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宿舍一片寂靜，這個財大氣粗的福利院給孩童們配備的是公寓標準的宿舍，樓層不高，但是樓棟數量很多，每一棟小樓上都有一尊天使雕像。
這些天使雕像的動作跟路邈先前在門口看見的那尊不同，手上並沒有嬰兒，而是雙手交疊於胸前，微微垂著頭。
就好像在看著樓裡的孩童，守護著他們一樣。
路易的腦袋埋在路邈的脖子旁，突然開口：“不要看。”
他說話時，呼出的氣流就噴灑在路邈的耳側，弄得他半邊身子都麻了。
路邈身子一僵，微微側開頭，沒發現自己的耳垂迅速的染上了緋紅。
他低咳了一聲，在母胎單身的情況下，突然被人叫“父親”的衝擊力太大，他還沒有完全從震撼中走出來，就感覺路易抓著他的手指輕輕摩挲了兩下。
“要小心你眼角餘光瞥見的東西，千萬不要注視它們。”
路邈眸光一凝，迅速的反應了過來，路易跟過來並不是因為什麼劇情，而是為了這個單獨相處的機會，提醒他副本中的異樣。
他習慣看著人的麵孔說話，能感知到對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很多細節，但他剛剛動身，腰間路易的手臂就收緊了。
路易沒讓他離開自己，表現得就像是一個長大了卻依舊依賴父親的孩子，但路邈卻能感受到他小臂上傳來的滾燙的熱度，就跟他現在這具身體一樣，年輕富有活力。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嗓子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堵住了，讓他無法開口拒絕路易這過於密不透風的擁抱。
“我白天探查過這個福利院，”路易平靜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用的是路邈自己的聲音，因此莫名有一種好像沉浸在幻覺中的感覺，“這裡的孩童最多不超過16歲，哪怕是沒有被領養走的‘合格孩童’。”
路邈的掙紮立馬被掐死在了搖籃之內。他的注意力立刻從麵前這個跟他幾乎十成十相似，身上還散發著驚人熱度的青年身上轉移開了，腦子迅速活躍起來。
路易不是跟他一起進入遊戲的？
他先前就覺得奇怪，路易這一次怎麼會出現得這麼快，明明前麵幾個副本，他都是在副本過半，甚至是最後時刻才出來的。
還有就是剛才在路易的宿舍裡，他不過是分神思考了幾個問題，再回過神的時候，居然就已經到了晚上9點。
路邈完全沒有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這正是為什麼他滿腹疑惑都沒有問出口，暫時決定先跟著副本的劇情走。
路易握著路邈手腕的手指鬆開了，轉而也圈住了路邈勁瘦的腰：“孩童們隻有在上午10點之後，到下午3點之前可以出來活動，其他時間都必須待在教室或者宿舍裡。被領養的孩童可以得到領養人的聯係方式，在非自由活動的時間裡，找到電話亭打電話給領養人。”
路邈先前的感覺沒有錯，路易的身高確實比他高一點，抱著他的時候整個人幾乎掛在他的身上，這讓他的聲音不自覺的壓低，有一種低語的嘶啞。
“電話亭在操場上。”他說，戀戀不舍的放鬆桎梏，直起了身子。
時間差不多到了，棕發老師的高跟鞋在夜晚的宿舍中敲擊出清脆的聲響，她在朝這邊靠近。
“你可以不必選擇我，我會在電話亭裡留下你需要的線索。”路易說完這一句，盯著路邈的雙眼看了一會兒，忽然又湊近過來，帶著莫名的情緒，望進他的眼睛，“你覺得……怎麼樣？”
路邈的腦子還在飛速的轉動，理清路易話中的每一個細節，突然聽到這一句愣了一下。
什麼怎麼樣？
路易垂下眸子，那纖長濃密的睫毛遮住了黝黑的雙眸，路邈聽見他低聲輕語：“我現在比他更像你了。”
路邈茫然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個“他”指的可能是陸喵。
他直覺路易似乎誤解了什麼，張了張嘴正要解釋，棕發老師已經走到了他們麵前，路易也很乖順的在她出聲提醒之前，鬆開路邈往後退了一步。
他恢複了先前那種一板一眼的樣子，隻有微紅的臉頰和泛著水光的眼睛讓他看起來比之前生動了不少，仿佛得到了滋潤的紅色月季，鮮嫩欲滴。
但棕發老師讓他跟路邈道彆，他濕潤的目光在接觸到路邈的時候，卻閃爍了一下。
路易頂著路易的臉，將剛剛拉過路邈衣角的手揣進了口袋裡，有些羞澀的低下頭，順從的喊了一聲：“再見，父親。”
路邈：“……”
在已經知道眼前人對自己抱著什麼樣的情感時，又聽到這麼一個稱呼，即便隻是扮演副本中的一個角色，路邈依舊感覺到強烈的背德感在腦海中叫囂，刺激得他頭皮發麻。
但他還是很快就保持住了冷靜，平淡的點了點頭，就像是一個正常的領養人一樣。
他的手伸進外套的口袋裡，路易剛剛的動作對應的口袋裡，有一根細長的東西靜靜的躺在裡麵。路邈摸索了一下這個東西的長度，大概隻有他的食指那麼長，粗細則隻有一半不到。
表麵光滑均勻，快到頂的地方有一圈圓潤的突起，上麵則有些凹凸不平。
“……”
雖然尺寸不太對，但路邈很快就意識到了路易給自己的這個東西是什麼。
路邈挑眉，疑惑的看了路易一眼。
給他這個做什麼？
後者卻已經在棕發老師的催促下，一步三回頭的往回走了。
棕發老師要帶路易回去宿舍，叫了另外一個女老師過來給路邈帶路。
路邈隻能把疑惑暫時壓下，跟著女老師離開了孩童宿舍。
從孩童們的宿舍出去，繞過傍晚時分路過的那個廣場，路邈被帶到了另外一邊，一棟看起來有些陳舊的樓房前。
在到處都修繕得十分完好的福利院裡，這幢破舊的大樓充斥著格格不入的氣息。
關鍵是，在福利院中隨處可見的天使雕像，居然在這裡突兀的消失不見了。
路邈抬頭打量整棟樓房。
帶他過來的女老師抱歉道：“這次的情況實在特殊，平時很少會有領養人留宿的情況，為了保證孩童的安全，且不惹怒守護孩童們的天使，隻能委屈領養人先住在這裡了。”
夜晚中沒燈，他看得有些艱難，不過他很快就分辨出來，眼前的樓房其實並沒有第一眼看上去的那麼破舊，隻不過外牆上沾著許多黑色的汙漬，所以看起來很破舊而已。
實際上頂多隻是不如其他地方整潔乾淨罷了。
但女老師卻像是覺得自己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再三道歉之後，提醒路邈：“這個地方沒有天使庇護，晚上如果不是必要，千萬不要出門。”
她還告訴路邈，這個地方平時福利院是不會讓孩子們靠近的。
相對的，孩童們的宿舍那邊，外來的人員也是不能隨意靠近的。所以如果路邈明天也想去看看孩童的話，要自己在孩童們活動的時間裡，去操場找人。
“孩童們活動的時間在上午10點到下午3點，錯過這個時間，就隻能找老師陪同過去了。”
路邈點頭，心中暗暗比對，跟路易先前跟他說的情況一樣。
女老師將他帶到305號房門前，就離開了。
路邈沒有立即進門，站在門口打量了一會兒，這一層隻有他一個人居住，妖妖和薛利昂，還有另外一個暫時還沒露麵的玩家應該是在彆的樓層。
這個地方前身應該是個賓館，或者是辦公樓什麼的。
陳舊的地毯上全是灰塵，把地毯原本的顏色都給遮蓋掉了，頭頂上是已經工作了太長時間，以至於發黃閃爍的圓盤型吸頂燈。每一個房間的門旁邊都有門牌號，上方還有一個塑料的殼子。
路邈拂開塑料殼子上的灰塵，看到了一張一寸照，上麵是個西裝革履，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旁邊寫著他的名字：遊高飛。
看來是辦公樓了。
路邈平靜的收回視線，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擰開門把手走了進去。
可以看得出來，這裡的人已經儘力把這個地方裝修得像是一個正常招待客人的住所了，但是辦公室的布局跟臥房或者套房的布局差距實在是太大了，路邈一進門就看見兩扇洞開的窗戶對著自己，房間裡的床鋪不管放在什麼地方都顯得十分突兀，最後被布置房間的人崩潰的靠牆擺放。
2米長的床鋪占據了幾乎全部橫向空間，床尾隻留下了一個成年人側身通過的寬度。
原本的房間布局是不至於這麼狹窄的，但這裡的人對天使的執念實在是太深，即使說明了這裡不會被天使庇佑，依舊在床的對麵放了一尊跟真人等高的天使雕像。
床頭的兩側，床頭櫃上也有類似的雕像，不過體積更小一點，就是兩個擺件。
路邈想起路易告訴自己的話，上前用床單直接將正對著床的那隻天使雕像蒙了起來，剩下的兩個則是丟進了床頭櫃裡。
做完這些之後，他掏了掏口袋，拿出了路易塞給他的東西——
一把袖珍的中性筆。
這把筆大概隻有普通筆的三分之二那麼長和粗，放在口袋裡倒是剛好。
路邈不太明白路易給他這個東西的用意，不過令他更加疑惑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的另外一隻口袋裡還有一支一模一樣的筆。
路邈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買過這種東西，畢竟身處福利院當中，筆這種東西不算隨處可見，但也絕對不難獲取，以積分商城最低1積分起賣的調性，他是肯定不會花這種冤枉錢的。
難道是進入副本之後每個人自帶的道具？
考慮到這一點，路邈沒有直接丟掉這兩把筆。
他環視了一圈房間，沒發現什麼異常，便跳上床鋪，走到窗戶前，觀察了一下外麵的地形。
這棟樓明明就在福利院進門的左手邊，也是天使福利院地皮上的一幢建築，而且跟那尊舉著孩童的天使雕像距離並不遠。
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執拗的認為這個地方無法受到天使的庇佑。
孩童們宿舍就在廣場的另一側，中間的這幢建築，帶他進去的棕發NPC說是福利院每周一做禱告和給孩童們洗禮、啟蒙用的大禮堂。
大禮堂和孩童們的宿舍中間還有一幢5層高的建築，據說是孩童們上課用的教室。
那個棕發老師說他來遲了，沒有帶他去彆的地方逛，因此他並不知道路易說的那個操場在什麼地方。
估計是在大禮堂的後麵。
他明天還是要好好逛一下整個天使福利院，把地形摸清楚。路邈這麼想著，正要拉上窗簾，眼角餘光卻看到玻璃上忽然閃過了一個人影。
路邈猛地頓住，下意識的回頭。
他的身後一切如常，沒有任何人來過的跡象。
路邈沒有放鬆警惕，站在原地掃視了一圈整個房間，除了被他自己用床單蒙起來，和丟進了床頭櫃抽屜裡的天使雕像，以及踩亂的床鋪之外，這裡跟他進來的時候沒有任何的區彆。
但他剛剛明明看到了一團黑影。
路邈不覺得那是自己的錯覺，但是他現在明顯找不出任何符合自己的“感覺”的異常。
他沉默了一會兒，重新轉回身，緩緩的拉上了窗簾。
這一次並沒有所謂的人影閃過，就仿佛剛剛他看到的那個景象，真的隻是他眼花了產生的幻覺而已。
路邈不動聲色，把床上的被子拎起來抖了抖，拍掉上麵的灰塵，重新放回到床鋪上。床上沒有鋪床單，下麵一層也是白色的墊被。
路邈盯著那床潔白無瑕的墊被看了很久。
上麵有一個不屬於他的腳印。
這個腳印沒有顏色，尺寸非常的小，就像是小孩子印上去的一樣。
路邈上去的時候隻踩了一下，他可以肯定，這不是他踩出來的。
因為他的腳印在另外一邊。
周遭似乎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隻有緊閉的窗外隱約傳來嗚嗚的風聲，有點像是小孩子在低聲的哭泣。
路邈緩緩直起身子，繼續之前的動作，將弄乾淨的被子蓋了上去，然後抖動、拍打，直到整體平整。
收回手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手背上多了兩條黑色的劃痕。
而另一隻手上，拿著路易偷偷塞在他口袋裡，那把小巧得像是模型一樣的中性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