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荌在宅子裝修的時候可謂是親自盯著, 庭院布局全由她設計,元寶對於這些絲毫不管。
元寶隻知道歲荌給他專門留了個庭院,說是留他跳舞, 但那段時間他都在跟何葉一起準備成親的事情,沒來得及回來看過。
如今新婚之後,歲荌圖方便直接住藥鋪, 他跟歲荌一起留在永安堂,也很少回宅子。
今日倒是難得清閒, 盛夏暴雨季節, 藥鋪裡冷清無人,最是偷懶的好機會。
“元寶,”歲荌撐著傘從長春堂過來,站在門口收了雨傘,抖了兩下胳膊, 朝裡喊, “元寶?”
元寶從櫃台後麵探頭出來,“姐姐,這兒呢。”
歲荌笑, 朝他招手, “今個沒生意, 咱們回去住。”
元寶倒是無所謂, 他把懷裡打盹的冰粥放在旁邊的貓窩裡,拍拍衣服起身, “跟爹娘說一聲吧。”
“好。”歲荌進來,把手裡小的傘換成一把大傘。
何葉炒花生呢,想來是留給劉長春下酒時喝。
歲荌撩開後院簾子,聞著香噴噴的花生味, 喊道:“爹,我們今天回宅子裡住。”
何葉係著圍裙,拎著炒勺探身出來,“回去住啊?我這剛炒的花生要不要帶點?”
“不帶了,明天就回來,讓娘彆吃完了給我留些!”歲荌道。
何葉笑起來,柔聲道:“好好好,我給你看著她。”
劉長春在灶房裡燒鍋,好像發出什麼抗議的嘟囔聲,但今天雨太大了,嘩啦啦地順著屋簷瓦礫往下潑,她不大聲喊歲荌根本聽不見。
何葉道:“甭管她,你們回去吧。”
小兩口剛成親幾個月,最是膩歪黏糊的時候,何葉巴不得兩人能多點相處的自由時間,自然不會一直把人拘在藥鋪裡。
歲荌收回撩簾子的手,朝元寶抬下巴,“走吧。”
歲府裡也沒什麼人住,但這麼大的府邸總要有人管理,所以歲荌把忍冬留在了府中。
忍冬成了管家加元寶的小侍,然後府中還有個看門加打掃宅子的廚子,偶爾兼職駕車的差事,一人攬多職。
因藥鋪離歲府也不算太遠,歲荌就摟著元寶的腰,單手撐傘跟他一起走了回去。
剛走出不到十米,歲荌就後悔了。
雨勢太大,傘能發揮的作用微乎其微。
加上偶爾走上坡路的時候,雨水順著坡衝刷下來,兩人的裙擺加鞋子瞬間濕透。
歲荌有些年頭沒這麼狼狽過了。
她把傘給元寶讓他拿著,伸手撈起衣擺擰乾水,然後塞腰帶裡。她彎腰蹲下,讓元寶趴上來,她背他回去。
“剛來永安堂那年,我經常這樣趟水走路,”歲荌感懷起來,“山路比這難走多了,我怕自己滑下去,就弄個木棍當拐杖拄著走,或者趴在地麵上手腳並用往前。”
雖然不好看,但那時她想的全是活命,哪裡會在乎自己的形象。
元寶雙手撐著傘,乖巧聽著。
歲荌說完頓了頓,她是不是老了啊!怎麼開始感懷從前的艱辛了!
她很少跟人講她之前活得多苦,在剛撿到元寶的那兩年,她起早貪黑地上山采藥,然後還要去偏遠的地方收購藥材,就為了能便宜幾文錢。
後來她還幫人帶貨幫人看診,乾過不少事情。
但她每次回來都是開開心心,說的全是收獲,從來沒提付出。
歲荌從來沒告訴過元寶,她上山采藥的時候碰見過“過山峰”,也沒告訴過元寶她走山路的時候滑倒過,大腿側麵摔得烏紫發黑半個月才消,更沒告訴元寶她被人汙蔑是庸醫說她下鄉騙錢。
這些苦難,她都自己吞進肚子裡,回來的時候總會順路給他捎帶一塊牛軋糖逗他。
好像所有的難,在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逗趣中,全化成了糖的甜。
歲荌不美化災難,但她走到今日的每一步,並不是因為一朝得勢的安王身份,也不是因為擁有了兩個藥鋪,而是她踩著摔倒的自己,一步步走上來的,才有了今天。
至於為何不告訴元寶,因為那時的元寶年幼又乖巧懂事,他既不能幫忙,聽完還會在心裡留下愧疚感,覺得他是吸食姐姐的骨血長大,從而變得不敢花錢不敢享受。
再說,他已經夠懂事夠敏感了,歲荌何必拿自己的事情去增加他的無力感呢?
他那個年紀,做好他自己的事情就行,歲荌的年齡,做歲荌的事情。
歲荌有時候還是會感慨她在養元寶方麵有很多不足,導致元寶在珍寶閣買了支水滴狀玉簪就心疼的要命。
不過,人總有缺陷嘛。
將來她跟元寶在養小孩方麵可能也會有各種問題,歲荌想,那有如何呢,彼此儘力就好,她跟孩子都不必那麼完美。
趟過水窪,歲荌的鞋是濕得透透的。
比濕鞋更可怕的是——
“我難道上了年齡?”歲荌驚詫,“我以前不愛說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