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跟柳默所想的摧毀異化不同,它們鑽入路易的血管之後並沒有橫衝直撞的四處破壞,而是隨著血液的流動,慢慢蜷曲收緊,然後慢慢的……融入了血液之中?
得到了滋養的血管重新充盈起來,血流的速度卻因此加快了不少,路易的腳下慢慢積成了一灘血水。
柳默原本臉色緊繃的看著這一切,此刻卻不由得一愣,滿臉愕然。
“咳咳。”路易控製不住的低咳,唇角勾起嘲諷的笑,“看清了嗎?”
柳默抿著唇:“這不對,它們隻是對你特殊,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東西還是致命的!”
路邈的麵容已經在路易的血液中恢複了原本的模樣,但神誌似乎還不清晰,他看著柳默,表情很嚴肅:“錯了。”
什麼錯了?
柳默還在茫然,路易忽然牛頭不對馬嘴的問了他一句:“你知道我是怎麼掉入那個礦洞的嗎?”
不等他回答,路易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的父親因為長期無法入眠,崩潰自殺了,母親要殉情,但我不想她離開,拉扯中一起掉下去的。”
不同的是母親為了護住他,用身體當作墊子擋在他身下,當場就被礦石異化成礦石,死了,而路易卻存活了下來。
路易當然是沒有母親的,他隻是作為這個NPC陳述故事,連音調都沒有變化一下。
柳默卻猛地閉上了嘴巴。
路易慢悠悠的說道:“母親給了這些礦石她的基因,輪到我的時候,他們確認了我的基因,發現我跟母親之間的基因更加親近,於是選擇了中和——給了我一半礦石、一半人類的身體。”
“我並不特殊,隻是我的母親,用她最後的生命為我爭取了一線生機。而她成功了。”
路易現在做的事情大同小異,隻是他跟路邈的基因完全不同,所以需要一個媒介。
“為什麼是陸喵?”柳默不死心的追問。
路易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他眸光沉沉的看了陸喵一眼,就疲憊的閉上了眼睛——礦石隻能修複身體上的損傷,卻並不能讓人類不知疲倦。精神極度疲倦,但□□極度精神,兩種截然不同的體驗拉扯著所有人的神經,所以才會引發那麼多自殺、衝突、社會事件。
但礦石的邏輯很簡單,它們隻是希望所有人的身體都完好無損,隻是無法檢測和修複人類精神上的創傷。
卻沒想到在身體極度健康的情況下,人類的精神卻越發的病態,直至十年後的現在,整個人類社會都扭曲成了這種荒誕的樣子。
就連十年前一次意外的礦洞坍塌,礦石蜂擁而至修補人類的身體,將他們變成自己的模樣,卻也被人類誤認為是在索要祭品,最後發展成了三個月一次的“坍塌”。
或者應該叫——活祭。
【主線任務進度刷新,離開礦洞,目前任務進度90%。】
這個任務之前一直沒有刷新提示,這次卻一下子跳到了90%的進度,在場的眾人卻很快想明白了,“礦洞”並非隻是指地麵下的這些蜿蜒曲折的洞穴。
骷髏礦產公司,就是一個用犧牲和謊言困住了所有人的礦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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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易流儘最後一滴血之前,路邈的異化程度終於降低到了0%。
不過在那之前,路邈的神誌就已經基本上恢複了。他看見正在僅僅擁抱著自己的路易,還有被路易的身形擋住了大半,竭儘全力也隻能踮起腳露出一個腦門的陸喵,並沒有太多的意外。
正如柳默所想的那樣,路邈確實早早就梳理清楚了事情的經過,甚至比柳默和陸喵想的還要早。
——他意識到不對勁,是孫學通墜入怪物堆的時候。
礦石怪物對擁有抗性的玩家來說,的確沒辦法造成一擊必殺的效果,但孫學通掉下去的時候脖子都差點被陸喵砍斷了,周圍的礦石怪物圍得密不透風,再怎麼強大的抗性,也不可能抵擋得住。
但是孫學通掉下去之後,係統卻遲遲沒有彈出孫學通死亡的通知。
當時兵荒馬亂的無法驗證,後來又有一係列的事情要做,路邈逃脫公司領導的看守之後,第一時間就想起來這件事。
他想起地底的怪物當中不僅有礦石怪物,還有焦炭怪物和巨人兄弟。
明明都是由同一種物質組成,卻跟其他副本中製式批發一樣的怪物不同,不僅擁有著不一樣的外表,每個怪物的攻擊力和防禦力強弱也都不太相同。
然而所謂的神賜礦石,用法卻是要紮進皮肉裡,直接接觸人類的血液才能起到鎮靜的效果。
每使用一次神賜礦石,員工們身上的木質紋路就會爬得更高一點。
治標不治本,但如果不用,就會跟那些喪失理智的人一樣,自殺、鬨事、攪亂社會治安。
這些異樣讓路邈對礦石的真正用法起了疑心。
他逃到礦洞裡,一是為了躲開公司領導的視線,二則是為了確認那些礦石怪物當中有沒有熟悉的麵孔。
沒想到直接讓他遇到了孫學通。
孫學通的情況證實了路邈腦海中關於礦石的許多猜想,他早於所有人之前就摸清楚了整個副本的主線劇情,並且以此製定了整個計劃。
眼前的情況跟他預想當中的差不了多少。
隻除了路易的身體狀況。
他猜到了路易才是那個真正治愈人類的良藥,卻沒有想到他已經虛弱到了這種地步。
【礦石怪物(路邈)的異化程度已經清零,異化失敗。恭喜玩家“路邈”回歸遊戲。】
路邈能動的瞬間,路易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樣,整個人貼著路邈緩緩滑落下去,還是被剛剛恢複玩家身份的路邈反應迅速的扶住,才沒有直接掉到地上去。
路易看起來虛弱極了,連眼皮都疲憊的半閉著,唇角卻掛著明晃晃的笑意,用儘了所有力氣伸手,拽住了路邈的衣角。
就像是一個做了好事得到表揚的小孩子。
他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路邈,像是永遠也看不夠一樣,一寸一寸的從他的眉眼、鼻梁、薄唇上掃過,代替了手指再一次描摹路邈的模樣。
他實在是沒有任何力氣了,哪怕是一直有礦石在修複他的身體,給他提供缺失的血液,他的精神也因為長久無法得到安寧,而徹底的崩塌了。
路易艱難的張了張嘴,路邈下意識的湊過去,就聽見他氣若遊絲的笑了笑:“原來……你長這個樣子……”
等到路邈起身的時候,路易已經消失了。
這個被所有人類當成救世主,卻在比地獄還要可怖的人世間被壓榨利用了十年的無辜青年,總算是擺脫了“全人類”這個彆人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重擔,輕鬆而又幸福的睡了過去。
陸喵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他隻是抓著路易的衣角,但那些礦石碎屑無孔不入,他的四肢百骸中已經爬滿了這些活過來的礦石。
跟在路易身體中的溫順不同,這些礦石無法辨認陸喵的DNA,隻有同為人類的相似DNA讓它們不至於異化陸喵,把他變成跟自己一樣的礦石。
陸喵快疼死了,這種無處不在的疼痛簡直比先前被妖妖紮透肚子還要令他難受。
他小心的倒吸著涼氣,有些複雜的看著地上總經理的屍體,還有自從總經理咽氣之後,就傻了似的坐在旁邊的路邈:“你們兩個……不會真的發展出什麼了吧!”
路邈茫然抬頭,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發展什麼?”
他剛剛隻是聽到了路易最後說的那句話,有些困惑而已。
陸喵狐疑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實在是沒有看出什麼的貓膩來,想著這地底下還有個不知道被坍塌弄到哪裡去的妖妖,到底還是沒有糾結這種花邊新聞。
反正路邈就算真的跟路易有什麼,他們兩個出了這個副本也不可能再見麵了。
——事關自己原本的工作,陸喵可是清楚得很,那些什麼暫時維護的副本,其實就是被承載著路邈個人數據的他一次次推翻重來,找回了正確的數據。
不過這些他都還沒來得及跟路邈說。
總經理身上的血還在不斷的往外湧。即使他的精神已經消散了,占據這個身體的路易也已經脫離,礦石還是在孜孜不倦的“修理”著這具殘破的身軀。
路邈想了想,要來總經理的金色員工牌,兌換了一套新的防護服,給總經理穿上。
源源不斷的血液一點一點填滿防護服裡的褶皺,又從防護服縫隙裡流淌出去,無聲無息的沒入土壤。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經理攝入的礦石碎片終於被消耗完畢,他的身體也可以休息了。
陸喵悄悄背過身,縮回手粗魯的擦了一把臉,麵前卻突然多出來一隻手,手上還拿著一塊色彩斑斕的抹布。
路邈抬了抬手,示意他:“講點衛生。幾百萬人看著呢。”
陸喵:“…………”
行,這家夥確實是活過來了,說話依舊這麼欠揍。
他躲到旁邊罵罵咧咧的擦臉,心中那點同病相憐一下子就被路邈拍到了九霄雲外。
另一邊,路邈站起身就聽見不遠處的柳默提醒:“他被礦石異化了。你們還是抓緊時間,先離開這裡。”
路邈轉頭就看見了站在角落裡的柳默。
他的表情跟初見的時候一樣冷漠,站在礦燈無法照亮的黑暗當中,整個人都沉在陰影裡,看不清臉色,隻有一雙腳站在明暗的交界處。
路邈挑了挑眉:“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
柳默有大概五秒鐘的時間沒有開口,許久之後才低啞著嗓音開口:“不用了。”
路邈明顯感覺到他的排斥。
但不是對他或者陸喵,而是……對柳默自己。
柳默緊抿著嘴唇,收緊了手指,背在身後的掌心裡全是深深淺淺的指甲印。
他這一次依舊沒能拯救自己的隊友。
但並不是因為他逃跑,而是這兩個隊友著實不需要他的幫忙。就像路易先前說的,他過去非但不能幫上忙,反倒還會害了路邈。
從來都被所有人認為是二五仔,被謾罵詆毀,如同過街老鼠的排行榜隱身玩家,突然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強烈的無措。
他第一次改變了自己的行事,選擇放棄自己的通關思路,留下來跟著隊友一起應對這幾乎沒有任何勝算的一手爛牌——結果路邈和陸喵僅憑自己,就將這一手爛牌硬生生打出了大獲全勝的局麵。
結果出乎意料的好,可柳默心中就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整個副本中,他似乎什麼力氣也沒有出過,反倒是在陸喵想要去救路邈的時候,阻止了他。
他忽然覺得,自己或許骨子裡就是一個背叛者。
就像那些觀眾說的一樣,他永遠也學不會如何與人合作,永遠以自己為中心,永遠會因為利益拋棄掉自己的夥伴……他可能並不適合跟路邈他們一起通關。
柳默垂著頭,沒有看路邈也沒有看陸喵,他深吸了一口氣,手中很快出現了一個令牌形狀的道具。
他扯了扯唇角,想要帶著笑容跟他們道彆,但卻沒能成功,隻擠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提前祝賀你們,首通成功。”
說完他就準備捏碎令牌離開副本,誰知道路邈卻忽然捂住了心口:“彆走,留下來陪我們通完這個副本。我們真的很需要一個雙馬尾猛男……啊不,蘿莉。”
路邈麵無表情:“我好柔弱啊。”
柳默:“……”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著路邈。
這個技能不是在陸喵的手裡嗎?!
就算陸喵能直接從他的技能庫裡拿出來用,技能冷卻總不可能重置的吧!
剛準備捏碎的道具一下子就被他自己收回了係統倉庫裡,柳默非但沒能離開,反而還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把淩亂的雙馬尾熟練的紮了起來。
柳默:“……”
他什麼時候學會紮頭發的?
柳默兩眼發直的盯著地麵,醞釀了許久的離彆情緒一下子就被路邈這個操作打散了,好久都沒緩過神來。
那邊的陸喵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擦乾淨臉蛋之後就突然神氣了起來,走到柳默麵前,嫌棄的搖搖頭:“我還跟路邈打賭說你不會走呢,哪怕是為了首通的隨機技能也好。沒想到你真的這麼傻!”
路邈謙虛的笑笑:“這都要多虧我那個耐心十足的情報販子,鬱……”
“鬱潛!”
彆說是陸喵,屏幕前的玩家們都忍不住提前替他接下了這一句,暗暗吐槽路邈真是到哪裡都要把那個傻白甜情報販子掛在嘴上。
不過話雖這麼說,他們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酸溜溜的。
進入遊戲這麼多年,他們就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好的朋友。
找人幫忙帶副本也就算了,不嫌棄他麵板數值和戰鬥力低也算了,畢竟寧良哲也遇到過丘天昊,最後還不是鬨掰了。
他們酸的是路邈時時記著鬱潛的好,還不吝於把人掛在嘴邊,告訴所有人鬱潛在情報這件事上有多厲害的態度——怎麼能人都沒在身邊,還能時時想著維護鬱潛的?
屏幕前,原本跟隨丘天昊的玩家們都心情複雜,他們跟著前老大那麼多年了,從來沒有過這種待遇。
雖然他們也清楚,自己作為路邈前對手的下屬,不被路邈恨上就已經很不錯了,但看著路邈對鬱潛的在意,還是忍不住羨慕。
這個時候,戚淮和周東風已經帶著寧良哲和鬱潛兩個快速通關出來了,回到屏幕前的幾人正好聽見路邈這句話,原本還算和緩的氣氛頓時沉寂了下來。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了過來,目光微妙的在幾人身上分彆停留了一下。
寧良哲:“……”
戚淮:“……”
周東風:“…………”
寧良哲看了鬱潛兩秒,便挪開了視線,掏出賬本開始算賬。戚淮轉頭的時候對上周東風的眼神,麵無表情的摸出來一把貓薄荷,往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
大家又把目光投向了唯一的大冤種,給路邈提供了無數營養液,卻一句也沒有被提起過的周東風。
周東風“嗬嗬”一聲,掏出來上個副本從丘天昊手裡奪回來的骨鞭,在手上繞了幾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