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家雖權勢滔天, 可在京中還算低調,像今日這般大張旗鼓地辦宴很是少有。
有人猜測可能是因為老太太時隔多年重新回京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朝家嫡長女朝顏秋闈考得不錯提前慶祝。
總之,今日朝府來了無數權貴家裡的主君, 他們攜著家裡的兒子跟厚禮, 前來赴宴。
帶兒子的原因是朝家雖說要跟沈家定親, 但這不還沒定嗎,萬一自家的孩子也有機會呢。
再說今天有不少主君過來,正好帶孩子出來長長見識, 讓有女兒的主君們相看相看,方便日後說親。
而帶厚禮則是因為老太太回來了, 她以年齡大精力不足為由謝絕所有拜訪。
可她京中桃李遍地, 哪怕老太太說不用,學生們該有的心意還是要有的,這便拜托自家夫郎帶禮前來。
不過才巳時,朝府門口就已經堵了無數馬車。
王管家派了十來個下人站在外麵疏通車輛, 同時自己親自站在門外迎接前來的客人。
一時間朝府熱鬨無比,跟街上的集會似的,放眼望去全是人。
來的這些主君哪怕私下裡再不和睦, 今日都會給朝主君一個臉麵, 見著彼此時就算說不出熱絡話, 也會擠出點笑容虛假地客套兩句。
至於背地裡會怎麼尖酸刻薄地點評對方那就不清楚了。
朝家對於此次宴會也甚是重視, 院裡的所有花草都著人精心修剪過, 甚至還多了許多不是本季的花卉, 全擺了出來供人欣賞。
庭院樓閣以及涼亭花園處處都候著下人,隻要客人有需要,他們立馬上前服侍。
糕點水果什麼的就不用說了, 顏節竹從宮裡跟周君後借了他小廚房的白案師傅過來,所有糕點幾乎全是宮中出品,不管在形狀還是口味上,都是很多人沒見識過的。
隻有在周君後那裡坐過的人,才能一眼看出來糕點裡麵的名堂,心裡越發感慨朝家的權勢以及顏節竹跟周君後的關係。
不過最讓眾人吃驚的不是這些,而是朝主君身邊帶著的青衣少年。
所有人看見少年第一眼的時候,眼中唯有驚豔二字能形容,隨後才有些狐疑:
這孩子怎麼長得跟沈家主君柳氏那麼像?
沈主君當年也是京中一美人,他兒子沈明珠更是人如起名,耀眼如明珠,從十一歲後便被人評為京中第一公子。
所以這父子倆的臉京中有頭有臉的主君們都見過,就因為見過才覺得詫異。
天底下居然有兩個人長得如此像。
更耐人尋味的便是朝主君顏節竹對少年的態度,簡直是對親生兒子一般。
顏節竹見著人都要親親熱熱地介紹一番,“陳家哥哥到了,來歲歲認識一下,這是工部尚書的夫郎陳主君。陳家哥哥,這是歲歲,歲歲平安的歲。”
陳主君看了眼元寶的長相,微微驚詫,他先是笑著誇了一頓元寶,隨後才伸手搭在顏節竹小臂上,湊近了些在他耳邊問,“這孩子跟沈家是什麼關係?”
顏節竹納悶,“怎麼這麼問,歲歲跟沈家能有什麼關係,你可彆幫他亂認親,不然人沈家要笑他高攀了呢。”
“少跟我貧,你顏節竹帶在身邊的人,還能高攀他沈家?”陳主君跟顏節竹關係極好,是手帕交,說起話的時候也沒那麼多的虛假客套。
陳主君抬起下巴點了下元寶,滿眼好奇,興衝衝地問顏節竹,“你家的?”
“我家可沒這個福氣,”顏節竹笑,見陳主君眼睛亮起來,立馬拍他手背打消他的念頭,“你彆想了,你家也沒這個福氣。”
陳主君本想幫女兒張羅一下,現在聽顏節竹這麼說才正兒八經地又把元寶看了一遍。
少年一襲青衣,甚是大氣清新。
他肩薄腰細,腿長臉好,雲霧般的秀發被一支水滴狀玉簪挽起,整張白皙通透的臉露出來,乾淨舒展。
因年齡還是小,所以鬢角處有些碎發,又讓他多了少年人的幾分靈動俏皮。
陳主君是越看越覺得他好看,不由問顏節竹,“你賣什麼官司呢?”
又有客人來了,顏節竹往身後院子裡推陳主君,沒正麵回答,“等著看就是,去去去,去幫我應酬去。”
陳主君走之前沒忍住上前摸了把元寶的臉蛋。
心裡還感慨,嘖嘖嘖,這孩子臉真滑。
突然被人摸了一把的元寶,懵懵地眨巴眼睛,“……”
顏節竹無奈,“彆管他,他最是不正經了。”
像陳主君這般好奇的人,今日不在少數,凡是來了朝家的客人,顏節竹都帶著元寶認識了一遍,眾人也都知道顏節竹身邊跟著個少年。
隻聽說叫歲歲,身份不明,長相跟沈家主君柳氏相似,至於是不是想許給朝顏的大家更是不清楚。
如果這少年是顏節竹為朝顏定的夫郎,那他們身邊的兒子是徹底沒機會了。就人家那身形那長相那氣質,莫說他們兒子,就是所謂的京中第一公子來了都比不過。
說起第一公子,眾人開始左右看,沈家父子來了嗎?
他們已經迫不及待看見沈家父子對上這個叫歲歲的少年時是什麼場景了。
不愧是朝家的宴,要麼不辦,要辦就辦的這麼“熱鬨有趣”。
“你們說,那個什麼歲歲跟沈明珠比如何?”主君們坐在廳裡跟顏節竹說話呢,他們的兒子則在外麵賞花吃糕點,三五紮堆聚在一起。
今日來的這些少年,誰沒在心裡淺淺幻想過能得朝顏青睞能進朝家的大門。
原本有沈明珠一個競爭對手就夠煩了,如今還多了個歲歲,且他很得朝主君喜歡,對公子少爺們的威脅可比沈明珠大多了。
“那要看比什麼了,”杜家少爺道:“比容貌,那就是明日對明珠,誰更耀眼奪目還需要我說?”
沈明珠裝得是不錯,但大家都是後院裡長大的,他那點伎倆用來哄哄女人還行,在男子堆裡還不夠看的。
沈明珠刻意營造出來的氣質,哪裡比得過今日這少年雨後青竹般鮮嫩清新的自然感。
“不過,”杜少爺眼睛一轉,又道:“要是比身份的話……”
他的話不言而喻。
少年雖被朝主君帶在身邊,可好像沒說過身份的事情,如果能拿的出手,為什麼不往外說?
眾人對視一眼,心裡都有數了。
少年美則美,可惜身份低微,就算進朝家,也做不了主君一位。
“可我聽說沈家一直有真假少爺的傳聞,”有人提出猜想,“莫非這是個真的?而珍珠其實是魚目?”
場上安靜了一瞬。
他們是真的不喜歡沈明珠,可也不喜歡歲歲。對這些人來說,不管是沈明珠還是歲歲,都是他們嫁給朝顏的潛在威脅。
一個是禮部尚書家的嫡子,一個是朝主君帶在身邊的美麗少年。一個有身份,一個有美貌,實在是讓人嫉妒。
“誰知道呢,”杜家少爺開口,“是真是假,咱們等沈明珠來了不就知道了嗎。”
“沈明珠來了嗎?”
沈明珠剛剛進朝府。
沈明珠今日必然盛裝出席,跟在柳氏身邊去主廳見顏節竹。
顏節竹笑著起身出來迎接柳氏,視線在他青色的眼底停留了一瞬,隨即不動聲色移開,“來啦。”
柳氏嘴角帶著淺笑,依舊是那副溫婉的模樣,隻是神色有些憔悴,哪怕儘力遮掩了還是能看出來。
但他今日精神卻極好,畢竟馬上就要看到元寶並接他回家了,柳氏激動到一夜沒睡,在心裡盤算著等元寶回來後讓他住在沈府哪裡。
沈府采光最好的地方其實是沈明珠的院子,但沈明珠是不可能讓出來的,加上元寶名義上是小柳氏的兒子,所以需要另挑一處不那麼顯眼的院子。
雖說院子可能比不上沈明珠的院子,但他肯定不會在擺件布置上委屈元寶,他會給元寶置辦最好的物件,把沈明珠有的都給元寶準備一份。
柳氏在廳裡看了一圈,直到沒看見元寶眼裡才露出一絲失望。
顏節竹自然知道柳氏在看什麼,但他不說,他誇沈明珠,“明珠今日是真真好看,真正的珍珠都沒你奪目。”
沈明珠穿著淺粉色早秋衫,襯得氣色極佳,屬實好看。
廳上主君們也看向沈明珠,他的確好看,也當得起“明珠”這一誇讚,隻是——
好看的有些小家子氣,許是剛才那個少年讓人過於驚豔,以至於現在看見沈明珠,眾主君心裡難免有個高低對比。
淺粉色終究不如青色大氣。
沈明珠也沒歲歲亮眼。
如果沈明珠是明珠,那歲歲便是皎潔明月,珠豈能跟月爭光輝。
顏節竹拉著柳氏的手往廳裡走,“明珠就彆在這兒陪我們了,去院子裡玩兒。今個來了好些小公子,元寶替我去招待了,你也去玩吧。”
聽說元寶在院子裡,柳氏心都跟著飛出去了,隻是他還需要挑個時機跟顏節竹提出接元寶回家的事情,隻能老老實實坐下。
他跟沈明珠說,“那你去找元寶吧。”
沈明珠露出溫婉笑意,朝眾人福禮,“那明珠先出去了。”
轉身出了門,沈明珠嘴角的笑意瞬間淡去,整個人脊背挺直,下巴微抬,恨不得用眼尾看人。宛如此時的朝府已經由他做主,他早就嫁進來成了朝府的男主人。
“呦,京中第一公子來了?”杜家少爺眼神最是好使,沈明珠剛出現,他便揚聲喊。
沈明珠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你也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來了?”杜家少爺眨巴眼睛,“噯不對,現在喊你第一公子好像已經不合適了吧,你這頭銜馬上就要拱手讓人了。”
沈明珠一聽這話就知道他們見過元寶了。
沈明珠掐著指尖,臉上扯出笑意,“哦是嗎?讓給誰了,說來我聽聽,指不定我也認識呢。”
杜少爺一聽這話,頓了頓,莫非沈家真假少爺的事情是真的?
“他來了,你自己看唄。”杜少爺雙手抱懷,用眼神朝沈明珠身後示意。
沈明珠扭頭朝後看,就看見自己最厭惡的人,嗤笑著回過頭跟眾人道:“那是我堂弟元寶,是我叔父小柳氏不知同何人所生,我爹爹念他們可憐便收留了他們,可惜進京的時候他走丟了。”
堂弟?
原來是小柳氏的兒子,那跟柳氏長得像就不奇怪了,畢竟聽聞小柳氏本來就跟柳氏容貌相似。
杜家少爺笑了下,意味深長,“生母不詳啊。”
元寶不過是去洗了個手,回來的時候就發現原本三三兩兩站著的少爺們不知為何已經紮成一堆,全聚在沈明珠身後看著他,神色怪異。
而沈明珠轉過身正麵對著元寶。
“元寶,”沈明珠露出虛假的仁善,微微眯眼,故意問,“這些年你去哪兒了,怎麼還攀上了朝家的門楣?”
一句話,為元寶拉了無數仇恨。
沈明珠朝元寶走過去,冷冷的眼看著他,隻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道:“珠珠,母親說你是小柳氏的兒子,要我們接你回家享福呢,開不開心?”
元寶抬眼看他。
沈明珠毒蛇一樣,對著元寶吐出信子,“你回京又如何,你借了朝家的勢又如何,沈家不認你是嫡子呢。你費儘所有的心機,最後隻能是小柳氏的兒子,是個沒娘要的野種。”
“我要是你,我當初就該死在那臭水溝裡,而不是苟活到今日再被拋棄第二次。”
沈明珠微微直起腰,笑盈盈揚聲道:“你不要自卑,雖然你是叔父的兒子,但也是我沈家的人,哪怕不是嫡長子那也算個表少爺,何必在人前抬不起頭呢。”
“你爹四處散布謠言,說我是他兒子,說你是真少爺,想來是想你想瘋了,如今你回來了他總算能消停一些。”
眾人恍然,原來謠言是這麼散出去的嗎?
沈明珠聽著身後的議論聲,身心舒暢。困擾他這麼多年的事情,如今總算要“洗”清了。
這麼看來,元寶回京還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呢。往後他沈明珠依舊是沈明珠。
沈明珠聲音輕輕,像是憐憫同情,“珠珠啊珠珠,你以為你回來就能當沈家嫡長子啦?安心做你的元寶吧,你這輩子都是小柳氏跟人苟合所生的賤種呢!”
元寶笑了下,“你是在罵你自己賤種嗎?”
他一臉納悶,“沈家騙得了彆人,騙得了你我?什麼沈家大少爺,什麼嫡長子,我正眼瞧過嗎?”
“你偷走的這些,你看我在乎嗎?”元寶疑惑,“我在乎我有沒有生父嗎?我在乎我母親是誰嗎?她們是人是豬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更不在乎沈家嫡長子的身份。”
“你視若珍寶的這些,在我眼裡全是狗屎,一文不值,”元寶表示,“你也是狗屎。”
忍冬站在元寶身後,還是頭回聽他罵人,好奇地探頭看元寶,看他小臉一本正經,用漂亮的嘴巴罵對麵這人是狗屎。
有種說不出的反差違和,怪好玩的。
忍冬憋笑。
他是朝老太太派來陪元寶進京的,來到朝府後,朝老太太便把他劃給了元寶,以後他的主家不再是朝家,而是元寶。
可元寶說得這些,沈明珠半句都不信,他隻覺得元寶是氣瘋了,是故作堅強,是假裝出來的不在乎。
沈明珠笑得甚是得意,還打算再刺激刺激他,“你沒有,你自然在意不了。”
“你心心念念的母親是我母親,你生父認我做明珠。你可知道八年前我出水痘的時候,他徹夜不眠守著我,而那時你在哪裡,你所想念的父親又在乾嘛?”
“你在吃苦受罪的時候,我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你生活拮據的時候,我把玩著柳氏從太君後那裡為我討來的珍珠。”
“你被人指著鼻子罵野種的時候,我取代了你當著沈家的大少爺。珠珠,嫉妒嗎?”
沈明珠笑,“現在你好不容易攀上了朝家以為能當回你的嫡長子,可你知道嗎,你親生母親沈雲芝親口說你是小柳氏的兒子,而你生父柳氏點頭了。”
“你一個嫡長子成了表少爺,你被沈家拋棄了,兩、次。”
沈明珠覺得自己要是他,這會兒已經瘋了。
受了這麼多年的苦,費儘心機才靠著美貌巴結上朝家,本以為能借朝家的勢力回到沈府拿回屬於他的一切。
結果呢,他從嫡長子成了表少爺。
往後他再也沒有翻身的可能,隻要回到沈府,沈家是不會把他嫁給朝顏的,他連朝家這跟樹枝都要丟了。
至於他那個養母養父還有剛當上禦醫的姐姐,又能如何?跟沈家作對嗎?
元寶隻能認命,被沈家當成狗一樣,拴上項圈用鐵鏈牽回府中鎖在後院裡。
沈明珠揚聲道:“爹爹已經跟朝主君商量接你回府的事情,你就彆拿喬了。畢竟你是沈家的人,總住在朝府不合適。”
他這話算是說到不少男子的心坎上。
就是就是,元寶住在朝府不合適,萬一他跟朝顏近水樓台先得月,那他們是半點機會都沒了。
所以有人站出來幫沈明珠說話,“能當沈家表少爺已經夠好了,你莫不是還在肖想彆的吧?”
“對啊,人要有自知之明,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也配垂涎你不配得到的東西。”
“空有長相又如何呢,最多當個以色侍人的玩物。在京中立足,要的是身份跟家世,你不懂不是你的錯,但你賴在朝府就不合適了。”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仗著他們人多元寶認不清,肆意地散發著嫉妒跟惡意。好像隻要他們站在人群裡,無論說什麼都是對的,導致話越說越難聽。
什麼大家閨秀,什麼權貴之子,在這一刻個個麵容醜陋,半點沒有高門大戶的涵養素質,有的全是放大的私心。
他們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元寶不過一野種,能當沈家表少爺已經是燒了高香了,他就應該跪下來感恩戴德地接受,然後麻溜地收拾東西去沈府,跪舔沈家給他的這份賞賜。
一個鄉下長大的野種,轉眼間能成為沈家表少爺,已經是草雞變鳳凰,他要是還拿喬就是不識抬舉給臉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