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屏幕前的觀眾看不見路邈在幻覺中經曆的那些畫麵, 在他們的視野當中，月光女神召喚出十幾隻複製粘貼一樣的大肉丸子，老王和之前死去的人牲之後, 路邈就突然陷入了呆滯之中。
他們眼睜睜看著路邈的表情變得木然，渾身上下的皮膚在黑暗中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 微弱的光線中，他的臉上開始爬滿了細密的紋路。
當那種紋路蔓延至一半的臉時，他們發現那並不是什麼花紋, 而是隨機出現的裂紋。
就像是傳說中被美杜莎石化的那些人一樣，路邈在逐漸變成一顆石頭, 隻是跟被美杜莎的蛇瞳注視的效果比起來，路邈被石化的過程慢了很多, 以至於他們過了這麼久才反應過來。
路邈的皮膚上出現的，是一層薄薄的石殼。
薄薄的一層石頭表皮, 一點一點爬上路邈的皮膚，看臉似乎還不明顯, 但有人注意到路邈的身體末梢，譬如指尖這樣體積比較小的部位，已經完全變成了石頭。
就像是之前被碾為齏粉的建築一樣, 月光女神那無形的精神波動蔓延過來，路邈的指尖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一點一點化為飛灰。
與複活的月光女神相反, 路邈此時正在朝著一尊雕像變化。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 石殼爬上他的眼角, 除了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之外，他看起來跟對麵徹底黑化的月光女神沒有太大的差彆。
【嚴重警告！玩家“路邈”健康值受到永久損害，目前健康值：3！】
【嚴重警告！玩家“路邈”精神值受到永久損害, 目前精神值：18……17……10！】
【嚴重警告！玩家“路邈”健康值受到永久損害，目前健康值：2！】
【嚴重警告！玩家“路邈”精神值受到永久損害，目前精神值：9……8……】
血紅的係統警告再次刷屏一般不斷彈出，路邈的精神值下降速度異常的迅速，體力和精力上限迅速降低，使得路邈原本就已經接近極限的身體再度晃動了一下。
觀眾眼前的畫麵就被係統警告覆蓋住了。
一層又一層係統警告的彈窗，互相交疊之間，他們連路邈的麵孔都不怎麼能看見了。
鬱潛的心臟都跳到了喉嚨口：“路邈！！”
伍海濤再次重重地擊打了一下地麵，堅固的石磚地板終於承受不住這麼多次的打擊，隻聽見“啪”一聲細碎的裂響，蜘蛛網一般的紋路瞬間爬滿了一整塊地磚。
猶如路邈臉上的裂紋。
石殼已經完全覆蓋住了路邈的下半張臉，本就蒼白的麵孔在灰黑色石頭的包裹下，更是冷硬得像是一具漂亮的屍體。
就在眾人驚懼的注視下，石殼漸漸爬上了路邈的眼球，朝著他的瞳孔蔓延過去。
月光女神越發近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貼到了路邈的身前。
兩人之間的距離非常近，但一個是無堅不摧的邪惡雕像，一個是布滿裂紋的空心石殼，誰都能輕易看出來，雙方的實力差距。
現在，隻要月光女神伸出一根手指，就能讓路邈瞬間灰飛煙滅。
【嚴重警告！嚴重警告！！玩家“路邈”精神值受到永久損害，目前精神值：6……5！】
【嚴重警告！！玩家“路邈”健康值受到永久損害，目前健康值：1！】
伍海濤臉色微變，忍不住罵了一聲：“操！”
周東風依舊一言不發，隻是臉色緊繃的盯著屏幕，瞳孔急劇的震顫著。
路邈……真的要止步於此了嗎？
他們三個都算是見多識廣了，連他們都無法克製的展露出這樣的情緒，後方的普通玩家們就更不必說。
不知道從哪裡開始的，人群中忽然傳出幾聲低低的啜泣，然後很快擴散到整個觀賞區。
有人閉上眼睛不住祈禱：“彆死啊，千萬彆死……你死了我就再也不相信奇跡了！”
“拜托了，我好不容易對一個新人產生這麼大的信心，千萬告訴我你有留後手……”
“嗚嗚嗚，我不敢看了，但是又舍不得走。這個新人怎麼這麼魔性啊……”
整個觀賞區都彌漫著一種遺憾的氣氛，屏幕裡也安靜得駭人，除了月光女神的精神波動造成的風聲之外，什麼都聽不見。
突然，寂靜被打破了。
屏幕那邊傳來一聲非常細微的碎裂聲響。
所有觀眾都下意識閉上了眼睛，膽小一點的，遲遲都不敢重新睜開，隻小聲弱弱的詢問身旁的玩家：“碎了？”
“……碎了。”
聽到這句話，周圍一片玩家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但緊接著，就聽見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月光女神的夢碎了。”
玩家們：“……？？？”
什麼？
所有人都是一陣茫然，什麼叫做月光女神的夢碎了？碎掉的不應該是變成雕像的路邈嗎？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句冰冷的機械音：【遊戲開始。祈禱好運吧，過於脆弱的新人玩家。】
所有人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立刻朝著屏幕上看去，視線飛快的搜尋著路邈的身影。
事實上，根本用不著他們尋找，路邈還好端端的站在原地，整個屏幕都是他的臉。
灰黑色的石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退了，路邈睜開了雙眼，先前已經被石殼覆蓋的眼睛，此刻已然恢複了漂亮的灰藍色，一眼望過去，仿佛置身乾淨如洗的天空。
所有人一時間都陷入了進去，剛剛經曆過大起大落的疲憊心情都仿佛得到了洗滌，整個人輕鬆得不可思議。
過了幾秒，才有人反應過來：“宿舍樓怎麼回來了？”
眾人猛地回過神來，這下才想起來路邈此時還在危險的D級副本中，而且麵前還有一個實力強大到離譜的關底BOSS。
隻是當他們視線轉向路邈周圍的環境時，巨大的落差卻令他們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沒有大批量複製的人皮怪物，沒有重生的人牲和老王，化為齏粉的女生宿舍樓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路邈和月光女神還隔著宿管室的窗戶對望。
甚至月光女神的頭頂上，還是那一盞慘白的燈，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發酸。
路邈喃喃自語的那句“果然是假發”，更加令所有玩家陷入迷茫當中，下意識的看向月光女神的頭頂。
但反複看了許多遍，已經徹底黑化，變成一座活雕像的月光女神並沒有禿頭的跡象，她的頭發依舊跟警察局和學校門口的雕像一樣，刻畫得十分飽滿，並沒有需要假發的跡象。
才經曆過大喜大悲的刺激，許多玩家這個時候腦子都是空的，再怎麼努力也跟不上路邈的思路，隻能求助身旁的玩家：“他說的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假發？”
“剛剛那個是什麼的聲音，為什麼突然就提醒路邈進入遊戲了？難道又是係統……不對啊，係統什麼時候會說話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啊啊啊啊啊！”
好長一段時間，觀賞區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疑問，幾萬個觀眾，硬是湊不出一個正確答案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人群中才忽然有一個聲音出現，聲音很輕但語速飛快：“又是個騙局。從月光女神的身份被點明的那一刻開始，我們都被月光女神拉入了幻境。”
頭上頂著巨大貓耳的少年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人群角落中最不起眼的位置，以一種貓科動物的姿態蹲坐在那裡，一雙圓眼睛目光灼灼的盯著屏幕上的路邈，瞳孔興奮到放大。
如果注意看的話，會發現他的瞳孔跟其他人不同，居然是豎著的，長度跟外圈的虹膜幾乎一樣。
“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女神，有的隻是一個妄圖替代正主的恐怖雕像，她欺騙了所有人……”說到這裡，他突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想起來什麼好玩的事情，“就像在老王家裡，路邈欺騙我們那樣。”
眾人：“……”
突然想起了不太好的回憶。
而貓耳少年，在簡短的解釋了一句之後，趁著眾人還沒看過來之前，便悄無聲息的融入了另一片人群，隻是眼睛依舊沒有離開畫麵上的路邈。
“我說他怎麼敢猜宿管就是月光女神的，原來是宿管的假發漏了陷……”舌尖舔過鋒利的犬牙，少年興奮的喃喃：“光憑一個自己都不確定的信息，就敢拿性命去賭……瘋子，又是個瘋子。”
話雖這麼說，他眼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呼出的氣息都帶上了滾燙的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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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裡，路邈身上的石殼已經徹底脫落了，他指尖一抖，完整的石殼就脫落了下來，掉入他的手心。
他看著手心裡的薄薄石殼，微微挑了下眉毛。
他的豪賭的確並非毫無根據。
先前猜測宿管跟月光女神之間真正的聯係時，推動他把天平推向“宿管就是月光女神”這一結論的，就是宿管頭上怪異的反光。
路邈第一次來到女生宿舍的宿管室時，就發現宿管老太的頭頂亮得出奇。
她頭頂的燈光太亮了，雖然有很大的可能性，隻是想要降低玩家的戒心，延長玩家發現宿管真實陣營的時間，但過亮的燈光卻讓路邈清晰看見了她的發頂。
低頭和抬頭的時候，居然沒有多大的區彆。
可他在醫院裡見過許多老人，其中不乏自然衰老，身體不錯，但家裡人帶過來進行定期檢查的，她們的頭發並不會像宿管老太一樣，稀疏得那麼均勻。
這個年紀的老人，不論男女，頭發稀疏都是從兩邊的額角、額頭正中的發際線和頭頂正中開始的。
宿管的頭頂禿得太均勻了，均勻到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麵積裡，不多不少就那麼幾根頭發，頭皮上還有凹凸不平的紋路，這讓路邈起了疑心。
不過畢竟隻是隔著窗戶看了一眼，路邈也不確定那一閃而過的古怪紋路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自己被亮光晃花了眼睛的錯覺。
現在他卻能夠確定了，宿管頭上就是假發，而她頭頂凹凸不平的痕跡，就是月光女神雕像表麵，天然的石頭紋路。
至於剛剛那酷似係統語音的提示——
路邈微微側頭，手臂順勢舉了起來，單手拎著工業用噴火.槍，對準了宿舍門口的大肉丸子，和其身後一眾長相恐怖的怪物們。
精神值和健康值的快速下降，讓路邈早已透支的身體越發孱弱，就連提起噴火.槍這種簡單的姿勢，都讓他疲憊不已，身形不受控製的晃了晃，嘴角再度溢出一絲鮮血。
但路邈的表情依舊平靜，帶著股不顧死活的輕鬆和愉悅。
他視線一點怪物們的腳下，懶散的微笑了一下：“抱歉，你們踩到我的東西了。”
話音落下，所有人視線下移，看見了大肉丸子那用肉塊組成的巨大腳掌旁，倒在宿舍大門內，形狀古怪的小巧裝置。
——頂門器，一種在大門關閉之後，對門體進行阻擋，起到安全防護和防盜作用的裝置。
既然有防盜作用，怎麼會沒有報警係統呢？
就在所有人目光聚集過去的時候，那道冰冷的機械聲線再度響了起來：【遊戲開始。祈禱好運吧，過於脆弱的新人玩家。】
比先前感受到的聲音還要尖銳數十倍，巨大的警報聲響徹空曠無人的校園，堪比防空警報。
路邈的精神值實在太低了，這種尖銳的報警聲對他現在脆弱的精神來說，無異於火上澆油，路邈不適的蹙了蹙眉，耳朵裡也開始流出些許血液。
但他對自己的傷勢並不在意，看著再次僵在原地，惱羞成怒卻無法進攻的怪物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到後來甚至被自己的血液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直到這個時候，懵逼的觀眾們才反應過來，徹底嘩然。
“這家夥什麼時候把頂門器放那了，我怎麼什麼都沒有看見？”鬱潛剛剛都快哭了，這會兒卻莫名其妙，跟著路邈笑得合不攏嘴，臉上表情扭曲極了，“靠，我怎麼又感覺自己跟怪物一樣，被路邈遛了！”
“還能是什麼時候？進門的時候唄！”
旁邊伍海濤說著，恨恨捶了下地麵，似乎因為自己再次跟怪物一起落入路邈的騙局，而感到惱怒。結果卻忘了地磚已經被他砸碎，拳頭正好撞上碎石塊的尖端，疼得他咧了下嘴。
周東風則越發沉默。
路邈進門時就把這不值錢的促銷品丟在了門口，隻是當時氣氛太過緊張，加上他身上的病號服本來就很寬鬆，大家注意力都在他前方的宿舍樓，和身後即將追上的怪物身上，注意不到路邈丟下了個東西，是很正常的事情。
至於頂門器傾倒時的報警語音，是路邈隨手從係統提示中挑了一段出來。
他現在其實有點後悔，因為這段話嘲諷意味怪濃的，讓人聽得牙癢癢。
不過好在結果還行。
路邈的口鼻和耳朵都在出血，精神值已經降到了5點，而健康值更是隻有1點，幾乎是在鬼門關邊上晃悠。
他的情況這麼淒慘，而他對麵的月光女神，卻隻是釋放了兩次技能，彆說是受傷了，月光女神的身體表麵都沒有掉下一粒灰塵。
敵我雙方的實力如此懸殊，觀眾們在最初的慶幸之後，很快又陷入了緊張的情緒中。
可作為麵對關底BOSS的玩家本人，路邈臉上卻沒有太多的情緒。
他微笑著，嘴角的鮮血擦都擦不完，卻仿佛已經順利通關的勝利者，看都不看矗立在身邊的月光女神，反而緊盯著宿舍門口的怪物們。
“我一直在奇怪，人皮怪物飼養人牲的真正目的。”路邈的嘴唇輕輕開合，“——他們的戰鬥力這麼強悍，完全可以直接殺死所有小鎮居民，卻選擇了最費時費力的方式，飼養和頂替。太不合常理。”
路邈是一個非常注重細節的人，這一點在他每個月卡點脫離休眠倉，去護士站繳費的時候，體現得格外明顯。
或許是因為在《理想小鎮》小鎮中當過NPC，而《理想小鎮》的地圖雖然小，世界觀卻非常的完善，以至於路邈對遊戲的細節也非常在意。
這個從《理想小鎮》衍生出來的恐怖遊戲副本，在怪物設定上，有一個關鍵的邏輯缺失。
動機、目的、手段，是組成人物設定的三個維度。應用在人皮怪物身上，目的和手段兩個方麵內容都體現得很明顯：
它們的目的是頂替鎮民，融入到小鎮當中，發展自己的族群，手段則包括了投喂、飼養、馴化等等各種方式方法。
但人皮怪物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
路邈垂下眸子，纖長的睫毛蓋住灰藍色的眸子，在臥蠶上留下一片朦朧的陰影。
“我想我現在知道了。”
路邈的聲音越發輕了，就好像是承受不住過重的傷勢，需要以此來減輕痛苦一樣。他的手臂也隨之緩緩垂落，槍口從指向大肉丸子的頭顱，轉而指向了她的肚子。
屏幕前的觀眾心臟一下子懸了起來，不少人都反射性的打開路邈的屬性麵板反複查看。
不會吧，不會在這個時候……
就在他們以為路邈已經精疲力竭，支撐不到最後通關，就要把自己玩死的時候，路邈的手臂卻突然頓住了。
他的臉色慘白一片，嘴唇都沒有了血色，唇角那一抹笑意卻還在，端著槍的手也很穩，毫不猶豫的扣下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