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70 一更(1 / 2)

他們很少被人鼓勵, 一生從沒被人肯定過,突然被林北鼓勵和肯定, 一群人錯愕的同時,特彆開心,笑得像一個孩子盯著雙手,手指的紋路裡藏了很多洗不掉的臟兮兮的汙垢,掌心、手背的繭子又厚又紮人,他們抿唇合攏手, 抬眼看從眼前經過的市民,緩緩咧開嘴笑,轉身全心全意投入到建房中。

進入七月份,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還沒到晌午,樹葉就萎蔫地垂下腦袋, 知了有氣無力地叫著,“錚錚鐵骨”的柏油馬路也不得不向太陽屈服,變軟了身軀。

前幾日,隔壁文化宮孩子的笑鬨聲持續不斷傳入第二小隊隊員耳中,最近兩天, 第二小隊隊員耳畔突然安靜了。

前幾日, 隊員們趁著擦汗的空檔扭頭看路上,總是能看到時髦男女從他們眼前經過, 最近兩天,他們不僅看不見人了,連停在電線上的麻雀也消失了。

他們擰掉毛巾上的水,抖開毛巾對著自己扇了兩下,把毛巾掛到脖子上繼續乾活。

傍晚, 一群人蹲在路燈下,頭湊到一起看報紙,林舟一個字一個字讀報紙,指尖精確指在他讀的那個字上。

一道甜膩的歌聲飄到他們耳中,大家抬頭,一個穿著紅白條紋汗衫的男青年扛著收音機扭腰提胯從他們眼前轉過去,大家瞠目結舌扭頭,男青年拐彎進入文化宮,大家收回視線傻愣愣看彼此。

甜膩的歌聲從文化宮廣場上傳到工地,大家不好意思撞彼此的肩膀低頭笑。

正在寫信的林北扭頭看他們,大家臉砰的一下爆紅,林北:“……”

“老林。”錢吉祥把車騎到林北麵前。

拆房子錢吉祥沒有出現,打地基錢吉祥沒有出現,正式蓋房子那天錢吉祥也沒有出現,林北都快忘了第三小隊蓋的房子是錢吉祥的了,這家夥卻突然出現,林北一陣恍惚。他回過神收起信紙,站起來說:“我帶你到工地看一看。”

“我剛從工地那裡過來,就不去了。”錢吉祥後退一步,坐到後車座上,伸長身體趴在扶手上,“你見過王曉冬嗎?”

“我前段時間見過他,還送他到火車站,之後我就沒見過他了。”林北說。

“你下次見到王曉冬,給我帶一句話,讓他去找我,如果我不在,讓他留在家裡等我兩天。”錢吉祥托起車頭,把自行車掉一個方向,他騎車離開。

錢吉祥來的突然,離開的匆忙,林北想他應該遇到了比較棘手的事,需要王曉冬幫忙,可王曉冬自己也遇到了比較棘手的事。

林北重新坐到磚頭上,繼續寫信。

第二天早晨,林北到郵局寄信,他騎車回到和平路,觀察了一會兒二三小隊建房,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兩個小隊現在已經具備了處理問題的能力,他騎車離開。

林北行駛在綠蔭下,一個個形狀不一的光斑從他身上掠過,落在地麵上。

轉眼間,林北到了國棉二廠家屬院。

林北把自行車停在白玉蘭樹下,把自行車和樹鎖在一起,馬不停蹄上樓。

門是鎖著的,林北把掏出來的鑰匙裝回兜裡,他靠在牆上等黃益民。

一個小時後,林北從門縫中塞了一張紙條到屋裡,他下樓。

一個人坐在階梯上堵住出口,林北剛要開口,抱頭歎氣的人聽到腳步聲,連忙站起來,林北看到了一張五顏六色的臉:“黃益民?”

黃益民身體僵了一下,重新坐到階梯上,抱著膝蓋,唇線繃的特彆緊,盯著鞋帶不吱聲。

林北側身下樓,跑到家屬院對麵的小店買三根冰棍回來,他遞給黃益民兩根冰棍:“拿著,敷一敷你的臉。”

聽到林北的聲音,黃益民鼻子發酸,他手抖接過冰棍,把冰棍貼到臉上,嘶嘶倒吸冷氣。

林北靠在牆上嚼冰棍,瞥黃益民欲言又止。

“北哥,我們認識多久了?”黃益民說話,扯動了嘴角和臉上的傷,他額頭上的筋跳了兩下。

“我們五月一號認識的,認識兩個多月了。”林北回憶道。

黃益民嘲諷笑:“有的人呐,你和她認識了二十多年,她隻會嫌棄你,理所當然伸手問你要東西,有的人呐,你和他隻認識兩個多月,他對你掏心掏肺,真怪。”

林北沉默一會兒,說:“他們不是一路人,所以相處不來。”

黃益民愣了一下,拍膝蓋大笑:“你說的對。”

他和母親徐芸不是一路人,所以他們在一起隻會相互折磨,徐芸和徐要要是一路人,所以徐芸對徐要要掏心掏肺,用父親的權勢壓迫一個普通老百姓,逼普通老百姓讓出祖宅,又命令他借五千塊錢給徐要要買房。

黃益民肩膀聳動笑,榴城街道派出所不給徐要要分配房子,徐要要住租的房子睡不好吃不好,徐芸心疼壞了,不去和文工團的老姐妹喝茶聊天看歌劇了,一門心思給徐要要找房子,先看上了王錦庭家建於三十年代的小洋樓,王錦庭告訴徐芸他把小洋樓送給了獨子王曉冬,徐芸應該找了好幾回王曉冬,王曉冬好像不願意賣小洋樓,徐芸好像跟父親抱怨過這事,中間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徐要要突然跟徐芸說他看不上王曉冬的小洋樓,徐芸又在文化宮邊上,淮大附近給徐要要找了一套四合院,逼迫人家把四合院賣給徐要要,又問他要錢。

他不肯借錢,徐芸偷偷賣了父親收藏的古董給徐要要買房,買古董的商人又把古董還給父親,父親讓秘書把古董還給商人,回家和徐芸大吵一架,徐芸托他在大院裡的玩伴喊他回家,他回到家,徐芸劈頭蓋臉罵他,說他生來克她,見不得她好,他離開大院,就被一群他不認識的人圍住,這群人就在大院門口對他拳打腳踢。

門衛朝他走來,這群人分散跑走,他被門衛扶起來,徐要要就出現了,警告他如果他再惹他小姑難過,他不會饒了他。

黃益民心裡清楚,剛剛那群人是徐要要找的,徐芸要是知道這件事,指不定怎麼高興呢。

他一定找時間親口告訴徐芸這件事,讓徐芸高興。

黃益民彎眼繼續笑,笑得臉疼,他依舊笑,甚至撕開包裝紙,一口氣吃掉兩根冰棍。

林北從包裡掏出玻璃瓶,把玻璃瓶擩到黃益民懷裡。

黃益民收斂笑意低頭看玻璃瓶,又困惑抬頭看林北。

“我們上樓談。”林北說。

“哦。”黃益民把玻璃瓶裝進褂子的兜裡,扶著腰齜牙咧嘴爬樓。

林北喊住黃益民,騎車帶黃益民到醫院,讓醫生給黃益民檢查一下身上的傷。

兩人從醫院出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已經過了十二點了,林北帶黃益民進了一家小飯店,兩人隨便吃了一點東西,便回國棉二廠家屬院。

回到家,黃益民把膏藥放到桌子上,連忙掏出玻璃瓶,迫不及待問道:“北哥,你要拿它做什麼?”

林北關上門說:“我準備拿它裝桂花酒和青梅酒。”

“我還在餘淮鎮那會兒,聽船工聊天提起好些地方過中秋節,他們吃月餅,吃蟹,喝桂花酒,咱們淮市過中秋節,好像隻吃月餅。”林北掃視一圈客廳,發現黃益民添置了好些二手家具,他坐到椅子上繼續說,“他們中秋節為什麼喝桂花酒,我猜他們那裡蠻多桂花樹,另一個原因就是桂花寓意好,富貴吉祥、子孫昌盛,還有,它有化痰、驅寒暖胃、讓人食欲大開的功效。咱們淮市不是有一個青梅街道嘛,這個青梅街道好像家家戶戶院子裡都有一棵青梅樹,青梅就是青梅竹馬,象征著美好的婚姻,它有生津止渴、消除疲勞、調解體質的功效。”①

“我打算中秋節我們推出兩種禮盒,桂花禮盒和青梅禮盒,桂花禮盒的銷售主體是幾世同堂的家庭,青梅禮盒的銷售主體是小夫妻,你覺得怎麼樣?”林北問。

黃益民咕嚕吞咽口水:“好。”

黃益民已經想不起來其他事了,他滿腦子都是桂花和青梅的寓意,誰聽了這個寓意,誰會不心動!

“青梅酒的釀造配料是青梅、黃||冰糖、白酒,桂花酒的釀造配料是桂花、冰糖、白酒,你能弄到兩種冰糖、乾桂花和白酒嗎?”林北擰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