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應試人員到齊, 禮部侍郎宣布本輪比試的考題。
“今日來了許多百姓,其中有一些身患隱疾亦或是身體不適者,我們將從其中抽取五十人, 做為此次的考題。”
“既然是隨機抽取,那便不能保證一定的公平性,所以考核中, 運氣也占有些許成分。”
“如果恰好抽到病輕的,那便是走運,如果抽到病重的,隻能說差點運氣。”
這話剛說完, 場上就是一陣嘩然,雖然早知道考題是抽人看診,但完全沒想到還有比運氣的成分在。
有好幾個大夫已經開始搖頭歎氣,跟身邊人低語道:“我這輩子就沒有過什麼運氣好的時候。”
“誰不是呢。”
更有人跺腳,“俺也一樣啊。”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運氣不行,但心裡又祈禱著上天能眷顧自己一次。
其實所有的比試都含有運氣的成分在, 隻不過這次說在了明麵上而已。
禮部侍郎微微抬手, 示意眾人安靜,“此次比試,依舊以看診時間最快者獲勝。除診出病情外, 還考抓藥跟煎藥。”
“東西已經準備妥當,現在開始抽人進場。”
禮部按著太醫院的要求,給每一個應試者都準備了桌椅, 桌上有腕枕等看診時需要用的東西, 除此之外,藥材跟煎藥器具也都一應俱全。
這次因為就五十人,所以不再分批, 三滿也如願以償跟歲荌坐在了同一考場上。
前幾輪,四人次次錯開,每每聽到歲荌的名字都是她以時間最短奪取了第一名的時候,這次總算能麵對麵碰上了。
且因四人名次相近,幾乎坐在一起,木小滿更是跟歲荌隻隔了兩步遠,算是並肩。
圍觀的百姓一聽說要抽人看診了,紛紛舉起自己的手,躍躍欲試,哪怕是沒病的都想湊個熱鬨。
更是有人高呼,“抽我抽我,歲大夫抽我!”
“彆抽她,抽我!歲大夫快抽我!”
歲荌聽的眼皮直跳,怎麼覺得這話越聽越奇怪。
木小滿則掃了一眼那些恨不得衝到歲荌麵前的百姓,冷哼著將袖筒甩到身後,翻了個白眼,“嘩眾取寵。”
木大滿也不高興,“她們當初求著咱們看診的時候,可沒這麼熱情。”
木滿訕訕道:“她們應該沒求過咱們,你看這些人生龍活虎的,一看就沒病。”
“誰說她們沒病,我看她們倒是病得不輕呢,”木小滿冷冷地道:“腦疾。”
要是沒點毛病,誰會這麼積極的想看大夫啊。
其餘兩姐妹聽出木小滿語氣不善,沒再搭話開口,而是看向禮部官員。
禮部官員已經迅速挑出五十個百姓,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全都有,隨後隨機分給應試者。
分到歲荌麵前的是個男子,瞧著四十出頭,生得很是俊秀儒雅,且氣質極佳一看就不是乾過重活的人。
男子皮膚很白,不像是天生的,而像是不常曬太陽的那種白。
看人的眼神也是不卑不亢,哪怕對上禮部侍郎,都沒有多少見著高官的畢恭畢敬神色。
可要說他是主子身份,他進退有度不讓人有半分不適,這麼體貼的行為,應該不是個被人伺候慣的主兒。但他身上的那份氣度,又不像個低賤的下人。
他朝歲荌看過來的時候,眼裡明顯露出不一樣的情緒,似震驚又似回憶,隻是他情緒收斂的極快,讓人幾乎捕捉不到。
歲荌暗自猜測他的身份,他卻朝歲荌微微頷首一笑,挽起袖筒坐在了歲荌對麵,溫聲道:“有勞歲大夫了。”
是位溫柔的叔叔。
等所有“病人”坐定,銅鑼敲響,每人麵前點燃的那根香計時開始。
圈外沒被選中的人已經開始點評,指著某位大夫的病人直撇嘴搖頭,“那位大夫的點可真背啊,她那病人一看就久病纏身,不好治不好治。”
“噯你們看歲大夫的那個病人,那身條那氣質……嘖嘖。”
“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主子,健健康康沒什麼病。”
要不是這些人都是隨機抽選的,她們還真要懷疑歲大夫是不是作弊了。
“這就是運氣吧,人家運氣真好。”
不止周圍的人在說這事,連大夫之間都忍不住互相瞧彆人的病人,看完一圈才發現,歲大夫真她爹的運氣好啊!這都能讓她分到個沒病的。
木大滿脾氣已經開始上來了,忍不住抱怨,“咱們這都是什麼運氣!”
她抽到的是個八歲小男孩,小男孩缺了牙,看著消瘦臉色蠟黃,一看就知道腸胃不好。
聽她這麼說,小孩也不高興,他也喜歡漂亮姐姐,也想被歲大夫選中,如今不僅被分到木大滿這裡,還要被她嫌棄。
小男孩頓時哼哼,接了她的話,“什麼運,狗屎運唄~”
“你!”木大滿想揍小孩。
木滿抽的是位老者,年齡大的人一般身子都不好,木滿認命了,跟麵前的老者說,“我不急,你也彆急,遇到我是你的福氣,反正我也不指望能贏,我今天就當義診了給你好好治治。”
老者聞言連連道謝,“您可真是活菩薩。”
木滿笑,“不敢當不敢當,我就是治病而已,算不得菩薩。”
木大滿看了眼二妹跟前的老者,又看看自己對麵的熊孩子,頓時覺得她好像運氣還好,似乎能爭取一二。
果然走不走運這事都是對比出來的。
木大滿嘟囔著臉,叫小孩,“手伸出來,我給你看看,你可要知道平時找我看診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抬著一箱子金銀我都不稀得接待,今天給你看病你還甩臉色,真是不識好歹。”
小男孩笑起來,露出一嘴豁牙,“你吹牛,誰有銀子不賺誰是傻瓜。”
“小孩,銀子是賺不完的,”木大滿也笑,“良心卻就那麼點,丟了可就撿不起來嘍。”
重金來看診的並非是該救之人,遇見能救的,一枚銅板她們三個也會竭儘全力。
小孩可不懂,他雖不情願,還是把手慢吞吞伸出來。
至於姐妹倆為何沒看木小滿,隻因木小滿運氣也不差,根本不用兩人擔心。
她這次格外走運,也分到一個比較健康的男子,約莫二十歲出頭,雖坐在她麵前,但眼睛始終羞答答地看向旁邊兩步遠的歲荌,恨不得跟歲荌麵前的那位換一換。
“彆看了,再看眼睛就斜了。”木小滿將腕枕拿出來。
男子這才正眼看木小滿,一個五十歲的老太太有什麼好看的,他翻了個白眼,又朝歲荌看過去,視線黏在歲荌臉上。
這歲大夫真是女人中的絕色啊,哪個男子看了不心動。
男子看歲荌也就罷了,但他看病不配合,就坐在那兒,手也不伸出來。
木小滿忍了又忍,差點拍桌子站起來,“你是來看病的還是來看人的。”
“自然是來看人的,我要是想看病直接就去醫館了呢。”男子說話也氣人。
木小滿臉上的褶子都因為沉著臉快被拉平了。
反觀歲荌那邊,病人格外配合。
歲荌拿錦帕鋪在他手腕上,垂眸把脈。
她眉眼低垂的時候,神色認真的時候,更是像極了那位。
歲荌麵前的男子叫木槿,是皇上身邊伺候的內侍,他十歲時便被分到當初的大皇女如今的皇上身邊伺候,自然也是看著安王梁荷長大的人。
他聽傳言說歲荌像極了安王,心裡其實是有些信的,因為安王出事時,她身邊那個叫小玉的男子是木槿暗中使了法子匆匆護送出京。
那是安王唯一的心願:護他平安。
木槿當時就知道,安王對他不一樣。
可惜的是那孩子傻極了,走都走了,一年後聽聞安王被賜死竟又轉頭再回來。
木槿看著歲荌,視線不舍得錯開半分,心中各種滋味都有,最多的是想念跟感懷。
如果安王活到今日,她二十歲時,定然也會這般耀眼奪目吧。
木槿想,連他看了歲荌都是悲喜交加,何況宮裡那位呢。
木槿是皇上身邊最貼身的人,夜裡曾守在龍帳之外,聽皇上說著夢話。
她喃喃道:“阿荷,我當上皇上了,你想要哪處宅子啊,姐姐送你。你說府上采光不好,這處陽光最好……阿荷 ……”
“您雙腿可曾受過重擊?如今每逢陰天下雨,膝蓋會疼。”歲荌突然出聲,抬頭看木槿,微微一頓。
木槿不知何時紅了眼眶,對上歲荌視線匆匆低頭,掩飾性的笑了下,“歲大夫厲害。”
木槿回神,再抬頭時神色已經如常,問歲荌,“應該如何治?”
當年謀-逆一事,大皇女入獄,府裡眾人又怎麼能逃過刑罰。木槿因保護大皇夫,被人一棍打折了腿,從那時起就留下了病根,宮中禦醫用過無數法子,隻能緩解不能根治。
好在如今他年齡也大了,生活在宮裡無需四處走動,就是殘了也無礙。
“頑疾難治,”歲荌收回手,“但可緩解。”
歲荌低頭寫藥方。
見她收回診脈的手,圍觀的人開始說,“歲大夫已經看完了,歲大夫肯定又是第一名。”
“對對對,都寫藥方了。”
這些聲音直接傳進各位大夫的耳朵裡,本來還能穩住的一些大夫,慢慢有些心浮氣躁。
大家都是大夫,她怎麼又先看完了呢!
再反觀自己,病人毛病太多,根本都看不完!
跟那些有真病人的大夫們比起來,木小滿明顯更生氣。
她麵前的這個男子就是個假病人,他看著氣色不差,身體應該沒什麼大毛病,所以木小滿的起點算是跟歲荌相同,她這次要是輸了就怪不了運氣。
可這個男的他不配合,就是伸出手都是扭扭捏捏,好像被大夫摸一把他就能少塊肉一樣。
尤其是聽到周圍那些聲音,木小滿還沒開始急呢,他就催促起來,“你行不行啊,我怎麼瞧著你不如歲大夫的十分之一。”
“我運氣怎麼這麼差,分到了你。”
“都說老大夫經驗豐富,我看就是倚老賣老熬個資質罷了,論治病救人還得看歲大夫。”
歲荌歲荌歲荌,木小滿看個病耳朵邊都是歲荌歲荌,尤其是旁邊歲荌已經開始收筆,明顯要結束了。
木小滿臉色越發難看。
她好不容易跟歲荌站在同一起跑點,現在又要輸了嗎?
因為大家都是大夫,外人看歲荌麵前的男子都覺得健健康康,木小滿卻能看出來那男子似有腿疾。
雖然瞧起來跟常人無異,但在大夫眼裡再細小的差彆她都能瞧出來。
所以那男子不算健康,而她麵前的這個是真沒什麼病。實在要說就是腦子有病!有大病!
可能也是因為離得太近,木小滿清楚的聽見歲荌給出的診斷,跟她想給的絲毫不差。
她今天還是頭一回直麵感受到年輕人給的壓力有多大有多直觀。
當年二十歲的她,遠遠沒有歲荌這份功底。
木小滿感覺自己被人擊敗的不止年齡,還有醫術。
她輸了,她就是再不服氣,但事實擺在麵前,她還是輸了。
木小滿自負一生,有些接受不了這個結果。
她本就情緒不穩,麵前這男的還在說,“你臉色怎麼這麼差,有病的該不會是你吧?我雖不是大夫,卻一眼就能看出來你得的病叫嫉妒,你連眼睛都嫉妒紅了呢。”
木小滿被人戳在痛處,惱羞成怒一拍桌子站起來,她麵前的男子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捂著胸口瞪過去。
可木小滿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覺得頭暈目眩,一口黑血噴出去。
而坐在她麵前的男子被噴了個正著,直接閉著眼睛尖叫起來,“啊——”
聽見叫聲,眾人才朝這邊看過來。
事發突然,木小滿忽然往後仰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場上混亂起來,周圍圍觀的人先是往後退了兩步,才試探著往前伸頭看。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突然躺下了?”
“莫不是隱疾發作了吧?”
“黑血,是黑血!是中毒,有人下毒!”
此話一出,場麵更亂了。
禮部派人維持秩序,她們從兵部調來的人先將各處出入口把控住,禁止人員外出,同時著人進宮請禦醫。
而正在比試的大夫們也看過來。
木大滿跟木滿更是直接愣住。她們救過無數人,見過無數病痛場麵,可對方是自己親近之人時,依舊會慌亂無助。
等她們反應過來大喊“三妹”的時候,木小滿麵前已經蹲了人。
歲荌也沒想到今天還有這種“加試”,她直接撩起衣擺單膝跪在地上,伸手給木小滿把脈。
木槿站起來看了眼,眉頭緊皺,“彆——”
他本想攔著歲荌不讓她碰那個人,可歲荌的動作要比他快很多。
木槿見過了太多陰險招數,直覺不對勁,這像是一場針對歲荌的局,因為人群裡已經有人在帶節奏,“木小滿好像是被歲荌氣到了。”
“都去叫禦醫了,歲荌怎麼還過去,不會被人誇兩句就真把自己當神醫了吧。”
“禦醫馬上要來了,添什麼亂呢。”
早實就在人群裡,她聽到風向莫名變了,急得滿頭是汗,開口大聲幫歲荌爭辯,“歲大夫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本能,怎麼能是添亂!”
“你們瞎說,你們哪隻眼睛看到歲大夫氣人了。”
人群中大家都在觀望,一時間沒什麼人敢說歲荌的好。
而這些動靜歲荌根本沒分神去聽。
她把完脈臉色都變了,抬頭皺眉跟站在麵前的禮部侍郎說,“是中毒,毒發至死隻需一盞茶時間,等不了禦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