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98 三合一(1 / 2)

我在八零搞運輸 虞六棠 16139 字 4個月前

到了望湖街道辦事處, 林北把自行車停在樹下,滿腔喜悅走向辦公室,輕輕敲門。

斜倚在裡側窗戶上抽煙的孔國賢扭頭, 擰在一起的濃眉舒展開來, 撚滅煙頭, 撣掉身上的煙灰, 走出辦公桌,擰開通向裡間辦公室的門,朝林北招手。

“主任, ”眼神麻木的李朋飛注意到孔國賢朝衣著樸素的男青年招手,他捏了捏手指,再次拎起網兜遞給孔國賢, 滿臉笑容說,“掃大街的人手夠了不要緊,我可以糊火柴盒,一周糊一天也……可以。”

“主任,白酒瓶裡裝了桂花酒, 可以消食開胃養生。”孔三娣不甘示弱往孔國賢懷裡塞桂花酒,“天下孔姓是一家, 你可得幫我安排一份工作。”

“我。”李茹攥緊衣擺, 最終什麼也沒說, 垂下腦袋。

孔國賢推拒不收,林北走過來,他拽著林北進入裡間,把孔三娣往外推,強行關上門。

孔國賢搖了搖頭,踮腳尖打開頭頂上方的櫃子, 掏出一個方桶鐵皮盒,林北坐到腿邊的椅子上,眼裡閃著亮光說:“我來街道辦事處這麼多趟,頭一回見到有人到街道辦事處找工作。”

“天天都有人找我給他安排工作,隻是你沒見著罷了。”孔國賢捏三片茶葉放入茶缸裡,拿掉木塞,拎起暖瓶倒水,熱騰騰的茶水衝刷搪瓷茶缸,茶葉在裡麵翻滾,溢出淡淡的茶香,孔國賢淡淡笑了一聲,轉身把茶缸遞給林北。

“這麼多個體戶,也不差他們,他們為什麼不乾個體戶?”林北困惑道。

“不是人人都能乾個體戶。”孔國賢給自己衝了一杯茶,坐到林北對麵,把茶缸放到一旁,從抽屜裡拿出專用信紙,拔開鋼筆帽,問,“你這回找我,又讓我給你開啥證明?”

“這回我找你為了其他事。”林北把茶缸放到對麵的桌子,搬椅子到孔國賢跟前,他坐下小聲說,“我打算招聘8—12個人幫我打包禮盒,一個禮盒五厘錢,總共需要打包六萬個禮盒。我拿不準應聘人的人品,想讓您給我推薦幾個人。”

孔國賢手頓了一下,在信紙上寫下兩行字,扭頭看牆上的鐘:“你中午過來領人。”

林北一口氣喝完茶,連茶葉都被他吞進肚子裡了,眉眼染上朝氣離開。

門被打開,又被關上,一道聲音從院子上空飄進來:“謝謝孔主任。”

孔國賢抬頭望向那扇緊閉的門,眼裡浮現笑意,又低頭琢磨名單。

林北騎車離開,抬頭,視線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看掠過去的太陽,眉眼飛揚享受從身上滑過去的光斑,裹挾一絲涼意的風。

到了禮品店門口,林北攥緊刹車閘,腳踩地朝裡喊:“我下午一點領人過來,你們給門和窗框重新刷一層漆。”

緊接著林北又說:“我們仨都要出門忙活,沒工夫監督他們乾活,我打算請餘好好同誌過來幫忙,你們覺得咋樣?”

黃益民把打包好的禮盒壘在一起,捶膝蓋說:“請嫂子幫忙!那太好了!!!”

“我剛剛盤算我們仨輪流出門忙活,發現怎麼交班都不合適。”桑超英趴在禮盒上嘿嘿笑說,“我正愁著呢,你正好給了一個再合適不過的辦法。”

林北調轉車頭,騎車前往淮大。

灌酒這段時間,如果晚上有課,他都是踩著點上課,下課立刻騎車回店裡,如果餘好好想回老家,她帶著林聰坐公交車回縣裡,到包子鋪騎車回老家。

他和餘好好找不到時間說話,也不知道餘好好有沒有編出歌曲,幫丁瓊排練節目排練的咋樣。

他來到職工宿舍,門是鎖著的,林北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沒等著人,他騎車到三個工地轉一圈,正準備騎車返回淮大,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掉頭騎車前往麗皇,停好車,跑進麗皇,走到櫃台:“你好,我要預定一桌飯,二十一號晚上的,八人桌,我還要一份上回點的甲魚湯。”

“那天的桌子都被訂完了。”服務員這兩天不斷重複這句話。

“那我訂一桌飯打包帶回家。”林北皺眉說。

“沒甲魚湯了,你還要訂嗎?”服務員煩躁問。

林北問服務員要一張菜單,服務員抽出一張菜單拍到櫃台上,林北拿起菜單,這是一份新的菜單,上麵添加了月餅、大閘蟹,八塊月餅八塊八,十個大閘蟹六十六,林北看到金額,抵在櫃台上的手肘滑了一下,當他看到甲魚湯的價格,林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一瞬間產生了他不認識錢的念頭。

林北放下菜單:“不好意思,我不訂了。”

他離開麗皇,騎到自行車上,回頭看金碧輝煌的招牌:“日賺鬥金。”

林北低頭想事情,摩托車從他麵前飛馳過去,林北扭頭,穿製服的工商局領導意氣風發騎摩托車駛遠,林北抿唇笑,騎車離開。

回到職工宿舍樓下,林北坐到台階上等母子倆。

林北靠在旁邊的樹上睡了一會兒,當他睜開眼,一個穿嫩黃色褂子,大紅色燈芯絨背帶褲,白色球鞋的小孩出現在他眼裡,小孩蹲下來撿起落葉,似在觀察落葉紋路,穿碎花褂子和粗布褲子的餘好好挎著布包低頭和小孩說話,小孩仰頭回話,尾光從他身上滑過,小孩的聲音戛然而止,定眼看向遠方,忽然咧嘴笑,呼呼呼奔向他。

“爸爸。”林聰衝進林北懷裡。

林北接住他,眼裡含笑看著餘好好朝他走來。

餘好好挨著林北坐下,捏起林北肩頭的一朵桂花。

這朵顏色寡淡,香氣濃鬱的小黃花倒影在林聰眼裡,林聰趴在爸爸腿上,湊近看。

“我倒是沒有注意哪裡有桂花樹。”林北惋惜說。

“我帶聰聰坐公交車到市民藝術夜校,公交車經過懷康路,每回都會聞到桂香,但每回趴在車窗上找,回回找不著桂花樹。”餘好好把桂花放在手心,手靠近林聰,林聰低頭聞。

“你和聰聰常常到市民藝術夜校?”林北閒聊道。

“不是常常去,隻去過三回,想學一些唱歌經驗,結果我去的太勤快,被時瀾老師喊到辦公室,時瀾老師問我有沒有意向報班。”餘好好把小花放到林聰手心,“我說我還要再考慮考慮。”

“你歌詞寫的怎麼樣了?”林北偏頭看她。

“已經寫好了,我打算今天傍晚和丁瓊提歌詞,用不用看她。”餘好好說得輕鬆,若不是她挺直身體,蹭手心的汗,林北就信了她。

“聰聰,你和媽媽到市民藝術夜校,有沒有看人打架子鼓?”林北比劃架子鼓。

林聰富有節奏感,抑揚頓挫模仿架子鼓聲音:“咚咚咚——”

林北看餘好好,憋著不笑。

架子鼓和歌詞有啥聯係?餘好好迷糊的眼睛倏然瞪大,磨牙擰林北的癢癢肉。林北忍不住笑,又齜牙連連倒抽氣,還不解看她,餘好好氣呼呼站起來踢林北的腳:“裝,繼續裝。”彆以為她沒聽出來眼前這貨借用聰聰的嘴諷刺她裝,餘好好的身體瞬間僵硬,不隻是氣的,還是羞的,心跳比之前更加有力,好似和聰聰嘴裡的“咚咚咚——”步調一致,餘好好快速捏住林聰的嘴巴。

林聰:“……”

林北遞給林聰一個你好吵的眼神,吵著媽媽的耳朵,也吵著媽媽的眼睛。

林聰瞪大眼睛:我真的吵嘛!

林北忍不住大笑,餘好好鬆開手彎腰笑。

“……爸爸的笑聲吵著媽媽啦。”林聰指著爸爸,扭頭看媽媽。

林北、餘好好頓了一下,爆發出更響亮的笑聲,結果……餘好好不打一聲招呼,“啪嘰”一下捏住林北的嘴巴。

林聰捂著嘴偷偷笑。

林北:“……”

餘好好鬆手,微揚下巴坐在林北身側,林北輕咳一聲,點了點餘好好的手背,餘好好睨他,林北火速坐直,一本正經說:“每一首歌都有一個曲子,”眼尾餘光悄悄觀察餘好好,注意到餘好好支棱耳朵,身體朝他這邊傾斜,林北目視前方繼續說,“我想辦法幫你譜曲,你幫我看幾天店,成不成?”

“你會譜曲?”餘好好話裡溢出濃濃的質疑。

“我們到王曉冬家借收音機和磁帶,磁帶盒子裡麵應該有歌詞和曲,如果沒有,市圖書館應該收集了歌詞和曲子,我到圖書館找,”林北靠近餘好好,“我聽歌看曲,琢磨兩天給你弄出曲子。”

“你不會是順便幫我弄出曲子,主要是在店裡放歌,讓店裡充滿悅耳的歌聲吧!”不怪餘好好不信任林北,因為林北真能乾出這事。

他得知餘好好已經寫好了歌詞,臨時起意借收音機和磁帶,雖是臨時起意,卻也被餘好好猜的八||九不離十。林北歎氣,這才哪到哪兒,孔國賢、餘好好已經看透了他的一角,林北稍稍有些鬱悶。

林北沒有回應,抱著林聰騎到自行車上,扭頭遞給餘好好一個含著深意的眼神,餘好好瞬間鼓起腮幫,站起來拽住林北兩側的衣服跳到車後座上。

林北騎車在綠蔭小道上穿梭,車子靈活的避開換教學樓上課的學生,學生們都會下意識追尋滿身朝氣的一家三口,他們就像田野裡的冬小麥,不懼怕嚴冬,待春天來臨,麥葉兒衝破尚未融化殆儘的積雪,向著春陽生長。

星星點點的光斑從一家三口身上遛走,照亮了同學們的眼睛。

林北拐彎,身影消失,隻留下灑在地上的光斑。

靠近王曉冬家,林北聽到了仿佛從深山幽穀中傳來的流水聲,如清澈的水流裹挾涼意淌過石頭,一瀉而下,奔湧著流向湖泊,和長江水彙合、碰撞,一朵不知名的薔薇花探出牆頭,林北抬頭朝裡看,看到王曉冬坐在石階上吹口琴。

林北騎車到大門口,安靜地聽完琴聲,才撥動車鈴。

陷入痛苦的王曉冬抬頭,視線穿過大鐵門落在一家三口身上,他眯眼看天上刺眼的太陽,半晌,他起身開大鐵門。

王曉冬還沒有走出來,林北心裡想。

他大概是每時每刻都在想如果不曾發生那件事就好了,越是這樣越是痛苦,像一個溺水的人奮力掙紮,窒息和恐懼慢慢占據大腦,最後頹然放棄,走向死亡,林北經曆過,最後可能走出來了,也可能不曾走出來,他不去在意,不去深思,也不曾刻意去遺忘它,放任它像一根刺紮進肉裡,在漫長的歲月裡,它可能變成了肉,也可能依舊是一根刺。

林北眼裡有光,盛滿了期待和希望,第一次遇見林北,王曉冬就被林北的眼睛吸引,下意識靠近他。王曉冬重新審視林北,注意到他不曾注意到的細節,林北眼裡有光,眼底深處卻是漆黑一片,王曉冬靠在鐵門上無聲笑。

林北眼裡含笑:“剛剛那段音樂真好聽。”

“我跟你提過我母親代表市民藝術夜校到滬市開會,”王曉冬望向西北方說,“我母親喝洋墨水長大的,精通西洋樂器,後來新中國成立,母親和外祖父、外祖母歸國,母親進入藝術團,在一次演出中和父親邂逅,再後來,兩人有了一張紅紅的證,向偉人的照片宣誓餘生不棄,投身到新中國的建設中,在各自的行業發光發熱,最後,母親的成分影響到父親,母親私自做主登報和父親解除婚姻關係,父親不同意,登報和祖父母斷絕關係,領著我和母親踏上前往西北的火車,沒過多久,外祖父母、祖父母相繼來到了西北,緊接著其他親人也來到了西北,在西北,母親跟五湖四海的同誌學習二胡、古箏、琵琶,她學什麼都快,一學就精。藝術協會的領導從一位當年到西北改造的老先生那裡知道母親,淮市藝術協會領導三番五次請母親到滬市開會,母親忘不了她的宣誓,最終決定前往滬市開會,會議結束,又被留下來做三次演講,母親還沒回來,已經被任命為淮市藝術夜校副校長,群藝館副館長,淮市藝術協會委員。我是她的兒子,遺傳了她一丁點藝術細胞,什麼樂器都會,但是隻是會,不精通。”

王曉冬低頭摩挲口琴,低喃:“如果你聽到母親演奏口琴,就不會誇我了。”

“會的。”林北篤定說。

王曉冬抬頭,平靜地看著林北的眼睛,忽地,他聳肩笑。

“叔叔回來了嗎?”林北問。

王曉冬愣了一下,說:“回來了,前兩天回來的,跟我說那些人全被抓了起來,便馬不停蹄回科研所,大概這個月都得待在所裡,不過父親說所裡辦中秋晚會,他給我和母親申請到了家屬證,我和母親可以進去和他見麵。”

“我在舟山路開了一家禮品商店,你有沒有興趣到禮品商店放音樂?”林北思忖道。

王曉冬猶豫很久,張嘴又合上嘴巴,從喉嚨裡溢出:“好。”

“就這麼說定了,我下午過來找你。”林北騎車離開,餘好好、林聰探身朝王曉冬揮手。

王曉冬緩緩關上大鐵門。

離開和平路,餘好好大聲說:“王曉冬變了,不像上回那樣愛笑愛鬨,他一定遭遇到了什麼事。你臨時改變主意,是不是想讓王曉冬出來走走放鬆心情?”

“嗯。”林北輕聲應道。

“王曉冬是專業的,我打算找王曉冬給我譜曲。”餘好好的言下之意是你這個半瓶水,哪兒涼快待哪兒去吧。

“好。”林北高聲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