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秋很久沒有看到真實的陳慕山了, 而陳慕也很久沒有麵對過真實的自己了。
在大果嶺這間昏暗潮濕的審訊室內,兩個人都清楚,他們被很多雙眼睛看著, 雖然說出來的話沒有一句是完全真實的,但情緒不需偽裝。陳慕山在易秋麵前卸防,忠於少年時代的自己, 過去所有不自知的分裂和破碎, 忽然收攏,愈合,渾然一體。
他暫時自恰了。
可是,易秋怎麼辦?
陳慕山望著易秋,燈光從她的頭頂照下,鋪在她疲倦的臉上,她也低頭看著陳慕山,語氣輕鬆自在,甚至有幾分少女時代的溫柔。
“喂, 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你又保護了我那麼多年,我連一句‘對不起’都不能跟你說嗎?”
“我不聽。”
“為什麼?”
陳慕山抹了一把臉,“因為我聽不懂。”
他說完,埋著頭沉默了一陣, “小秋,隻要你跟我說,你會沒事我就信。我不會再和肖秉承對著乾了。我今天晚上會在這裡蹲好, 你不用擔心,一會兒出去吧,肖秉承應該會給你找個地方睡覺。”
易秋點了點頭, “那你記得,把晚飯吃了,我剛吃了一盒,菜是茶樹菇炒臘肉和蒜蓉茼蒿,還挺好吃的。”
陳慕山詫異,“他把你拷著你怎麼吃的。”
易秋笑了笑,“你以前不也可以嗎?我怎麼就不可以。”
“你不要拿你自己跟我比。你又沒坐過牢”他說完,站起身往門口走。
易秋轉身追問,“你做什麼?”
陳慕山頭也沒有回,邊走邊說,“我讓肖秉承進來,我跟他說,把你的手銬打開。”
易秋也站了起來,“你明知道,他在生我的氣,你……”
“我求他行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換了語氣。
“老子一會兒跪下來,抱著他的腿哭給他看。”
易秋明白,這個人又要開始了,又要變回滿口騷話的垃圾人樣。
他一旦不要臉皮,就會刀槍不入,油鹽不進,讓人毫無辦法。
張鵬飛早就是個“受害者”,而此時肖秉承也可能被他氣死,不過易秋並不打算阻止。
她握著雙手退回審訊椅上坐好,看著在這種環境下遊刃有餘的陳慕山,說不上來心裡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但至少不壓抑。
一晃六年過去了,這個跟著他一起長大的人,她曾經的玩伴,她的保護神,或者他自認為的那隻“土狗”也好,他雖然一直反複橫渡那條灰色的河流,毛發常年不乾,怎麼都不算乾淨。但他不內耗,不糾結,不恐懼,也不自暴自棄,和他身處的世界相處得實在很和諧。
倒是真的很像一個對什麼都無所謂的俠客。
陳慕山不知道身後的易秋在想什麼,他隻想趕緊把肖秉承拿下,讓他在自己身上把氣出乾淨了,好照顧易秋。
於是他雖然伸手敲了門,但也不敢敲重了。
外麵的人卻像跟他過不去一樣,半天都不開門。
陳慕山沒有辦法,索性拿出張鵬飛和他在監獄裡的那套規矩,立正站好,特彆響得喊了一聲,“報告。”
這一聲喊下去,門果然很快就開了,肖秉承站在門側,冷冷地看著他,“乾什麼?”
陳慕山垂下手在門前站好,“我剛才對肖隊和其他警察同誌太沒有禮貌了,我道歉,反省,我今天晚上自己關自己禁閉。”
肖秉承挑眉,“然後呢?”
“轉運也聽肖隊安排。”
“繼續。”
“後期肖隊傳訊,隨傳隨到,問什麼答什麼。”
“哦。”
“請看在我這麼配合的份上,彆銬她。”
人不要臉皮,果然很適合在世道上混。
除了肖秉承,其他參與行動的警員都被陳慕山逗笑了,連帶著對易秋也產生了好感,之前給陳慕山買飯的警員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情侶嗎?”
“不是。”
不出易秋所料,大庭廣眾之下,他又荒唐起來。
“我是她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