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 竟是如此(1 / 2)

謝辭這一刹,悲喜交加,連初冬的日影都覺得分外刺眼,他在悲傷中舔舐傷口這麼久,終於感覺這苦也許沒原來那麼苦。

荀榮弼的藤椅抬著到荀遜屍首側畔,他駐著拐杖哆嗦著撐著站起,用拐杖瘋一樣敲打荀遜的屍首,“你這個逆子!你這麼不孝不悌的狗東西!!我讓你讓囚刑老父,我讓你伏擊兄長謀權上位!你這個逆子,你這個逆子!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家破人亡的,不止一個謝辭,荀榮弼老淚縱橫,自己狠狠摔在地上,謝辭急忙一個箭步扶住了他。

荀榮弼淚流滿麵,他緊握住謝辭一隻手,“舅舅對不起,舅舅對不起你啊!”

哆嗦喃喃,他嚎啕大哭,手擰住心臟位置,疼得佝僂下身體。

謝辭一刹赤紅了眼眶,他哽咽著,胸腔將炸裂了一般,他仰起頭拚命遏製,大顆大顆眼淚奪眶而出。

冬風蕭瑟,紛亂的校場沙塵滾滾,蹄聲和刀劍交擊的聲音終於漸漸變得零星,徹底停了下來。

雖然很悲傷,但此處收尾仍急待處理。

荀榮弼情緒起伏太劇烈暈厥了一次,被按人中緊急按醒,他強撐著吩咐衛兵去了去取了軟甲來,勉強支起穿在身上,梳理好了灰白的頭發,由衛兵抬著藤椅上了旗台。

新兵心膽俱喪瑟瑟發抖,荀榮弼一句,龍守仁代為高喝一句:“怕什麼?!汝等豈和此等亂營頑抗者相類?隻要嚴守軍紀認真操演,便是一名優秀的肅州兵丁,自可安然無恙,何須憂懼?”

新兵漸漸平複了騷動,老兵尚還手執兵刃甲胄染血,大家才喘息著,仰視上首。

說到最後,荀榮弼拉著謝辭的手一用力站起來,他用虛弱的聲音親自提聲:“這,是我世友之子,李同真。”

他撐著高聲:“此次平息嘩亂,李同真當居首功,今親授予檢點校尉一職,即刻上任!”

“餘有功者,一一按冊論功擢賞。”

荀榮弼強提一口氣勉力說完,隨即脫力栽倒。

幸好有謝辭就在側邊,強健的臂膀一托,荀榮弼才沒有當場摔倒,勉強保持了體麵,下了旗台。

……

接下來的收尾,荀榮弼虛弱吩咐幾句,俱交予龍守仁處理。

他坐上了軟轎,當天上午就折返了總督府。

初冬的風已經寒冷,有點昏暗的轎廂裡,荀榮弼握緊謝辭的手,他仰臉看著謝辭與他父親有幾分相似的眉目,一語未啟,眼淚先長流。

“……小四長得越來越像你父親了。”

其實並不是很像,謝辭要俊秀驚豔太多,謝信衷國字口麵硬朗剛毅,謝辭大哥相貌才是和父親最相像的。

但此時此刻,謝辭眉目間的那五分相似,卻成了彼此僅剩的唯一寄托。

荀榮弼枯瘦的手顫抖地觸摸謝辭的側臉,他哭得死去活來。

“……是我的不好,是我的錯啊!我大錯特錯,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那該死的逆子!那該死的逆子!!”

“我恨,我為什麼生下他,我就該在他生下來那一天的掐死他啊——”

捶足頓胸,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回到總督府之後,荀榮弼扶著謝辭的手在紅鬆小院站了很久,這個小院子不單單荀遜囚禁他的院子,還是昔年謝信衷任肅州總督時、謝辭在年幼時、謝家一家幾口來探親時,俱曾住過的院子。

一家幾口,音容笑貌,仿在昨日,茶點果酒兩炷白燭,荀榮弼慢慢將一張張紙錢放在火盆之內,供桌之後,舅甥二人悲慟痛哭。

……

強撐著祭拜過謝家父子,痛哭一場,荀榮弼開始治病。

他的情況讓人膽戰心驚,但萬幸肅州城好醫士不缺,濟濟名醫齊聚一堂,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將荀榮弼的病況穩定下來了。

醫術最精湛的是回春堂的老東家,辭官返鄉的老太醫,他把銀針一一回旋拔出針包收回醫箱:“大人若好生調養,這次能過去。隻是壽數,恐不超過五年。”

荀榮弼詢問他大概還能活多久,老太醫也是見慣貴人的,也就直言不諱了。

荀榮弼沉默半晌,“五年也夠了。”

他喃喃道。

他打起精神,問謝辭:“小四,你母親可還好?她們何在了?”

虛弱而羸細的問話,冬陽自雪白的窗紗透進來,屋內半室明亮半室昏暗,荀榮弼泛青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病色,眼睛因為久病顯得渾濁無光。

其實一切都很正常的,荀榮弼擔憂遭遇巨變的妹妹,這再正常不過了,甚至想把謝家人接過來身邊照應也是情理之中。

但顧莞無端心口一緊。

她急忙轉眼去看身前的謝辭。

……

日影昏斜,光斑折射在病榻前上的三人身上。

但好在,謝辭頓了頓,他說:“大嫂說想回同安,但二嫂說同安不大合適,我出門之前,她們還在隋鎮一帶遊居,現在不知在哪了。她們說等定下再送消息給我。”

“原來竟是這樣。”

荀榮弼也不知信沒信,他點點頭,輕輕歎了一聲,目露傷感,但很快掩過,他強打精神:“那我寫一封信,你替我寄過去,看看她們還在原來的地方不?”

謝辭立即點頭:“好的,舅舅。”

謝辭接過碗,服侍荀榮弼喝了藥,荀榮弼打起精神寫了信交給謝辭之後,便昏昏沉睡了過去。

此時也已經華燈初上了,謝辭和顧莞回到房中,兩人並沒有說和離的事情,謝辭隻介紹顧莞就是顧氏,去年七月時已完婚,於是兩人理所當然安排住在同一間房。

回到房中,顧莞微笑屏退了送膳食的仆人,把門窗瓦頂都貌似不經意地檢查了一遍,回到桌前,謝辭正低頭看著那封信。

顧莞接過信封,直接把蠟封揭了打開看一遍,情真意切隱見幾點淚斑,但她把信紙塞回封皮內,睜眼說瞎話:“娘親她們肯定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等二嫂來消息了,咱們再寄吧。”

她直接把信塞進枕頭下去了。

謝辭沒有遲疑就點頭了,“好。”

家人可以說是他最後的底線了,不管如何,他都不能再讓這邊的事情涉及她們哪怕半分。

兩人洗手吃飯。

顧莞壓低聲音說:“咱們還是趕緊看卷宗吧。”

“藍田通敵案”的首發地歸屬肅州地界,肅州總督府有一整全的詳細案卷留底,這也是謝辭顧莞必須要了解的。事發當時謝辭尚未進軍又遠在中都,很多詳細的事情都不清楚。

他們不管想做什麼,都先得把這個詳情先了解清楚了再說。

謝辭立即點頭:“我知道。”

兩人對視一眼,低頭飛快扒飯。

晚膳之後,謝辭去給荀榮弼守夜,而顧莞想了想,也跟著去了。

她和謝辭不一樣,和荀榮弼沒什麼親情血緣,更不會情緒翻湧心潮起伏,不過她也沒凸顯自己的存在感,一直在冷眼旁觀著。

要她放心,短時間內那都是不可能。

顯然謝辭也是。

……

不過他們好像是多心了。

次日荀榮弼不過稍稍能坐起身,甚至都不用他們兩個開口,他就主動讓人把卷宗取過來。

三人反反複複仔仔細細把卷宗讀了一遍又一遍。

荀榮弼顯然也是第一次看這個卷宗,每一行,每一個字,觸目驚心,他好幾次捂著心臟喘不過氣來,恨極:“這個該死的畜生!”

他緊緊握著謝辭的手,“你放心,舅舅即便是死了,也必要先翻了這案子!把你安置妥當了再死。”

荀榮弼一直在嚴加審訊荀遜身邊的人,全力在查,謝辭親身參與,隻可惜荀遜身邊的人嘴巴都極硬,目前眉目不多。三人注意力折返卷宗,一字一句解析,又遣了幾波人出去,荀榮弼給謝辭詳細講解西北軍錯綜複雜的關係和派係,以及每一個節點涉及的種種瓜葛。

他咳嗽,有一次還咳出了血,最後在謝辭的強製之下才臥床養病。

這期間,謝辭顧莞來往大營總督府,出入府邸大門城內城外,毫無阻滯順暢自如。

一直到了十一月初六。

荀榮弼的病漸漸好轉,到底是強壯了一輩子的人,他還沒滿六十,沒到一遇風吹草動就徹底好不了的年紀。

稍剩一點元氣,苦心調養下來,終漸見起色了。

允許見風了。

北地的冬蕭瑟,一夜呼呼西風,天地蒼茫,荀榮弼攏著厚厚的鬥篷站在廊下仰首看天,許久,他對謝辭說:“明日,咱們去西郊祭祭你大表兄吧。”

荀逍的墓在西郊。

明日十一月初七,荀逍的生忌。

自荀遜噩耗歸來,到他出殯下葬,入土為安,荀榮弼竟一次都沒有在場過。

……

傍晚回來的時候,正整理卷宗的顧莞聞言,心當即一緊,知道最後的考驗終於來了。

顧莞私下曾叮囑過,讓謝辭千萬彆落單,彆到人少的地方去。

不管去大營還是在總督府,都要在人多的地方。

荀榮弼才剛剛殺了一個篡權的親兒子,他絕對不能再在肅州大營再殺一個當著全營士卒宣布過是他世交之子、平亂首功的世侄。

否則將立即全軍嘩然威信掃地。

作為一個領軍總督,不管是誰,都不能赤果果在其麾下兵卒麵前呈現這種麵目的。

至於總督府,則要停留在前院,反正最接近外牆最闊落最容易遇變撤遁的位置。

甚至謝辭匕首和配刀從來沒有離身過,他一直勁裝穿戴,就是為了前者自然而然。

兩人就算出府前往肅州大營的路上,都是一直走人多的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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