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隻在晉江文學城 幽暗森林(2 / 2)

無限異常調查官 宗年 26187 字 4個月前

兩隻手交握。

那一瞬間,守衛已經笑了起來,眼睛裡有驚嚇後的淚光。

紀光也在對視時,不由跟著一起在笑。

卻突然間——

無數黑色根係猛地衝破柏油路,從地底衝向車輛。

紀光一驚,不等看清身邊情形已經迅速反應,反手抽走守衛的槍回身射擊。

“砰砰!”幾聲響,張牙舞爪如觸手的藤蔓僵硬在半空。

不動了。

但這一打岔,本來已經追上的速度又慢了下來,人與車之間拉開了距離。

守衛急出一身汗,努力想要拽住紀光將他拉上來:“隊長!”

紀光卻眼尖的看到,就在護衛車底盤下的地麵,仍舊有藤蔓破土而出,想要從底盤下麵貫穿車身。

那些藤蔓越來越多,像是交織的毛線,想要將車隊留在這裡。

紀光一咬牙,心一狠:“你們走,不用管我,不要回頭往前衝!”

守衛大驚:“隊長!”

“我會照顧好我自己。”

紀光隻來得及囑咐:“武器給我!”

說罷,他就停下了奔跑的腳步,反身朝向衝向車隊的藤蔓,沉著冷靜開槍,一發子彈帶走一隻汙染物。

藤蔓在他的槍口下驟然炸開,失去生命僵立原地,隨即轟然潰散成無數灰燼,紛紛揚揚落下。

車上人大慟,轉身看向車後窗還想要想辦法去帶走紀光。

但同車的專員歎息一聲,拒絕了後退回去的建議,而是動作飛快的打開設備箱,猛地一推車門,在行駛中將整箱武器傾倒出去,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紀隊長!”

專員揚聲大吼:“活著來找我們!”

紀光勾了勾唇角,眼也不眨的再次扣動扳機。

“砰!”的一聲,汙染物在他身前破裂潰散。

仿佛紛揚的柳絮。

“我會的……還有人,在等著我回家。”

這也是他能咬牙挺過二十年,無數次死裡逃生的原因。

——他的妻兒,就是他不滅的信仰,是他的太陽,為他指引生的方向。

紀光的聲音很輕,散落狂暴的颶風中。

他一路擊退藤蔓,一路撿起武器裝備在身上,成功負責殿後,將所有汙染物都阻攔在車隊後麵。

看著車隊在視野中漸行漸遠,成功逃脫,紀光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終於能鬆口氣。

一身筆挺黑色製服的調查官隊長站在道路中央,身邊是無數屍骸與未熄滅的火焰,滿地殘骸的末日景象中,一輪紅日從他身後山峰間緩緩升起,鍍了他滿身金光。

像是神殿裡供奉的,高高在上華貴的神佛。

卻遠比泥塑金身的佛更有人的溫度。

渡人於危難。

紀光呆立半秒,緊繃著的那根弦才鬆了鬆,疲憊陡然湧上來。

他緩緩眨了下眼睛,抬手拭去粘在眼睫上的血珠,拎著槍準備邁開腳步追上去。

他留下來,是為了讓車隊得以順利離開,不被汙染物的藤蔓和屍骸阻攔傷害。

現在目的已經達到,汙染現場也就不宜久留。

可就在紀光邁開腿的那一瞬間——

“爸……爸?”

少年人清澈的聲線帶著顫音,從身後傳來。

紀光僵了一僵。

就算他很少回家,更難以陪伴自己的兒子長大,但妻子發來的那些視頻,他都反反複複看了數不清的次數,早已經將兒子的聲音刻進骨髓。

而就在這一刻,他從未如此絕望於兒子的聲音。

為什麼……他的孩子的聲音,會出現在汙染現場?

紀光脊背僵硬如石塊,甚至有逃避的衝動,不敢回身親眼去確認。

但他還是慢慢轉身,屏息看向自己身後。

最後一縷僥幸被打破。

還穿著校服的男生站在路邊碎裂的基石土塊上,正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那張與妻子幾分相似的俊秀稚嫩麵容,不是紀牧然又是誰?

紀光張了張嘴,茫然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在哪。

是幻覺嗎?是汙染導致的幻覺吧。他其實是已經被汙染了吧。

不然,他為什麼會看到自己的兒子站在自己的麵前,就在汙染物的殘骸中?

“爸爸?”

紀牧然眼中卻綻開驚喜:“你就是我父親紀光,是嗎?”

二十年來,在疲憊和死亡之間,紀光無數次的幻想過,自己與兒子重逢時會是怎樣的場麵。

或許是在家中,燈光明亮溫馨,帶著生日皇冠的小紀牧然,滿屋的歡笑聲。

也或許是在調查學院,新考入學院的紀牧然意氣風發,歲月正濃烈。

但不論如何,紀光都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在汙染的戰場上,與紀牧然重逢。

讓他一顆心臟,都沉了下去。

“牧然?”

紀光張開嘴巴,卻慌得連自己在說什麼也聽不清:“你是幻覺嗎,你是汙染物給我看的幻覺嗎?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他不想去弄清究竟是真是假,隻是揮手驅趕:“走,快走!這裡不能停留!”

會死,會被汙染,墮化成沒有神智的汙染物,變成猙獰的怪物。

二十年間,紀光看過太多怪物,卻隻會讓他更加恐懼於他人的汙染。

妻兒親朋墮化為汙染物,是他一生最深的噩夢,無數次從夢中哭吼著驚醒坐起,淚流滿麵的恐懼。

可現在……

噩夢,成真了。

“爸爸?”

紀牧然茫然的看著紀光,激動的笑容在他唇邊淺淡。

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千裡迢迢來找父親,好不容易找到了,父親卻如此恐懼厭惡於他,要將他趕走。

是……他做錯了什麼嗎?

“爸爸,我是紀牧然,你兒子啊。”

紀牧然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觸碰。

紀光卻倉惶後退。

年輕的男生滿眼都是受傷。

他難過而不解的皺緊了眉,下一秒,卻忽然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向紀光。

“……爸爸。”

紀牧然緩緩抬手,指向紀光身邊,怔愣問:“那是什麼?”

什麼?

紀光下意識低頭,然後瞳孔緊縮。

——就在他腳邊,竟然散落著幾具破爛不成人形的屍體。

那些屍體青白僵硬,渾身散發著冷氣,似乎是剛從冷凍櫃裡出來。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滿是青紫淤痕與縫合線,像被反複扯開又縫合的玩偶,破破爛爛不剩一塊好肉。

紀光卻一眼就認出來:這不是他們要押送的包裹嗎?

這些屍體,都是在遠洋控股集團實驗室裡繳獲的實驗體,隻不過都是死亡後製成的實驗體標本,是汙染的生物培養基。

它們本應該被完好打包在拘束箱裡冷凍,等待被運往調查局總部再解開。

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並且……

死得不能再死的屍體,眼皮下麵眼珠亂轉的鼓動,身軀微微顫抖起來像是將要蘇醒。

紀光下意識上前一步,擋在了屍體和兒子之間。

第一次看到這種場麵的紀牧然僵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紀光想要安慰,卻見兒子抬頭,悲痛不可置信的問他:“爸爸,你都做了什麼?”

兒子的眼神太真切哀慟,幾乎刺傷紀光。

仿佛他不是保護生命的調查官,而是罄竹難書的殺人犯。

紀光愣住,隨即意識到什麼側首。

餘光瞥過他自己的手中,他僵硬在當場。

……他手裡,拎著一把染血的手術刀,整身製服都已經被鮮血浸透,就連他的指縫間都沾染著血漿碎肉,他甚至能夠感受到那股黏膩感。

而在他身邊,分明是死不瞑目的累累屍骸。

慘白僵硬的屍體睜大著眼睛死死盯著他,無神的空洞眼珠仿佛在問: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為什麼要殺了我,我難道不是生命嗎?我活著啊!你看看我,你.摸.摸.我,我有呼吸,有溫度,我還是活著的啊!

不要殺我,不要把我關在小房子裡,不要把我開膛破肚——我不想做實驗品!

來自累累屍骸的無聲呐喊,幾乎要將紀光勒到窒息,濃烈的情緒撲麵而來,迫使他感同身受。

仿佛視角調轉。

他不是調查官,而是實驗室裡等待被送上手術台的實驗體。

暗無天日的□□和折磨,沒有儘頭的實驗。

薄薄手術刀切割開皮膚,探手進腹腔觸碰臟器的感覺,如此鮮明而怪異。

甚至有一瞬間,紀光神智渾噩,分不清究竟自己是躺在手術台上血流而死的屍體,還是站在這裡的“紀光”。

“爸……是你殺了他們嗎?”

是紀牧然悲愴的質問聲喚回了紀光的神智。

紀光低頭,看到自己滿手鮮血,站在滿地死不瞑目的屍骸間,踐踏死亡。

“你同事不是說,你是救人的英雄,是所有人的驕傲嗎?”

紀牧然麵色蒼白,世界被打碎般搖搖欲墜:“為什麼?你騙了我和媽媽嗎?”

沒有任何一名父親,願意在孩子麵前露出猙獰肮臟的一麵。就算是真正罪孽累累的殺人犯,也想要給孩子留下善良光輝的印象。

更何況紀光根本就沒有殺過人。

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我沒有……牧然,我沒有做過!”

“這些,這些。”

紀光本能想要解釋。

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了。

……不能說。

事關銜尾蛇,影響重大,除了商長官和林局長之外,不能向任何人提起銜尾蛇詳情。哪怕是他的家人。

“這些是什麼?”

紀牧然卻追問,咄咄逼人:“你殺死的生命,想要向我炫耀嗎?爸爸,我從來不知道,我竟然是殺人犯的孩子!”

不是!你不是。

紀光的靈魂在咆哮。可身體在死死克製。

痛苦掙紮的神色覆蓋他的眼睛,他卻死死盯著紀牧然,不敢稍微錯開眼睛。

“牧然你聽我說,這裡不安全,你必須立刻離開。”

紀光不想讓兒子誤解甚至厭惡自己,可局勢危急,他隻能大跨步走過去,伸手想要去拉紀牧然的手。

“這裡到處都是怪物,不管你究竟是怎麼找到我的,你不能留在這裡。”

紀牧然想要掙脫,卻被紀光死死握住。

調查官常年拿槍受傷的手掌滿是老繭,粗糙得硌得人發疼,力氣卻極大,不是紀牧然一個高中生能夠掙開的。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現在沒有時間一一向你解釋,我隻希望你能相信我,信我不是會殺人的壞人。好孩子,你必須趕緊離開這裡,跑,跑得越快越遠越好!”

紀光用儘全身力氣,將紀牧然推出藤蔓糾纏的道路:“快走!去找祈行夜!告訴他任務出問題了,你需要幫助,他會幫你——”

“爸爸?你是我爸爸嗎?”

疑惑的呼喚聲忽然響起,由遠及近。

像穿透了玻璃和水波,抵達耳邊。

紀光瞬間睜眼,驚醒。

他愣了愣,轉身看去。

站在道路中央的紀光看到,就在火焰熊熊燃燒的路邊,穿著校服的男孩站在雜草叢中,正疑惑又激動的看著他。

“爸爸,我是紀牧然!你兒子啊。”

紀牧然激動提高了音量。

可紀光站在陽光下,卻隻覺得渾身發冷。

紀牧然……那他剛剛看到的經曆過的,是什麼?

紀光連忙低頭,他手裡沒有刀也沒有血,腳邊更沒有死亡的實驗體。

隻有駕駛員被汙染了的殘骸,車身撞擊的碎片,摩托車在火焰中劈裡啪啦燃燒。

記憶中本應該已經離開的護衛車,側翻在不遠處,滿地油汙和鮮血,沾滿了血的手臂無力從破碎的車窗裡墜出來,落在地麵上。

相熟的守衛,印象中想要拉住他的守衛,現在卻半邊身軀被削開,頭顱咕嚕嚕滾落在火焰中燃燒,一雙眼死不瞑目。

像大型的車禍災難,現場彌漫著機油和死亡的味道。

而他的兒子,就站在路邊看著他。

紀光隻覺得那股寒意,一路冷到心頭。

他像做了個清醒的夢中夢。夢裡任務失敗,隊員死亡,可他的兒子還滿眼孺慕。

可另一重夢裡,兒子對他失望厭惡,但任務卻被成功修正,隊員們存活。

究竟……哪裡是真的,哪裡是幻覺?

是汙染嗎?他是人還是汙染,兒子怎麼會在這?

紀光分不清。

他真的分不清了。

路邊的少年還在激動的喊著父親,他的一顆心,卻如墜冰窟。

“你……”

紀光張了張嘴,有很多想問。

可正對著他的紀牧然卻忽然睜大了眼睛,愕然看向他身後。

隨即,紀牧然邁開長腿,拚儘全力奔向他而來。

那張開雙臂的姿勢,是保護的肢體語言。

紀光知道,他應該殺死幻覺,不給汙染物可乘之機的。

可是,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見過兒子,也可能因為他對兒子太過思念。他竟然覺得,眼前撲向他,試圖將他保護在身下的少年,就是真真正正的紀牧然。

不是幻覺。

而是血肉之軀。

他猶豫著,鬆開了指向少年的槍口,驟然放鬆的心弦。

……算了。

如果是被紀牧然的幻覺殺死,他認了。

他做不到對兒子開槍,哪怕那隻是個幻覺。

紀光疲憊的勾起唇角,張開雙臂想要接住撲來的少年。

他在向紀牧然微笑。

紀牧然卻肌肉緊繃的警惕,一把將他抱住壓在身下,用弓起的脊背牢牢將紀光護住,替他去承受傷害。

疼痛的悶哼聲從耳邊傳來。

同時傳遞來的,還有透出校服的溫度。

紀光忽然意識到,他抱住的這具身軀,不像是幻覺,更像是真實的血肉之軀。

他詫異驚懼抬頭,就看到紀牧然在衝他咧嘴微笑。

“爸爸。”

血液一滴一滴順著少年人衣角淌下來:“我找到你了。”

紀光目眥欲裂:“紀牧然——!!”

他反手抱住自己的孩子,觸手卻是紀牧然後背的一片濡濕鮮血。

紀牧然努力想要笑起來,安慰父親不要擔心。可他一張嘴,血液卻先順著嘴角流淌下來。

染紅了紀光製服前的勳章。

他閉了眼睛,一頭栽向自己的父親。

紀光將兒子抱了個滿懷,看清了兒子後背上的,赫然是藤蔓貫穿而過的傷口,血洞猙獰。

他隻覺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忽然腳軟得站不穩,踉蹌幾步。

卻被從地底伸出的藤蔓抓住小腿,猛地拽向地麵。

樹人在從山林間邁開腳步趕來,張牙舞爪的藤蔓編織成牢籠。

天旋地轉的視野中,紀光最後看見的,是餘光瞥見的小小身影。

瘦弱單薄的小少年隻穿一件白色實驗衣,從未曬過陽光的皮膚紙一樣慘白,露出的小腿細瘦。

小少年赤腳站在流淌的血與火中,冰冷漠然的居高臨下,注視著他。

周遭的死亡無法動搖小少年半分。

紀光卻認出來——那是,實驗體。

本應該在運輸車裡,押送的任務對象。

A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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