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兩個糟心兒子,宜妃胸口一悶,隻道:“阿保是我郭絡羅氏僅剩的頂梁柱,難不成要當一輩子把命拴在褲腰帶的參將?不提這些了,額娘等著我的消息罷。”
一旁的暖閣裡,聽見時不時傳來的哭聲,五福晉與九福晉麵麵相覷。
五福晉也就是恒親王福晉,性子向來敦厚,猶豫了半天道:“老夫人進宮是一件開心事,額娘怎的還傷懷起來。”
九福晉心說我怎麼知道,回頭得和她們家爺說一聲。
她歎了口氣,轉移話題:“等會赴宴,又要與八嫂緊挨一處了。”
五福晉麵色一僵,神色也愁了起來。她實在怕了八福晉那張嘴了,與其說是妙語連珠,倒不如說是無所顧忌,她們這些做妯娌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八福晉揭了短。
上回聽說她針對雍王府的年側福晉,叫一向寬和的四嫂都動了怒,五福晉佩服萬分。隻盼今日她能安靜一些,再這樣下去,真要人見人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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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見人愁的八福晉攙扶著良妃,慢慢從啟祥宮內殿走出來。
良妃已是越發形銷骨立,削瘦得風一吹就倒。
她低低地問:“胤禩身子好些了?”
八福晉強笑道:“好些了。”
許是被良妃重新喚起了執念,八爺的身體,恢複得一日比一日好,不再如從前那般纏綿病榻,連太醫都說,八貝勒可以重回朝堂了。
到底是皇上的兒子,儘管皇上說出那般狠絕的話,但若是真的狠絕,大可連太醫都不給派,任由八爺自生自滅。故而一見八爺振作,八福晉對著那至高無上的位置,重新生出了希冀,夫妻倆一合計,決議參加今日的端午宴,讓其餘兄弟們措手不及。
八福晉對良妃道:“額娘可要顧惜自己的身體。”
她對良妃有憐,有敬,更有怨,她與胤禩都沒低頭,良妃憑什麼自作主張給德妃低頭,還把珍藏的畫卷賞給了年嬌!
良妃不知她心中所想,低聲說道:“額娘隻要你們平平安安的。”
八福晉閉了閉眼,眼中有火在燃燒,她想,平安都是人掙出來的。
不爭不搶,任由旁人欺負到他們頭上,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眼見時辰將至,娘娘們領著各自的兒媳去往慈寧宮,慈寧宮中,出身蒙古的十福晉早早地到了。
十爺的額娘是溫僖貴妃,身份高又去得早,十福晉不需要伺候婆母,整個人頗為瀟灑。她正陪太後說著話,見惠妃頭一個進來,身後卻是空無一人,不由尷尬一瞬,連忙起了身。
直郡王被圈,直郡王福晉也沒法出來,可八福晉……按理說是有義務侍奉惠妃的。
畢竟惠妃養了八爺一場,即便不是親生母子,禮數總要到位。
惠妃一副渾然不在意的模樣,請完安,便自顧自地落座。緊接著便是榮妃,德妃,宜妃……她們領著一群福晉與側福晉,連帶著寬敞的慈寧宮擁擠起來。
承乾宮貴妃姍姍來遲,坐在了太後右手邊的最高位。
年嬌坐在福晉身後,聽聞動靜,悄悄往上看了一眼。
二哥同她說過,貴妃是佟家人,皇上的親表妹,孝懿仁皇後的親妹妹。而孝懿仁皇後又是四爺的養母,這般算來,四爺實則與佟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年嬌瞅了眼麵前的花茶,輕輕端起來,繼而矜持地抿了口。
人一多,有壞處,也有好處。壞處是環境紛雜,好處是年側福晉連人帶身,如同魚入大海,旁人等閒注意不到她。
譬如對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太後,往大殿梭巡了一圈,實在認不出哪個是哪個,便笑嗬嗬地開口:“今兒是端午大節,哀家同你們一起靜待皇帝,移駕西苑。”
“一個個的都不要拘束,往日在府裡如同潑猴似的,怎麼一到哀家跟前,就沒話說了?”
頓時惹來哄然的笑意,佟貴妃率先笑起來:“太後都發了話,臣妾自然領命。”
榮妃輕輕扯起嘴,側過頭,與三福晉交談起來。
榮妃是三爺誠親王的生母,當年太子一廢,直郡王被圈,十三跪壞了腿,三爺也沒有逃過此劫。他
告訴皇上,太子舉止狂悖都是因為直郡王行“魘勝詛咒之事”,皇上大怒,罵他沾染魘咒,誣陷兄弟,勒令三爺閉門思過,至此,三爺被踢除了爭儲的行列。
而今看來,早早脫身,說不準是禍還是福。
榮妃顯然很滿意這樣的日子,與兒媳談論的都是時興的衣裳首飾。私語的人越發多了,十四福晉左看右看,膽子逐漸大了起來,她拉起一旁的九福晉、十福晉,與她們湊了一桌。
九爺十爺與十四爺都是一夥的,至於為什麼不帶十三福晉,還不是因為她和四嫂關係好,怕她回頭“告密”!
十四福晉要講的,可是雍親王府上的八卦。她撓心撓肺,憋心裡好久了,好不容易有了可以傾訴的對象,壓低聲音道:“聽說那年側福晉一進府,便是獨寵……”
九福晉原先興致勃勃的目光轉為了驚訝。
十福晉當即扭頭,想要尋找年側福晉在哪兒,下一秒,八福晉拔高的聲音響起:“獨寵?!”
抬起頭,卻見八福晉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眼底滿是震驚。
十四福晉臉綠了。
……
九福晉和十福晉的麵色同樣不太好看,事已至此,她們隻能期盼上頭的太後與娘娘們注意力不在這兒,否則一旦鬨大,原本隻是說笑般的八卦,便如何也兜不住了。
她們無意與雍親王為敵,更不敢與他為敵,相比鉚足了勁要跟四爺掰手腕的九爺,九福晉心思更為細膩,殊不知日後還有沒有仰仗人家的地方。
獨寵在當下可是犯忌諱的事,尤其講究多子多福的皇家!
她們不由埋怨起了十四福晉,八卦歸八卦,拉她們下水做什麼?!
十四福晉麵色一綠,很快變得慘白,她張張嘴,卻不知如何描補。
因為八福晉的嗓音極高,她一出聲,滿大殿都安靜了下來。
太後隱約聽了一耳朵“獨寵”,不由詢問般地道:“誰獨寵?”
十四福晉掐緊了手心。她從沒有這般騎虎難下過,心頭恨死了八福晉,卻還存著最後一分希冀——
可惜世事沒有如她的意。
在德妃鐵青的目光之下,八福晉開口:“太後,方才十四弟妹說,年側福晉得了雍親王的獨寵。”
年嬌捧著茶,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慢慢仰起了頭。
她手足無措起來,怎麼看熱鬨看得津津有味,都能被拉下水?
年嬌很快垂下目光,想起上回被罰跪的經曆,手指繞著杯沿,不由自主地轉了轉,仿佛膝蓋都生了痛意。
罰跪不可怕,可怕的是上藥,年嬌哆嗦了一下,如果老板再來一回,她就要上嘴咬他了。
低著頭的年側福晉,再一次成了眾人的焦點,九福晉與十福晉對視一眼,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正與榮妃說話的三福晉歎了一聲,心道怪可憐的。
十四福晉強笑著開口:“回太後的話,我正與八嫂說笑呢,都是謠言。您也知道,這謠言空穴來風,
十個有九個為假……”
八福晉似笑非笑道:“說不定隻這個為真呢?”
十四福晉:“……”
福晉閉了閉眼,強忍著心頭的怒意,心道老八福晉是與她犯衝不成。
她正欲開口,李側福晉率先忍不了了。
嗬嗬,還獨寵,誰不知道王爺一不高興了就甩臉子,整整五天對著年氏不聞不問。這事還沒過去多久呢,瞧瞧,如今年氏壓力大成什麼樣了,能吃一頭牛的胡話都說出來了!
李氏恭恭敬敬地起身,下拜:“謠言是真是假,我們府上皆是親眼得見。妾身與年氏同為雍親王側福晉,而今鬥膽開口,年氏遠遠當不起‘獨寵’二字。”
一語出,眾人皆驚。
福晉隨之起身,把年嬌擋在身後:“獨寵實為無稽之談。十四弟妹說笑而已,遠遠當不起八弟妹的猜測,事關女兒家的聲名,還望八弟妹能夠嘴下留情!”
八福晉如何也沒有料到這般場麵,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一個嫡福晉,一個側福晉,同為競爭對手,竟都願意出麵為年氏說話——
怎麼如今倒都成了她的錯了?!
什麼嘴下留情,要知道傳謠的可是十四福晉。八福晉氣了個倒仰,當即想讓太後為她做主。
就在這時,在殿外看夠熱鬨的皇上抬起腳步,並太子、一眾皇阿哥走了進來。
慈寧宮猛然安靜了。
等此起彼伏請安聲落下,太子轉過身,笑眯眯地對四爺道:“老四啊老四,也不知道你是得罪了什麼人?年家也是可憐,年羹堯於四川政績斐然,沒想到妹妹的名聲卻不大好了。”
太子語氣揶揄,含義卻是意味深長,八爺麵色驟變,十四爺的神色也跟著變了。
四爺忍住扭頭看年嬌的衝動,眼裡浮現陰冷。
他一笑,按捺住心底叢生的殺意,拱起手道:“都是弟弟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