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腳步一頓,笑道:“母皇,這次不一樣,這是大寶寄來的,治天花的藥。”
梁蘊以為自己年紀大出現了空耳聽錯了,雙手撐著椅子站起來,緩聲問,“你說這是治什麼的藥?”
新皇耐心重複,“天花,治天花的藥。”
她道:“女兒已經跟禦醫們試驗過了,這藥能預防天花,隻要批量生產免費發放,咱們的子民就不怕那什麼天花了。”
“大寶,這是大寶的意思?”梁蘊抖著手接過盒子,打開看裡麵的藥丸。
她後半輩子什麼好東西都見過,依舊覺得這藥丸像顆金丹,散發著佛光。
新皇點頭,“是妹妹的意思。”
她比歲荌年長幾歲,平時隔上幾年見麵吃飯時,她都喊歲荌妹妹。
梁蘊笑起來,但眼裡卻是滿眼濕潤,“大寶果然是神醫。”
“按她的意思辦,”梁蘊想了想,把盒子蓋上,跟新皇說,“邊疆這兩年不穩,我怕再起戰事。鄰國天花一病又向來嚴重,你以此藥讓使臣去跟她們談判,為我國百姓換上百年太平,也救了她國百姓性命,更不辜負大寶的這份仁愛之心。”
新皇也是這個意思,“好好好!”
這藥可比和親有用多了。
朝堂政事怎麼談,歲荌全然不管,如今藥丸能預防天花一事已經傳開,大家一開始還是持有懷疑的態度,直到聽聞皇上跟皇室都付了藥才放下心來。
皇上都吃藥了她們還怕什麼,更何況不要錢!
但也有那麼些頭鐵的,對歲荌是神醫一事嗤之以鼻,根本不屑吃藥,導致年後那裡再次出現天花,眾人惶惶之下忽然發現,吃了藥的人都沒事,而沒吃藥的都很嚴重。
那時她們才意識到此藥確實有效,更是坐實了歲荌是神醫一事。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如今藥丸研究出來,宮裡用它做政治談判,滿用它濟世,這兩封信都起到了作用。
而第封信,在除夕那天才有了回音。
歲荌清晨起床,文元已經帶著學徒們把門外的積雪清掃乾淨。
今日除夕明日新年,很少有人在這兩天來看病,但歲荌以防萬一,藥鋪門還是一直開著,隻是給文元她們發了紅封放兩天假,讓她們回去過年。
她雖摳門小氣,但對這群孩子們卻是大方,每人都有兩釘銀子一把金瓜子,算作她給的新年禮物了。
文元她們笑到眼睛都沒了,祝福的漂亮話成筐地往外倒,然後開開心心回去過年。
沒了她們跑腿,歲荌隻能自己去買菜做飯。
等她兩手拎著肉回來的時候,就瞧見門口站著個老者,手裡拎著魚。
歲荌以為對方是來看診的,忙道:“您稍等,先進來坐,我把菜放下就來。”
已經是名醫的歲荌沒有半分架子,跟個小學徒一樣謙和有禮,對待所有病人都耐心十足。
聽見她的聲音,老者扭頭看她,笑道:“我不看診,我來蹭頓年夜飯。瞧,我魚都帶來了。”
歲荌愣怔怔站在地上,好久才回過神,眼裡的笑越來越濃,啞聲喊,“趙姨。”
自從當年京城一彆,如今都快十年了。
這期間兩人一直聚少離多,如今再次重逢,歲荌發現趙鶴好像老了很多,戴著鬥笠都壓不住那頭銀白的頭發。
明明離開時,她還滿頭烏黑。就算是五年前,她頭發也沒白這麼多。
隻不過頭發雖白,趙鶴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卻不顯老,人也比在宮中時愛笑多了。
趙鶴上下打量歲荌,歲荌今年十,看起來跟十八沒區彆,高挑個的個兒,素樸簡單的衣服,滿頭雲霧長發就隨手挽了根白玉簪,春日般的桃花眼一如十年前,叫人過目難忘。
“就算沒有魚,我也管你飯。”歲荌忙朝裡喊,“元寶,元寶,趙姨回來了。”
元寶剛起床,聽見聲音出來,看見站在藥鋪門口的趙鶴也很驚喜,“趙姨。”
他還是那個少年模樣,絲毫看不出已經是個孩子的爹了。
趙鶴提提手裡的魚,“來蹭飯。”
元寶眉眼彎彎,走上前,一手接過魚,一手扶著趙鶴往藥鋪裡走,“趙姨還記得我愛吃魚呐。”
趙鶴笑,“那是自然。”
“要不今日吃魚肉火鍋吧?”歲荌提議,“我把魚去鱗剔刺做成丸子,晚上大家一起吃火鍋?”
寒冷的天氣,唯有熱騰騰的火鍋最能撫慰人心。
晚上,冬雪黑夜,一眾人坐在永安堂吃火鍋。
“你這方子屬實有效,”趙鶴說起藥丸的事情,“我發現這個方子不僅能預防天花,還能一定程度上治療天花。”
至少能保命。
歲荌端酒敬她,“那你彆走了吧,這次留下來幫我再完善完善唄。”
劉長春也跟著勸,“你不在,大寶可想你了。”
趙鶴也一把年紀了,歲荌實在不放心。
趙鶴笑,“其實我也是這個意思,我這把老骨頭在外麵怕是走不動了,不如找個地方落落腳。”
“這裡地方大,能落好多腳!”五歲的蕊蕊舉手說話。
她是個孩子裡最大的一個,另外兩個小的是龍鳳胎,今年才兩歲半。
童言童語最是可愛,趙鶴笑著摸她腦袋,“好,那就在這裡落腳。”
趙鶴此生,心漂泊半生,人漂泊半生,沒有成家無女無兒,誰承想老了之後,飛不動了,竟能找到地方停腳歇息。
足矣足矣。
有趙鶴留下幫忙,此法子又完善很多。
又過去年,這年裡,梁國跟鄰國們簽訂了百年友好合約,約定百年之內不起戰事。
百姓們能安居,這也算是藥丸的另一“功效”了。
歲荌如今管著兩個藥鋪,元寶幫她算賬,不過有時元寶會去書院裡教學。
他被周明鈺返聘回去,沈木槿畢竟上了年紀,所以元寶就成了他的助教。
元寶挺喜歡跳舞的,歲荌就沒攔他,任由他撒歡做自己。
隻是今日不同,朝顏從京中回來探親,歲荌出診回來,順路去書院接元寶,大家一起聚聚。
“她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元寶伸手從歲荌手裡接過藥箱,並肩跟她往回走。
歲荌說,“她正好外出半差,如今是順路回來看看,估計歇不了幾日又得回去。”
元寶笑,“小胖成了重臣呢。”
那個初來小縣城時,圓圓胖胖自尊心極強的混世魔王,如今成了朝中棟梁,時間過得可真快。
歲荌側頭看元寶,小時候那個繃緊腮幫子,明明很吃力還要幫她提藥箱的小男孩,如今也是個孩子的父親了。
時間過得,屬實快。
歲荌想起什麼,伸手撩起衣擺蹲下,跟元寶說,“我背你回去,就像小時候那樣。”
元寶微怔,“我還不累。”
“不累也能背,快點快點。”歲荌催他。
倒是元寶有些臉熱,年少時不覺得怎麼樣,現在再被背,好像不好意思起來。
畢竟,他都是大人了。崽都有了隻。
但說不想被背,那又太違心了。
元寶眼睛左右看一圈,最後笑盈盈紅著臉,輕輕趴在歲荌背上。
歲荌的後背,是元寶從小趴到大的,如今貼上去,說不出的熟悉。
元寶小聲說,“好久沒背過了。”
語氣說不出的懷念。
這些年歲荌都是打橫抱他的次數多,很少像小時候那般,背著他走路。
“我疏忽了,這兩年背孩子背的多,以後也多背背你好不好?”歲荌轉頭問。
元寶笑起來,探身親了下她的側臉,“好~”
走了沒多大會兒,頭頂開始下起了雪。
輕飄飄地雪花打著旋兒往下落,梨花花瓣一般。
元寶趴在歲荌肩上,伸手接雪花。
他想起來小時候,歲荌雪天背他,他雙手搭在歲荌頭頂給她擋雪。等回到藥鋪時,他眉梢眼睫上都是雪,歲荌也是,小元寶還自責,沒幫她擋好雪。
如今二十年過去,同樣的雪天,同樣的兩人。
隻是這次元寶不再伸手擋雪,而是任由這“梨花”落在兩人頭上。
兩人說說笑笑,在落了薄雪的路上留下腳印。
歲荌背著元寶走遠,亦如多年前,她把元寶從張家帶出來一般。
牽著他走過泥濘,背著他走過山路,就這麼咬著牙把一個五歲的小臟孩帶回她的小窩,帶進她的世界。
從此,歲荌在這世上不是孤身一人。
她有了她相依為命的“小狗”,“小狗”找到了願意要他的姐姐。
兩個殘缺的靈魂,契合成了一對白首妻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