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66章 “謝辭,給朕一個不殺你必要……(2 / 2)

但顧莞到了這一刻,反而前所未有清醒,他們去中都城,不但什麼都乾不了,反而會把唯一那一絲希望扼殺。

“都不許動,誰也不許到哪裡去,我們就在這裡等,不許給他添亂。”

顧莞啞聲,她說:“我相信他可以的!”

“我們就在這裡等她。”

秦瑛沉默下來,張了張嘴,沒法說話。

顧莞垂眸,半晌抬起眼睛,“……以半個月為限。”

說完最後,她忍不住捏緊雙拳。

……

偌大的皇宮之內,一切井然有序,這個不大陳舊宮室,仿佛已不在俗世之內。

李弈離去之後,腳步聲消失在昏沉的夜色之中,之後日升月落,不再出現任何聲息。

謝辭盤腿坐著,舊床之上的灰塵痕跡,除了他坐下後的位置,再也沒有一絲一毫改變。

他微微垂眸,除了小太監送飯,一動不動。

一直籠罩在頭頂窒息一樣的死亡陰影,終於在第六天傍晚出現了一絲變化,謝辭耳朵遠超常年靈敏,他忽聽見一絲清微的動靜,在不遠處的楠木牆底下傳來。

謝辭眼睫微動了動,盤腿獨坐,沒有任何改變。

舊宮室底下的地道之內,陸海德撥動水鏡鏡,建造皇宮的匠人極其了得,可以折射窺見上麵的景象。

陸海德撥動了水晶鏡幾下,昏暗的房內床榻映入眼簾,床榻上黑甲軟甲的頎長年輕男子麵沉如水,盤坐雙目微閉,一動不動,不見絲毫的慌亂異動。

“倒是沉得住氣。”

陸海德淡淡挑眉,心道。

這謝辭大概不知道,他已經在鬼門關徘徊多時,老皇帝思及謝辭先下意識厭惡,君叫臣死,臣不死是為不忠,謝辭不單單越獄還劫救謝家人,之後還敢投於馮坤,諸般行為簡直直觸君威。

李弈過關之後,老皇帝一度欲直接賜死謝辭,口諭之前,又頓了頓,之後一直至今。

陸海德觀察了兩天,最後一次回到玉泉宮。

老皇帝閉目半靠在龍榻上,殿內彌漫著淡淡的澀辛藥味和龍涎香的味道,陸海德無聲上前,候了許久,直至老皇帝睜開眼睛,他輕聲回稟:“謝辭危在旦夕,不動如山,心情堅韌常人難以企及。”

老皇帝冷冷道:“是嗎?”

陸海德知不需要自己回答,話罷,退到一邊,無聲侍立。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

日月輪轉,鬥轉星移,陳舊的宮室白晝黑夜輪轉,從昏暗的白日到入夜的伸手不見五指。

謝辭足足在這個黢黑的狹小宮室內待了十四天。

終於,在十四天的入夜,他等來了腳步聲。

遝遝宮廷特有的宦官皂靴落地的聲音,大門外的禁軍退後一步,打開宮門,一步步往蔽舊中庭後的宮室而來,登上台階。

謝辭慢慢睜開眼睛。

這扇緊鎖了十四天的殿門打開了。

謝辭慢慢站起身,在宦官和禁軍的監督之下,一件件卸下甲胄和身上的兵刃什物,在重新穿上裡衣軟甲。

一步步往前走,沿著朱紅闊大廊道,把李弈當日走過的路走一遍。

他最終,登上九十九級白玉台階的最頂端,來到那單扇半丈寬的簇新朱紅描金殿門前。

卷草蛟龍入海的大紅厚絨地毯從殿門一路往裡鋪陳,金碧輝煌的大殿銀藍盤龍大柱兩邊一路延伸至玉階最頂端,明黃黑麵的金漆禦案之後,靠坐著神色冷冷穿著明黃龍袍的老皇帝。

——這座大殿,是他父親曾經長跪不起寧折不彎的金鑾殿。

頂端的那個人,是掌控天下生殺大權,將他謝家滿門男丁抄斬的九五之尊。

十四天時間,謝辭連血液都沉澱了下來。

但當一步一步踏入大殿之際,那刺目的赤紅和明黃讓他渾身的血液在脈管中往上衝,仿佛刹那沸騰一般。

謝辭控製住他的戰栗,今天,他要麼生,要麼死!

他甚至沒有太多的思慮空間去思考其他。

他必須要活下來!

馮坤所道的,不管是大赦還是朔方,他都要得到,他要一躍而起!得到他的生存空間!!

行至大鼎之前,謝辭垂眸,單膝跪了下去。

“臣,謝辭,叩見陛下!”

他一字一句,道。

老皇帝哼笑一聲,“臣?”

他不無諷刺。

老皇帝笑聲一收,倏地坐直,他冷冷道:“謝辭,給朕一個不殺你必要理由,不然明年今日,即是你的死忌!”

龐淮帶著人一直跟在他身後,老皇帝瞥龐淮一眼,“鏘”一聲長劍出鞘,架在謝辭的頸項之上,鋒銳無比的劍刃一碰,脖頸的表皮已經無聲劃開。

凜冽殺機,沉沉滅頂壓下!

謝辭倏地抬起眼睛,這個赤金得刺目的龐大宮殿,他上下喉結滾動片刻,“就憑,李弈有可能成為第二個鄭守芳!”

“而我不會。”

他啞聲,一字一句道。

眼前的老皇帝,瞎眼癱瘓,高居其上,這個金碧輝煌的龐大宮室內猶如壓抑著一頭凶戾野獸,壓抑極了。

仿佛負傷年邁的獅王一般,仍咆哮著要撲出去,凶戾地將他的敵人撕成碎片,

李弈。

這世上除了寥寥幾人,沒有任何人能讓謝辭衷心信任。

但讓謝辭堅信的是利益,李弈等待已多年,如今他安排諸多心腹正以靈雲宿定四州副將為跳板,進入北軍之中。

所以他堅信,李弈必然是會給他留下一線餘地的。

李弈保證自己過關的前提下,走的必然是尋常路線,譬如,如何劍指藺國丈暗戕馮坤。

所以謝辭想要活下去,必須與之相反,不走尋常路!

鄭守芳之前,老皇帝不是沒有試過其他人,但都一一折戟沉沙,要麼很快就被馮坤藺國丈聯手打沉,甚至有走不到一個回合的,要麼後來直接被馮藺二人逼得自戕了。

否則,老皇帝就不會選中鄭守芳,而後立即注意到更如狼似虎的謝辭李弈。

可以這麼說,老皇帝現在甚至已經不在意是否忠心,他在意的是否有足夠的能耐,能有橫衝直撞撕開如今膠著不動的局勢。

這才是老皇帝這十四天裡尚未口諭賜死謝辭的真相原因。

一個李弈,未必夠用的。

謝辭一字一句說這句話的時候,鄭守芳甚至在場,正一身皺褶的杏色圓領袍垂首立在玉階之下。他本來是跪著辯解,求皇帝寬恕的,皇帝不置可否,謝辭到了之後,皇帝冷冷吩咐他起,他爬起來站到禦案下,抬頭冷眼盯著謝辭。

謝辭倏地抬眼,死死盯著鄭守芳,雙目噴火一般刺向對方。

——忠孝禮法深入骨髓,如今謝辭雖暗生怨憤,隻是卻未曾有過清晰的弑君之念。

對於皇座上的老皇帝,他是思緒翻滾如潮壓抑憤懣的。

但對於鄭守芳,卻是殺機無限難以遏製的!

他沙啞,一字一句:“臣隻有一個要求,就是讓鄭守芳死!”

鄭守芳陡然色變,“你!”

“下去。”

皇帝突然道。

然而正是這種戛然而止在鄭守芳身上沒有再往上去的恨意和殺機,卻一下子讓老皇帝最後拿定了主意。

鄭守芳脹紅臉,“……是。”

他不得不退下。

等鄭守芳離去之後,老皇帝終於坐直了,他撐著禦案俯身,居高臨下盯著謝辭,他道:“很好。”

那道蒼老的沙啞聲音冷冷終於流露出一絲滿意。

“你說得倒也不錯,朕同意了。”

暮鼓晨鐘,振聾發聵,覆蓋在頭頂的死亡陰霾,“鐺——”終於徹底消散。

……

謝辭自皇宮出來,回到客店之後,已經是第十五天的清晨。

顧莞等待了足足半個月,

這半個月以來,顧莞不但得穩住自己,她還得以最沉著最篤定的姿態告訴所有人,謝辭可以的。

讓大家堅持住,不要亂。

她自己更不能亂。

一個混亂的大後方,是對謝辭極不利的,他們一定得有條不紊。

顧莞甚至安排人往北地送了信,做了種種的安排。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的。

她當初給的期限,是半個月,因為她兼修過心理學,半個月怎麼也會出結果的,這種局勢下,不可能繼續拖下去。

謝辭要麼回來,如馮坤所料得到他想要的,華麗登上中都這個血腥大舞台。

要麼,……

但顧莞再怎樣穩住自己,告訴自己要篤信謝辭的男主光環,夜深人靜,一種說不出口的隱憂如影隨形。

已經第十五天了。

其實隨著後來幾天一直沒有消息,她心裡反而一鬆。

因為沒有消息即是最好的消息。

證明謝辭真的還有機會!老皇帝必然在權衡和觀察謝辭。

相信,謝辭也必定已經想明白了。

隻有有機會,她就相信謝辭能挺過去!

他會竭儘他的一切優勢和能力的。

未知才是可怕,反而有了一條路,哪怕這是一條驚險無比的路,也讓他有了目標和竭力前進的方向。

顧莞就是給秦瑛他們這樣分析的。

今天是第十五天了,顧莞昨晚一夜無眠,一大早就披衣下了大堂了。

破曉的天光還未至,一眨眼已經深秋了,夜雨淅淅瀝瀝,天明才漸漸小了下來,老板娘已經回來了,在櫃台後打瞌睡,門板半開了,冷冷的秋風一陣陣灌進來。

顧莞獨自坐在門邊的方桌邊,轉動手中的茶杯,她想過很多很多東西,甚至有點後悔,沒有早點答應他,同樣是雨季,那張雨霧紛飛進簷下的朦朧的純摯少年麵龐在眼前閃現。

謝辭變了很多很多,他不能不變。

但待她的一顆真摯心。

卻從來未曾改變。

到了第十五天,她都有些繃不住了,天光漸漸微明,官道已經不斷有人車冒雨經過了。

她忍不住想,萬一……

若她早點答應了他,那是不是……就會讓他無憾。

顧莞正這樣胡思亂想著,那個純摯得清淺墨痕的山水畫的少年,正逆著昏黃燈光向她行來,和她並肩坐在屋簷下給腳淋雨,給她遞過來一個滿滿肉餡的大包子。

她有些怔忪,忽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沿著官道逆行而來,蓑披掠風而動的細微聲音。

顧莞被驚動,霍站起身抬頭望去。

隻見漸亮的天光中,淅淅瀝瀝的小雨,一個頭戴鬥篷身穿蓑披,碎發濕透淩亂,臉上胡子拉碴的黑甲年輕男子正站在店門的簷下。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他的鬥笠上,他一身落拓,臉色有些蒼白憔悴,但一雙眼睛,卻沉毅幽亮。

那輪廓瞳紋,一如初見時如夜放薔薇花一靡麗瑰豔的漂亮。

“……謝辭?”

顧莞睜大眼睛,謝辭!真的是謝辭!

什麼叫喜出望外,皇天不負有心人,現在就是了!

她狂喜,一陣風般衝了出去。

雨絲下,屋簷外的台階上,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媽的!謝辭終於回來了!

謝辭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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