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舒雨知道她想說什麼,笑道:“想什麼呢,我才不稀罕‘公平卡’。”
宋小竹見她提起,索性問道:“舒雨姐,真的有‘公平卡’嗎?”
“有。”
“多少錢一張呀?”
“嗯……”
“我知道很貴很貴,可隻要努力攢錢,總也買得起吧。”
邱舒雨看到了宋小竹眼中的向往,她不忍心打碎她的渴望,可又覺得與其沉迷這種妄想,不如好好地,過好當下的每一天。
“買不起。”邱舒雨的聲音很沉,一字一句砸在了宋小竹的心尖上:“社區的人,哪怕努力幾輩子,也買不起一張‘公平卡’。”
宋小竹:“那些小作坊的老板們也不行嗎……”
邱舒雨:“六十萬。”
宋小竹:“……”
邱舒雨是實打實在城裡待過的,她沒有“公平卡”,她不是真正的公民,而是被圈養的下等人。
但她比社區的所有人,都了解“公平卡”的概念。
“想要一張‘公平卡’,前提是得在堡壘中擁有房產,而墨城最邊緣地帶,最小的房子,唔,大概有三十平方的樣子,也得要六十萬。”
聽著邱舒雨的話,宋小竹恍如隔世。
竟然是這樣……
“公平卡”對應的是堡壘中的房產。
兩萬一平的房價?
還是最便宜的?
難怪邱舒雨說,社區的人幾輩子都不可能拿到一張“公平卡”。
彆說六十萬了,哪怕是六千,對於拾荒者來說,也是天文數字。
邱舒雨看到了宋小竹眼中的失望,握著她手安慰道:“城裡不好的,即便真拿到了‘公平卡’,也……嗯,還是會被排擠、打壓,日子不好過的。”
宋小竹懂。
三十平的房子是老破小中的老破小。
傾儘幾代人的存款,買下這麼一處房子,隨之而來的絕不是安樂無憂的生活,而是更加深切的痛苦,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何為階層。
“嗯。”宋小竹整理好情緒,對邱舒雨說:“不需要‘公平卡’,我們一樣可以生活得很好。”
邱舒雨連連點頭,又怕她心裡難受,說起了小石斧:“你做的斧頭可好用了,我就沒用過那樣好的斧頭。”
她說起這個,宋小竹也來精神了,詳細問起來:“是嗎,手感如何,用起來的效果怎樣,和鐵斧頭比起來差多少,嗯……你大概用了多久,我看它裂開了。”
提到小斧頭裂開,邱舒雨很是難過:“是我的問題,把它給彆人用了,他們隻會用蠻勁,糟蹋斧頭。”
宋小竹聽得眼睛一亮:“還有誰用了,你朋友嗎,他們覺得如何?”
邱舒雨蹙蹙眉道:“不算朋友,認識罷了。”
說著她又細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先是羅六子用得愛不釋手,之後田滿也十分上頭,直接把小石斧給砍裂開。
邱舒雨惋惜道:“我隻用了一下,才一下,就……就……哎!”
宋小竹被她的語氣逗笑了,說道:“沒事兒,回去我再給你做一把。”
她想到那把小石斧的“暴擊”屬性,補充了一句:“可能會稍微差一點,但應該也能挺順手。”
邱舒雨沒跟她客氣,道:“好!”
宋小竹惦記著交易的事,又問道:“他們沒問你斧頭是哪來的嗎?”
邱舒雨正色道:“我正想和你說這個……嗯,我沒和他們提起你,隻說是撿來的。”
宋小竹先是一愣,很快她就反應過來了——
邱舒雨是在擔心她的安危,所以瞞了下來。
關於這事,宋小竹是仔仔細細考量過的。
她不可能暴露“合成器”的存在,但她需要“工匠”這個身份,更需要通過這個身份來累積財富。
謹慎不意味著膽小。
一味地被動躲避,隻會等來無數個商保。
她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擁有強健的體魄,也很難提高自己的武力值,她能做的就是展現自己獨有的價值,憑此立足。
——除了她,這垃圾山無人能做出那樣好的工具。
這樣的話,那些試圖傷害她的人就會有所顧忌。
甚至,她還可以建立自己的客戶群,這些人在感受到工具的好處後,會主動維護她的安全。
—— 她死了,工具就沒了。
也許在堡壘中,一名“工匠”不算什麼。
但在這貧瘠的垃圾山,一名“工匠”足夠稀有了。
宋小竹耐心地把這些說給邱舒雨聽,邱舒雨也明白了她的考量,可仍忍不住說道:“你不了解那些惡人,他們壞起來真的很可怕,一旦知道了你的價值,隻怕會把你關起來,讓你沒日沒夜地做工具。”
宋小竹也想過這一點,可是……
“有什麼區彆嗎?”她看向邱舒雨,認真問道:“如果我因此怕了,什麼都不敢做,隻是在垃圾山中東躲西藏,那這和被關起來有什麼區彆嗎?”
邱舒雨愣住了。
宋小竹又道:“況且,哪有絕對的安全,即便我不暴露‘工匠’的身份,隻是低調地在社區苟活,依舊有商保闖入……我不想再被動地躲避了,我想紮紮實實地在社區站穩腳跟。”
說著,她頓了頓,聲音微沉,道:“舒雨姐,人活一世,總不能這麼窩囊吧。”
邱舒雨聽得一陣恍惚。
人活一世……
不該這麼窩囊嗎?
宋小竹繼續道:“躲在垃圾堆裡苟活的一生,我寧可不要。”
邱舒雨心神一震。
是啊……她為什麼逃出墨城,為什麼離開人人夢想的堡壘……
因為她不想一輩子被戴上鐐銬,被打上鋼印,成為一個沒有自我的殺人機器。
她為了自由,才來到垃圾山下。
宋小竹也是為了自由。
“我明白了。”邱舒雨輕籲口氣,看向了宋小竹:“放手去乾吧。”
的確,憑什麼要在垃圾堆裡躲躲藏藏?
憑什麼要因為惡人而失去活著的價值?
倘若真的隻能在垃圾堆裡苟活,那還不如和惡人拚死一搏!
宋小竹笑了,反手握住邱舒雨:“放心啦,我不是莽撞的人,肯定是要鋪墊一下,確保足夠的安全,才會暴露‘工匠’的職業……嗯,我是這麼想的,舒雨姐……”
她倆聊了一路,天黑前回到了社區。
宋小竹說得口乾舌燥,邱舒雨聽得眼睛錚亮。
“這……這……”
“沒事,都交給我,你隻要知道了就行。”
哪知,邱舒雨來了一句:“原來,白爺是‘後日會’的布道者啊!”
宋小竹:“…………”
她掰扯半天,是想讓邱舒雨配合她在某些不得已的情況下扯大旗,哪知先把這“第一知情人”給忽悠瘸了。
“堡壘的人,果然不可信……”邱舒雨感慨道:“後日會的反抗軍,並非窮凶極惡之徒!”
宋小竹:“………………”
算了,不解釋了,邱舒雨信就信吧,這樣更不容易露餡。
“後日會”是宋小竹從李思媛的記憶碎片中找到的……
財閥的殘酷剝削下,必然有人反抗,而“後日會”就是近些年頗有些聲望的反抗軍。
連身在聖城“雲端”的李思媛,都聽說過。
當然,大小姐對此並不在意。
彆說一個小小的反抗軍了,十萬個也撼動不了漢唐科技的根基。
而她身處“雲端”,隻有高枕無憂。
宋小竹對“後日會”的了解很有限,但她知道在這個拾荒者社區裡,一些野生組織反而比堡壘中的財閥更有影響力。
隻要知道個名字,再把白淨硬塞進去,給他來一個高大上的身份,她身為他的身傳弟子,就有了一個無形的靠山。
當然,這麵大旗也未必用得到。
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張羅。
宋小竹又對邱舒雨囑咐道:“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邱舒雨連連點頭:“我會保密的!”
宋小竹:“……”
行吧,效果有了。
她們回到社區時,天已經黑了下來。
邱舒雨手裡拿著40塊錢,底氣十足:“走,今晚帶你去酒館吃飯。”
宋小竹:“回家吃吧,我今天又研究了一下,野菜糊的味道更好了。”
邱舒雨:“你彆擔心,這幾天還有單子,我每天都能賺到這麼多,咱們……”
宋小竹搖搖頭,打斷道:“白爺還沒回來,咱們儘量少些露麵吧。”
“也是……”邱舒雨想到了商保那事,啞火了:“等之後,我再帶你去吃好吃的。”
宋小竹不覺得這社區的小酒館有什麼好吃的。
即便她沒有李思媛的記憶,單單是在自己的世界,路邊隨便一個小菜館,也吊打這裡唯一的“大酒館”了。
宋小竹故意道:“舒雨姐,你覺得我做的飯不好吃?”
邱舒雨忙道:“好吃,好吃得很!”
“那你還要帶我去吃好吃的,酒館的飯比我做得好唄?”
“額……”邱舒雨是個實在人,還真琢磨了一下道:“不如你做的……”
宋小竹笑了:“所以啊,我們隻要回家,就能吃到吃好的!”
-
拾荒者社區,酒館裡。
田滿、羅六子和劉牧三人,早早就回來了,他們手裡有錢,直接大方地花了一塊錢,攀上回社區的小貨車,一路迎風回了社區。
有錢了,自然得喝兩杯,三人一起來到酒館,不僅要了吃的,更點了三瓶酒,湊一桌喝了起來。
今天的酒館額外熱鬨,伐木場的單子需求量極大,一些伐木好手都狠狠賺了一筆,肯定要來社區唯一的“娛樂場所”,消遣一番。
羅六子猛灌一口水酒,難受道:“早知道就不跟邱舒雨換斧頭,這用了一半,沒了,真是……太磨人了!”
田滿聽得心煩,道:“行了,彆叨叨了,買也買不到的東西,一直提了乾嗎。”
羅六子長歎口氣。
劉牧這會兒心情倍好,又開始日常譏諷了:“人越蠢,越倒黴,邱舒雨那傻子,好不容易撿個斧頭,結果自己就用了一下。”
他嘲諷的是邱舒雨,羅六子聽得心更堵,刺他道:“那你豈不是更倒黴,連一下都沒用過。”
劉牧嗤了一聲:“我才不稀罕用,再說,又不是我撿的。”
羅六子:“你不知道那手感,那順手的……我敢打包票,隻要用過的,沒人不說好。”
劉牧:“沒見識的土包子。”
羅六子炸了:“就你有見識,就你不土,你這麼厲害,怎麼不去城裡住啊!”
劉牧被刺痛了:“我他媽……”
田滿擺擺手:“行了行了,大好的日子,吵什麼吵。”
羅六子冷哼一聲,不理劉牧了。
劉牧也閉嘴了,他不想得罪田滿,他還指望明天跟著隊,再去賺一筆呢。
田滿放下酒瓶,起身道:“我出去趟兒,你們先喝著。”
羅六子問道:“你去給小雨送斧頭?”
田滿:“嗯,我估計著她也該回來了。”
羅六子也跟著起身:“我和你一塊兒去。”
田滿瞅他:“你跟著乾嘛,她那裡沒有第二把石斧頭了。”
羅六子:“不是啦,那小斧頭裂開,我也是有責任的,咳……好歹去道聲歉。”
田滿轉而看向劉牧:“一起不?”
三個人喝酒,隻留下劉牧一人,也不大好,所以他問了一嘴。
劉牧冷笑:“不去。”
羅六子故意道:“萬一有小斧頭的下落,你可就錯過嘍。”
劉牧:“我不稀罕那破斧頭,就算邱舒雨真有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我也不會買的!”
羅六子無聲道:“煞筆。”
劉牧豁然起身:“羅六!”
田滿一把拉住羅六子:“走了走了。”
羅六子見好就收,跟著田滿出了酒館。
他們前腳剛出去,就見商大元領著他那群黝黑結實的女婿,衝進了酒館。
羅六子瞧見了,小聲道:“老商家這又怎麼了,商保那小子又闖禍了?”
田滿盯他一眼:“少聽少說,活得久。”
羅六子癟癟嘴,沒再問了。
-
宋小竹很快就做好了簡餐,她倆一邊吃著綿密熱乎還帶著回甘的簡餐,一邊閒聊著。
宋小竹向邱舒雨認真打聽了田滿、羅六子和劉牧三人。
邱舒雨知道她要做什麼,說得異常認真。
其實邱舒雨和他們接觸得也不多,隻是田滿這人,在伐木工人中頗有些名望,羅六子一直跟著他,也還不賴……隻有那劉牧……嫉妒心重,嘴又壞,人品相當不行。
宋小竹很快就把三人的名字和臉對上號。
她點點頭,心裡有數了。
邱舒雨又想起一事:“對了,田滿說要賠我把鐵斧頭,我也沒拒絕……”她恨恨道:“他蠻勁大得很,小斧頭要不是在他手裡,還能多砍兩棵樹!”
宋小竹眼睛一亮:“田滿今晚會過來?”
邱舒雨:“差不多,他的窩棚在主乾道那邊,不過他們應該去酒館了,估摸著也該過來了。”
宋小竹一口喝完簡餐,起身道:“那我準備一下。”
邱舒雨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宋小竹要做什麼,還是忍不住擔心。
不過,就像宋小竹說的,她不可能一直躲躲藏藏,想要做事就得麵對風險。
罷了……
她會保護她。
田滿、羅六子、劉牧……
這三人加起來也不算什麼。
如果這垃圾山,真的不給人活路,她也能帶著她衝出重圍。
到時候再去躲躲藏藏也不遲。
這一點,她倆倒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宋小竹想的也是,大不了一跑了之。
她不會拖邱舒雨後腿,她還有塊能加速的“蜂糖”,跑起路來事半功倍。
田滿和羅六子遠遠就看到了邱舒雨,走近了才打招呼道:“白爺回來了?”
他們見邱舒雨在白淨窩棚外。
邱舒雨搖搖頭:“還沒,小竹是白爺的徒弟,住在這兒。”
田滿和羅六子先是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宋小竹是那癆病丫頭,原來她是白爺撿回來的。
邱舒雨口中的徒弟,他們壓根沒當回事。
白爺心腸好,時不時就會撿回來人。
有時候是學徒,有時候是童養媳,全看老人家心情。
田滿拿起手中的鐵斧頭,將木柄遞給邱舒雨:“嶄新的,開過刃了,相當……”
他話沒說完,就見邱舒雨讓開了一些,暴露了窩棚裡的景象。
羅六子眼尖,鬼叫出聲:“寶貝小斧!”
我的媽呀,一個兩個三個……
足足有四把小石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