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方思其沒有想到, 路邈會自己撞到她麵前來。
早在十幾秒之前，她看見那根掉下來的鴨腿骨，還在陰暗而惡意的想：要是路邈也能跟這根鴨腿骨一樣, 直接掉到她麵前來就好了。
她聽不見路邈那邊的聲音, 也不知道上麵發生了什麼事情，隻知道自己進入這個副本之後，就莫名的饑餓和口渴，加上已經兩天沒有進食進水了，她現在餓得連骨頭都能直接啃下去。
毫無準備的進入這麼一個令人身心都遭受巨大折磨的副本, 在極度的空曠和寂寞之中，饑餓和乾渴的感覺被無限放大。
離開孤兒院之後，方思其就再也沒有嘗試過饑餓的滋味，更何況還是在這樣暗無天日的牢房裡。
才兩天時間，她卻仿佛已經過了兩個星期一樣, 孤兒院的經曆和眼前的景象重合，她實在有些恍惚了, 不隻是因為饑餓，還因為幼時的恐懼。
沒有人知道，這個副本對一個有過類似創傷的人，有多大的殺傷力。
下午物資平台到的時候，她還被嚇得夠嗆，但是當她坐上餐桌, 看見滿桌子流淌的鮮血, 卻還是本能的分泌出了大量的唾液。
隻差一點點, 她就忍不住趴到桌麵上，跟野獸一樣舔舐桌麵上那些混雜著汙穢的血液了。
頭頂燈光轉紅，物資平台向下落去的時候, 她才猛然驚醒過來，自己才餓了兩天，竟然連人血都想喝了。
——要是今天之後，她還等不來任何食物，她會不會把主意打到同樓層的NPC屍體上？
光是想到這一點，她就不寒而栗。
那個巨大的氣球道具也不是她給路邈準備的。
鬱潛根本沒注意到她進來了。
他在幾人進入副本的第一時間，就加入了副本直播間，後來又為了打探消息，守在了寧良哲的屏幕前，其他屏幕的情況都是遠遠的掃過去看一眼，壓根沒發現蘇安琪帶來的玩家被替換掉了一個。況且他那個技能也有限製，沒辦法一次連接多人，從路邈進來之後就隻跟他一個人對話過而已。
五分鐘的冷卻時間還沒到，鬱潛就算發現了89層的玩家變成了方思其，一時半會兒也沒法給她傳遞信息。
所以方思其放出的氣球道具，跟鬱潛一點關係都沒有，而是她想試試看，上麵會不會再掉下來點彆的骨頭。
哪怕是彆人吃剩下的骨頭也行。
方思其有點後悔了，自己一時衝動，連路邈他們要進入什麼副本都沒打聽清楚，就跟著進來了——她以為路邈剛進遊戲沒多久，是個比她還新的新人，再怎麼天賦異稟，也頂多隻能在E級副本轉轉。
誰曾想路邈進入的竟然是個D級副本。
直到路邈出現之前，方思其心中都是迷茫的，她不甘心，她還沒替弟弟報仇，甚至連路邈的麵都沒有見到，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死在這裡？
好在蒼天有眼，她沒想到辦法去找路邈，路邈自己倒是出現在了這裡。
氣球道具攔下來一個大活人的時候，方思其還嚇了一跳，她跟其他人一樣，下意識的以為魔法高塔禁止巫師隨意更換樓層，就是上下都不能隨便去，完全沒意識到，從通道掉下去是不算在規則裡的。
巨大的衝擊力，把氣球道具撞了個稀爛，方思其一開始沒注意到是路邈，幾乎是本能的伸手，把人拽了下來。
隨後她就看見了那張時時出現在她夢魘中的臉。
不可否認，路邈長得確實很好看，即使放在建模臉遍地的遊戲裡，也絲毫不遜色，89層昏暗的光線中，他那張臉依舊輪廓分明，皮膚泛著瑩潤的光澤，仿佛自己就能發光一樣。
但是這個人卻間接害死了她的弟弟。
方思其雙目充血，死死地盯著路邈，後者卻仿佛壓根沒注意到她是誰，吐了一口血之後就又盯著通道的底部，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的弟弟因路邈而死，她還跟路邈在上個副本打過照麵，路邈此時卻連看她一眼都懶得……
方思其心中不由得再次燃起怒火，忍不住產生更深的怨恨。
她怨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弟弟，甚至連在仇人心中留下痕跡都無法，更怨恨路邈，為什麼非要引起蘇安琪的注意，害得她的弟弟被蘇安琪選中，成了試驗用的小白鼠，白白死在那個原本可以輕鬆通關的F級副本裡。
有那麼幾秒鐘，她後悔自己因為一時的鬼迷心竅，在中間設置了那樣一個氣球道具，把墜樓的路邈救了下來。
她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肯定是無法殺死一個能連續從兩個新副本完美通關的玩家的，如果她剛剛沒有出手救下路邈，路邈這時候說不定早就已經躺在塔底，粉身碎骨，被100層裡餓得發狂的巫師們吃掉了。
雖然不能親自手刃仇人，但這或許是方思其唯一能夠看著路邈死的機會。
卻在陰差陽錯之中，被她錯過了。
好在現在殺他也不晚。
被蘇安琪附身的那段時間，她沒有太多的意識，是離開了副本之後，才從彆人那裡聽說蘇安琪不但沒有殺死路邈，反而還跟他通力合作，幫助他開辟並且通關了新副本。
——蘇安琪的附庸們說話，自然是偏向自己女神的。
方思其卻不明白這個道理，她真以為蘇安琪違背了諾言，非但沒有替她向路邈報仇，反而還跟自己的仇人達成了合作。
這讓她徹底無法信任蘇安琪，就連蘇安琪給了她一個低級副本的通關情報，讓她在遊戲大廳裡好好休養，她也沒有聽進去，反而在聽說蘇安琪要帶人再跟路邈合作一次的時候，偷偷跟了上來。
仇恨已經蒙蔽了她的雙眼，方思其原本隻想弟弟相互扶持，在這個恐怖遊戲裡當個普普通通的玩家，平安的活下去，現在弟弟死了，她的人生目標也變成了殺死路邈，替弟弟報仇。
她甚至沒有想過，如果真的成功了，她殺死了路邈，之後又要做什麼。
方思其看著毫無防備，不知道在思考什麼的路邈，心情一陣激動，血液都幾乎沸騰起來，雙手控製不住的顫抖著，卻毫不猶豫的，伸手朝著路邈的後背狠狠一推——
推空了。
就在她即將觸碰到路邈的前一秒，路邈仿佛後背長了眼睛一樣，恰到好處的往旁邊一讓，躲開了這一下襲擊。
他是躲過了，但方思其卻因為用力過猛，重心不穩的朝前倒了過去。
糟糕，難道她要死在這裡？
方思其的腦海中閃過這個想法，眼前立刻走馬觀花似的，掠過自己的前半生，以及弟弟死的時候，痛哭流涕求助，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的絕望模樣。
她心底一涼，卻沒有太過感想，她早就知道的，如果失敗的話，她也隻有一個死的下場。
但就在她的身體即將墜入深淵的時候，脖子卻忽然一緊，領口被人抓住了。
緊接著一股巨力襲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重重摔在了89層的地麵上。
眼前是一雙被破布裹得跟粽子一樣的腳，病號服的褲腳被厚實的布條擠到了小腿肚的位置，她迷茫的朝上看，就看見路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收起了沉思的表情，正沉靜的望著她。
方思其懵了下：“你救了我？”
她很不可思議，她和弟弟雖然才進入這個恐怖遊戲幾個星期的時間，但卻對這個遊戲中的弱肉強食深有體會。
她已經對路邈出手了，剛剛的行為就是奔著殺死路邈去的，要不是這個副本裡不允許使用任何攻擊類武器，她可能都已經成功了。
這件事根本無從辯解，要是換作彆的玩家，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更不用說救她。而路邈剛剛甚至還在認真的思考——她明明看見路邈的眼神一動不動，連眨眼都很緩慢。
可過去的那一秒時間裡，他不但躲過她的攻擊，還救了她……
這種反應，是真實存在的嗎？
方思其不禁懷疑路邈剛剛根本就沒有在思考，他早就發現了自己的存在，隻是在引誘自己出手而已。
——路邈並沒有這種想法。
他剛剛的確在沉思，不過在這種環境下，全身心投入思考本就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更彆說還有個丘天昊隨時會發現他的計劃，追下來。
路邈一直留著一份注意力警惕四周，發現方思其異常的沉默和急促的呼吸時，他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
雖說鬱潛先前就已經告訴他，每個玩家都在哪個樓層，89層的玩家跟其他人距離太遠，被丘天昊的人替換掉位置的可能性很小，但相比於相信幾個沒有合作過的陌生玩家，路邈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方思其長久沒說話，他心中已然升起了警惕。
再加上鬱潛注意到他旁邊的玩家，竟然是上個副本的方思其，頓時警惕起來，趕在5分鐘的冷卻時間結束的一刹那，就提醒了路邈，所以路邈早在方思其攻擊自己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她的存在。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方思其，臉上既沒有發現眼前人並非蘇安琪安排的人選的訝異，也沒有因為方思其試圖殺害自己，而產生的惱怒。
路邈如此平靜，就更顯得方思其莫名其妙。
她一個水平和實力都遠遠趕不上路邈的普通玩家，隻不過在蘇安琪的安排下，跟路邈參與了同一個副本而已，居然對他有那麼深的怨恨，甚至在救下對方之後，又想推他進深淵。
屏幕前的玩家隻覺得茫然，路邈不就是下來之後一直顧著自己的事情，沒搭理她麼？
什麼仇什麼怨，至於禍害跟自己同陣營的玩家？
甚至有人懷疑方思其是丘天昊那邊安插在蘇安琪身邊的臥底。
鬱潛也想不明白。
上個副本，他趕到的時候，戚淮已經一腳把方思其踹進了牆壁裡，而在那之前他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壓根不知道方思其跟路邈之間發生了什麼過節。
剛剛看見方思其的臉，他還下意識的覺得那是蘇安琪，愣了片刻才想起來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是方思其，然後提醒了路邈。
方思其下手的時候，他都沒能反應過來。
所有人都因為方思其沒來由的敵意怔了片刻，唯有路邈大概知道方思其是怨恨自己的。他上個副本就覺得方思其盯著自己的眼神很不對勁，隻是那個時候來不及詢問，出來後又遇上丘天昊那檔子事，他沒來得及探究背後的原因，就又進了副本。
方思其是有直接進入玩家副本的技能的。
她會出現在這裡，路邈倒是不意外，但他還是不清楚方思其到底因為什麼怨恨自己。
現實世界的恩怨肯定是不存在了，路邈以前沒見過這號人，但進入遊戲之後，他接觸的玩家也就那麼多，跟方思其之間更是沒有任何的過節，反倒是方思其，一上來就各種欺騙和敵意，還誤導路邈以為她房間的線索是那個憑空出現，又莫名消失的奇怪鬼頭。
一個副本沒見，方思其對他的怨恨卻明顯比之前更加深厚了。
如果放在平時，路邈肯定不會放任這麼一個隱患在自己身邊而不去解決，但今天情況特殊，跟丘天昊之間的鬥爭，他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就沒有後路可退，而且還必須爭分奪秒，根本沒有時間探究方思其為什麼恨自己。
但他也不可能現在殺了方思其。
副本裡的NPC隻是bug導致的異常數據，程序重回正軌之後，早晚都是要消失的，提前抹除掉一兩個，並不涉及任何的倫理道德。可方思其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路邈還在這個遊戲裡，隻是為了看看所有的副本都重置之後，是不是能達成自己預想中的那個結局，排名、利益還有聲望，都不是他所追求的東西，他更不想自己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他掃了方思其一眼，說：“66層現在應該有一個空位，你換上去。”
每一個樓層牆壁上的刻痕都是不一樣的，路邈算到自己失蹤之後，丘天昊為了在最快的時間裡破解牆壁上的信息，肯定會去他那一層找答案，而以他那種性格，或者說外界需要他表現的強大形象，肯定不會自己尋找，而是會拉上一個普通玩家替他找。
67層的兩個位置應該都被占了，而丘天昊的66層則空出來至少一個位置。
方思其上去之後，對他的威脅就能消失，還不用他多耗費時間去處理。
算是一舉多得。
方思其沒想到，路邈非但不殺自己，而且還給自己提供了高層的信息。
如果說物資平台到達路邈那幾層，就已經沒有食物了，連盤底都被舔得乾乾淨淨，那麼物資平台到達她這裡的時候，幾乎連盤子都沒能剩下。
這裡附近的樓層中時不時就傳來巫師們死前的哀嚎，方思其嚇得半死，連閉上眼睛都不敢，每天都是瞪大了眼睛，死死撐到天亮。
換到高層去，至少心理壓力會少一點，說不定還能得到一些食物。
這個處理對方思其來說算不上懲罰，甚至可能可以說是獎勵了。
方思其整個人懵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你讓我換上去？為什麼……”
路邈挑眉，視線從通道底部轉過來，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上麵也沒有吃的。”他平靜的陳述，“我現在沒時間處理你，但是你要是執意待在這裡妨礙我，我也不介意先殺了你。”
路邈有底線，但他不是聖父，對方思其的處理隻是暫時騰不出手來的權宜之計，可如果方思其不識好歹，他也能抽時間快速處理掉這個麻煩。
他把話說得很冷，但在這個恐怖遊戲裡，比路邈做得更絕的人多了去了。
方思其一開始都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卻被路邈這麼輕易的放過，她頓時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路邈這個人，似乎沒有她想的那麼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