按理她的藥已經吃完,林白青也該重新給她配方子了。
結果今天她沒來,來的是她的丈夫馬保忠。
他提著兩大袋點心,見麵就說:“小林大夫,這是我自己做的點心,我愛人出門前交待我,一定要給您送點來嘗一嘗。”
劉大夫打開袋子一看,見是鐵飯盒,等馬保忠一隻隻揭開,有馬蹄糕,桂花糕,居然還有榴蓮酥,這個做起來可費功的,他做的,品相居然比街上賣的還好。
她拈了一隻榴蓮酥出來一嘗,滿嘴化渣:“唔,這味道真不錯。”
林白青當然不吃他的東西,隻問:“沈書記怎麼沒來?”
馬保忠說:“她讓我跟您說聲對不起,這幾天又有領導考察團,又有專家考察團,還有關於中成藥廠家的生產線招標事誼,她太忙了,實在抽不開身,關於治療咱們暫時先停一下,等她忙完了再來找您開藥。”
又說:“對了,後天有個關於中成藥廠家的代工招標儀式,本來市裡內定名額是保濟堂,但我愛人專門給市領導打了個電話,把靈丹堂也加進去了,屆時你也可以派人參加,投遞資料,再跟專家領導們講述一下靈丹堂,就算第一批不行,我愛人會幫你爭取,讓你們第二批簽約的。”
中成藥的代加工當然是誰早誰占先機。
在上輩子顧衛國折騰了很久才拿到代工的機會。
沈慶霞願意為了靈丹堂給市領導打電話,林白青還挺感動。
估計她是個不太注重自己身體健康,事業心特彆強的人,遂拈起一塊榴蓮酥來聞了聞,說:“不用她專門跑一趟,我可以上門診病的,要不我現在就去找她?”
馬保忠笑著說:“我也是這麼說,可她最近隻差一天24小時連軸轉了,晚上也有特彆重要的事,實在抽不出時間,小病嘛,兩天不打緊吧,要不咱就後天吧,你去會場,順帶給她診個脈。”
“可以。”林白青咬了一口榴蓮酥,順口說:“她的補品都停了吧。”
病人不在,話也可以放明裡說,劉大夫接茬說:“你愛人身體有問題,體內激素肯定不正常,補品於她不但無益,而且有害,不能再吃了。”
“停了停了,自打那天小林大夫叮囑過我們就停了。”馬保忠說。
彼此閒聊嘛,林白青又問:“對了,您在哪個單位上班?”
馬保忠說:“文物研究所,清水衙門,但勝在工作不多,讓我能有時間照料我愛人。”
文物研究所確實是個清水衙門,但名頭挺大,研究所的工作人員也很有社會地位。
“您的父母呢,早退休了吧,原來也在政府工作的?”林白青又問。
“父母都是教師,我們家還算知識分子家庭吧。”馬保忠說。
林白青伸手說:“那您先回,我們還忙,就不招待您了。”
馬保忠握上她的手使勁搖:“小林大夫可真是菩薩心腸,妙手仁心,小小年紀就有如神般的醫術,了不得。”
林白青使勁點頭:“承讓了。”
馬保忠的瘋狂吹捧,和林白青受之無愧的表情都讓劉大夫覺得好尷尬的。
目送他離開,林白青捧起雙手仔細聞著,聞完又端起一盒點心來嗅。
“你跟隻小狗似的,聞啥呢?”劉大夫問。
林白青笑著搖頭:“沒什麼。”又跟劉大夫說:“這點心咱們不吃了吧,我晚上拿回去給顧培吃吧,他愛吃點心的。”
“才結婚幾天呀,這麼疼男人的。”劉大夫說著蓋上了鐵飯盒。
其實林白青不讓劉大夫吃,是因為馬保忠在撒謊。
他的手雖然洗過,但有濃烈的西洋參味道,他做的點心裡也有濃烈的西洋參味道。
而他做的點心沈慶霞肯定會吃,那麼,她就依然在攝入補品。
但剛才馬保忠大言不慚,卻說自己把補品已經停了。
這一聽就有問題。
林白青仔細品了品,點心除了食物的本味就是西洋參的味道,嘗不出什麼有害的東西。
但食物是講究相生相克的,也許他在彆的食物裡下了東西,又正好跟西洋參能形成化學反應呢?
有顧衛國那麼個活生生的例子,林白青最不相信的就是男人所謂的恩愛。
所以她懷疑這個馬保忠怕是有啥問題。
當然,這幾盒點心她提到垃圾堆捏碎,就全扔掉了。
沈慶霞還在忙,林白青上趕著去也不合適,正好後天有會,她就準備到時候再看看情況。
而今天,她終於抽到時間,得去看看楚春亭,幫他換藥方了。
下午兩點,日頭西曬,四合院裡有種暖暖的涼快,很是舒服。
林白青腳步輕,進了院子看到保姆在廚房裡,想知道那壞老頭在乾嘛,遂沒有驚動保姆,躡手躡腳上了台階,就看到楚春亭坐在床邊的輪椅上,正在看書。
“咳!”她故意一聲,就見老爺子慌裡慌張丟下雜誌,極為靈活的雙手一撐,人已經在床上了。
故意等他閉上眼睛,假裝睡熟了林白青才進門。
她先去撿掉在地上的雜誌。
雜誌是攤開的,她撿起來才要合,卻看到雜誌上有張彩色照片。
女性年齡大了都會變的慈祥,但有氣質的比較少。
而這張照片上是個滿麵皺紋,卻氣質卓然的老太太,能感覺得到,她有一身書香氣質,林白青定晴一看,就見下麵一行小字:港城大學教授柳連枝。
林白青一愣,心說所以這就是她的外婆嗎,看皺紋至少七十了,可竟然是是如此的一身學者氣質,也就怪不得她能寫出那麼好的文章了。
她正準備再看,一隻大手伸過來,啪一把抓走了雜誌。
林白青倒也不生氣,笑眯眯的:“楚爺爺,腿感覺怎麼樣,動個腳趾我看看。”
老爺子語氣蔫噠噠的:“不怎麼能動。”
林白青在他幾個能治大腿肌肉酸痛的穴位上摁揉了兩把,揉的老爺子眼見得舒服,再仔細檢查。
“瞧瞧,腿上都有肉了。”她扶著他翻身,示意他趴著,再按壓屁股上的穴位,更加驚喜了:“鍛煉的不錯嘛,屁股都厚實了不少,這對您走路有好處。”
楚春亭一聲不吭,閉上眼睛,大概在等針灸。
林白青拍拍他的屁股,替他提上褲子,說:“以後你的腿部就不做針灸了……”
被個小女孩當孩子一樣拍,楚春亭本就難堪,一聽不灸,頓時傻眼了,還急眼了,甚至磕磕巴巴了:“為……為什麼?”
她從此都不會再給他做針灸了嗎,那他哪裡還有站起來的希望?
“您一天火氣那麼大,癱瘓著都不消停,要拿犀牛角耍我,這要讓您站起來,您豈不得翻了天?”林白青故意挖苦說。
人的心態都是隨著事件的發生而改變的。
前幾天這老爺子懷疑林白青是自己的親孫女,太激動了,搞的有點過火。
現世報,現在輪到小女孩來欺負他了。
楚春亭扭頭,目光看向輪椅。
林白青了解他的心思,意思是她不治,他還有輪椅唄。
她遂又說:“這輪椅倒是挺配您的,但以您的臭脾氣,應該沒人敢推您,趁早好好學學,以後要自己推輪椅的。”
她語氣一本正經,不像在開玩笑,所以是真的不準備再治了?
但就在老爺子緊張之極時,林白青掌按他的腰椎,適當的力道,恰當的穴位,他一直以來僵硬的,麻木的腰椎在瞬間酸麻,脹痛,還火辣辣的。
惹的老爺子想伸脖子長嚎。
她又說:“您現在走路跟僵屍似的,自己難受,彆人看著也難受,但你的腿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從明天開始我們要用全新的方子,單灸腰椎,隻要腰椎活了,上下聯動,走起路來就能利落了,所以,咱們休息一天,明天開始新的療程。”
老爺子的紅眉毛蔫的跟打了霜的菠菜似的,心有餘悸,老老實實點頭。
林白青搬了把凳子坐到床邊,示意楚春亭自己翻身躺好,慢慢翻著雜誌,故意說:“這本雜誌上有個老奶奶,我看著可真是和藹可親,她叫柳連枝,楚爺爺,您認識她嗎?”
楚春亭記得雜誌被自己搶了,不在林白青手裡,猛的回頭一看,她手裡並沒有什麼雜誌。
所以她是故意那麼說的吧,但也代表著,聰明如她,什麼都知道了吧。
老爺子緩緩閉上了眼睛,羞愧,無地自容。
他曾無數次幻想過,當他遇到自己的親孫子,或者孫女,會是什麼樣的場景。
他想他會斂去自己一切的臭毛病,他甚至偷偷回想過顧明麵對小孩子時是怎麼笑的,對待小孩子的,他還不害臊的半夜學過。
他準備把全天下自己能找到的珍寶全捧給他(她),來補償對兒子的虧欠。
當他覺得林白青很可能是自己的孫女時,他甚至想好了,不就是犀角嘛,給她,她想要什麼他都給她,沒有任何條件。
可他沒想到,那會是這樣一個場景。
但這不愧是他的孫女啊,小小年紀,那氣勢卻連他都要怯三分。
……
沒錯,雖然邊疆還沒有發來確切結論。
但在聽顧培講完關於建設兵團的情況後,林白青就明白所有了。
聰明如楚春亭,其實也推斷出來了,她的父親是楚青圖,母親是沈慶儀。
三生有幸,林白青有一個高智商的外婆,還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奶奶,同時還有一個格外聰慧的母親。
大概正是因為她的外婆,奶奶和生母都擁有非常優良的基因,代代迭加,她才能在中醫方麵擁有過人的天賦。
對了,還有麵前這個壞老頭,是她的爺爺。
他前幾天突然蔫噠了,不是因為發現她是仇人家的孩子。
而是因為他發現真像比這更可怕,她是他兒子跟他仇人家的女兒生的。
……
楚春亭原來是真的不知道,或者說倔強如他,也不相信在他的強勢掌控下的兒子會跟害他沒能去對岸,還害他差點被治安隊抓的,沈家的女兒談戀愛。
也沒想到他們能在那麼高壓的背景下找到漏洞,且正大光明的在一起。
就孩子,他一直是站在楚青圖一方尋找,找到的女方隻是個假名字,所以他找不到。
柳連枝站在女兒一方,找到的男人也是假信息。
他們跟鬼打牆一樣,多少年原地踏步。
但這也恰恰是兩個孩子的聰明之處。
他們當時是不能有接觸的,因為沈家有對岸關係,他們還曾有過被抓現形的交易記錄,一旦兩家人有接觸,那他們就會被小將們定意為是,夥通對岸的同謀,是要挨批,挨整,挨打的。
他們想在一起,但又不想牽連家人,在東海市是沒可能的。
但在邊疆就不一樣了,因為那兒除了知青,剩下的全是壞分子,成群結隊的壞分子,多如牛毛,名頭一個比一個大,犯的事一個比一個嚴重。
壞分子一多,他們就不顯眼了,而且在需要勞動力的地方,他們有能力就會被提拔,重用。
他們隻要不惹事,不犯事,謹慎一點,就可以正大光明夫妻相稱,在一起。
其實是沈慶儀先去邊疆勞改,之後楚青圖才去的。
是沈慶儀在離開之前就籌劃好的一切。
楚春亭記得兒子走的時候曾說:“渾渾沌沌是過往,白白青青是明天,也許分彆於我們彼此都是一條出路,您又何必悲傷?”
白青,白白青青,一如邊疆的藍天,那是他的出路,也是他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