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碰了杯,各自乾掉杯中物,之後誰也沒再說話,沉默地望著逐漸亮燈的玉窩。
早年間,玉窩縣城沒有支柱產業,近幾年邊境觀光旅遊業才冒出頭來,但縣城裡的配套一直搭建不齊全,三教九流混集,物價虛高又頗為趕客。直接到去年,政府和當地的翡翠行業協會,在玉窩開了翡翠公盤,玉窩這個縣名才勉強名副其實。
一年到頭往來公盤的人都不差錢,玉窩的商業也因此有了針對性,朝著娛樂和餐飲行業集中,尤曼靈如魚得水。張鵬飛知道她有錢,但不知道她有錢得那麼離譜。
陳慕山出獄的那天,尤曼靈還在緬甸沒有回來,頭天晚上,她打電話告訴張鵬飛,她讓自己工廠的車來接陳慕山。張鵬飛帶著陳慕山在長雲監獄的大門口等,兩個人在街邊坐了一會兒,張鵬飛忍不住問道:“大江南一個月給你開多少?”
陳慕山直直地看著街對麵,不答反問:“你覺得我適合去給人洗腳嗎?”
“哼。”
張鵬飛聳聳肩,“我覺得你比較適合去給人正骨。”
“有地方介紹嗎?”
“沒有。”
“那你就閉嘴吧。”
張鵬飛罕見得沒有發作,抬起手拍了拍陳慕山的肩膀。
“有了工作就好好乾,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陳慕山摘掉張鵬飛的手,“小秋呢。”
“在江姨那邊。”
“江惠儀,她還沒死嗎?”
“……”
張鵬飛看著陳慕山的頭頂自我嘲笑。
從現實意義上來說,陳慕山是個毒販子,沒有人性,沒有慈悲心,沒有是非觀念。他已經完了,他這輩子廢了,他張鵬飛為什麼要對著一個廢人浪費時間。
“滾吧。”
陳慕山應聲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他穿的是他入獄之前緝毒隊給他買的一套運動裝,時隔三年,款式早已經過時,腳上的鞋卻是一雙正兒八經的意大利小牛皮靴,是他入獄前穿在腳上的那一雙。配著罪犯的平頭發型,荒唐又滑稽。
“我要找小秋。”
“你能不能不要找她。”
陳慕山轉身看著張鵬飛,冷不防地罵了一句,“你懂個屁。”
張鵬飛七竅生煙,剛要上手,麵前的人突然猛烈地咳了起來,直咳得雙眼發紅,鼻腔起伏,最後縮在路邊一陣一陣地乾嘔。張鵬飛渾身上下掏了個遍,才掏出一張不知道什麼時候揉在衣兜裡的衛生紙。陳慕山沒有接。他仰起頭,邊咳邊說:“給小秋打電話。”
“打個……”
張鵬飛話還沒說完,自己的手機突然響了,他低頭一看,屏幕上的名字是尤曼靈。
張鵬飛沒好氣兒的接起來,“乾什麼!”
“他出來了沒,我工廠的人來接他了,車牌號是……”
張鵬飛:“他是來你那當老板還是當洗腳工啊!”
“凶什麼!。”
尤曼靈莫名其妙,“你吃炸藥啦。”
張鵬忍著火問道:“你人在哪?”
“醫院,剛和小秋看完江姨。”
“讓她接電話。”
“她開車呢,你有啥事跟我說。”
張鵬飛把手機話筒對著嘴邊:“老子就一句話!你們讓這個人好好接受接受社會的毒打!”
尤曼靈莫名其妙地掛了電話。
易秋一手穩住方向盤,一手調低車載廣播的音量,“怎麼了。”
“嗬,張鵬飛吃錯藥了,對了,你晚上不值班吧。”
“嗯。”
“那要不去我那兒。”
“不去了吧,放下你我就回去了,阿豆還沒喂呢。”
“我找人幫你喂,順便給你帶出去溜溜,山哥來大江南報道了,怎麼說這份工作是也你給他介紹的,你不想看看他是怎麼上手的?”
易秋打方向盤,拐進縣城的街道,“他消失以前,我對著他十幾年,進監獄以後重逢,我又對著他三年,我是他的誰啊,非和他不死不休的。”
“誰叫你之前把他當隻狗崽兒養著。”
“好了。”
易秋狠踩刹車,慣性讓尤曼靈下意識地抓住扶手。
易秋側頭看向尤曼靈,“他是個人。”
“行,他是個人,他是個人,他是個人。”
尤曼靈一連重複了三遍,“每天早會我都讓吳經理督促他說三遍,可以開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