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指揮車裡, 無線電傳來一聲刺耳的雜音,裹挾著陳慕山的聲音,洶湧地灌入耳。
車裡所有的人都朝易秋看去, 然而易秋沉默。
青灰色的天邊閃過一道藍色的閃電, 山壁微微亮起, 等它再次暗淡, 沉悶的雷聲才疲倦地追來。
天快亮了, 雨要停了。
陳慕山說他不做狗了,甚至不做人了, 他要做俠。
他要百毒侵身, 他要筋脈儘斷。
他要遠山獨行,他要江湖去名。
他要去死。
易秋的記憶, 猛然流轉到過去, 流轉到那個穿著棉毛衫的少年身上。
他被她牽在手裡,走過玉窩的舊街,他匍匐下來,接受她的撫摸。
他說:“小秋, 摸摸我的頭。”
對陳慕山來說, 易秋是救贖, 也是殺戮。
至於易秋,曾經那麼痛恨這一段誕生在“無知”之中的扭曲關係,那麼希望, 陳慕山去做個人。
可是, 當眼看著陳慕山走上這座沉默的野山,當天邊亮起,遠雷陣陣,當林中萬葉聲湧, 一切有靈之物都為一個“俠”字寫意的時候。她突然好想,好想陳慕山做回那隻匍匐的狗。
她叫一聲,“陳慕山。”他就會回來。
“陳慕山。”
肖秉承手中的無線電裡傳來一聲易秋的聲音。
肖秉承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唐少平看他愣在那裡,連忙抓了一把他的袖子,“老肖,老肖!現在不是你發神的時候啊!”
肖秉承仍然僵在原地,唐少平不得不一把恩下他手上的無線電,“快點確認陳慕山的身份啊。”
肖秉承這才把自己的思緒扯拽回來,他看了一眼唐少平,“你剛才說什麼。”
“老子叫你跟指揮中心確認那個人的話。”
“肖隊。”
無線電裡再次傳來易秋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掩飾,根本不需要他分辨。
“我確認陳慕山的身份,他是我的線人,他剛才水果的情報全部可信。”
肖秉承突然提高了聲音,“那你又是誰!”
對方沉默了一陣,情緒雖然似乎已經要繃不住了,但聲音卻還是穩定的。
“我是警方的臥底,我叫小玫瑰。”
“你不覺得你這個名字很荒謬嗎?”
“對不起,我的名字是常江海死之前給我取的,時至今日,作為小玫瑰這個代號的使用者,我和肖隊長已經應合作過很多次了。”
肖秉承的手抓起一把濕潤的泥土,“你不要跟我說這些,他是你的線人,你有義務保護他,你為什麼不……”
“對不起,我必須把他留在山中,現在,我也叫不回他了。”
肖秉承一愣,無線電傳來一陣電流聲,易秋的聲音也有些模糊,但肖秉承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開槍之前,請你幫我跟他說一聲,我……”
一直都很穩定的聲音,在這個時候哽咽了,甚至不得不哽咽著,吞咽了幾口,才勉強再次開口,“我永遠愛他。”
她說完這句話,便沒有出聲。
“喂!喂!”
“肖秉承!”
土坡下麵,陳慕山再次喊出了肖秉承的名字,“你在磨磨唧唧地搞什麼!我已經暴露,我活不成了,就算你們今天不開槍,我回去也會被折磨死,我受不了,我不想像易明路一樣!肖秉承!他媽的,你給我開槍!”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特勤隊員忽然喊了一聲,“肖隊!快看,張鵬飛!”
與此同時,對麵的狙擊槍也響了,肖秉承連忙爬上土坡頂,卻看見張鵬飛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上了他們左麵的土坡。側身靠在土坡上唯一的一顆樹後,他沒有穿製服,也沒有帶槍,隻在腰上纏著幾圈登山繩。
“鵬飛!有武裝!快回來!”
跪在地上的陳慕山也聽到了肖秉承的聲音,連忙抬起頭,朝土坡上看去。
張鵬飛背靠著樹乾,身手解下登山繩握在手裡,“陳慕山……”
“你叫個屁!”
陳慕山喘咳著喊道:“你瘋了吧張鵬飛,回去!”
“回哪裡去?”
他反問,“回家裡去嗎?等著參加你的葬禮嗎?兄弟,我參加太多葬禮了,易隊的,常隊的,尤曼靈的,每一場我都沒有缺席,我已經哭不動了,再參加你的,我就想自殺了。”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陳慕山的手已經脫力了,但他還是用儘全身力氣,晃動著手臂,試圖掙脫手銬,“老子三年前為了救你,被楊釗處決,老子差點肺都沒了。你彆來送死!你他媽回去啊!”
“你還好意思說。”
張鵬飛似乎笑了一聲,“誰稀罕你救我啊,誰稀罕你陳慕山的命,你想當個俠,想沒想過,我也想!”
他說完,猛地從樹乾後麵閃了出來,匍匐在地,翻身朝土坡下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