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115 一更(1 / 2)

早秋的晚上, 穿堂風吹過,林北雙手抱胸抵在櫃台上,聽黃益民輕快、喜悅的腔調, 漸生的煩躁被風吹散,給他一雙潔淨明亮的眼睛。

旁邊的本子被風掀翻, “嗖嗖”翻頁,一幅幅稿圖在林北眼前放映。

如果這是一場電影, 那麼觀眾一定能夠看出這部電影從頭到尾刻畫主人公成長史, 開頭主人公是那麼的糟糕,像一坨泥巴,沒有棱角,沒有脾氣, 它一點一點進步, 成了一個有棱角主人公, 電影戛然而止,像有東西堵在觀眾喉嚨裡,吐不掉, 咽不下去。

林北的視線停在翻頁的本子上, 黃益民走到兩道門中間,低頭看風吹翻他的衣擺,回頭笑說:“我沒有親人緣,卻有朋友緣,上帝果然是公平的,給我關上前門的同時,給我打開了後門。”

“……你信上帝?”林北不清楚基督教什麼時候傳入的,但輪船舊址旁邊有一個教堂,說明基督教傳入很久了, 這個時候還是非農業戶口的人們信教,到了九十年代初,許多基督教教徒走到鄉下傳教,仿佛一夜之間,永新鄉百分之八十多的婦女信這個教,她們每周日到教堂禱告,每年聖誕節前交教費,傳教士用教費買瓜子、花生、糖果、氣球,以及裝飾教堂,這天教徒們聚到教會過聖誕節,帶了一個用氣球紮的動物和一堆零食回家給孩子,以至於後來這一天成為孩子們最期待的節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孩子們也信這個教。

餘好好不認為人生來被這個世界拋棄,死後能上天堂,卻信這個教。

聰聰信黨,曾說他的信仰是他的精神依托,他媽媽不知道,也沒有人教她怎麼愛這個世界,突然有人跟她說她一生坎坷,她死後能夠上天堂,那裡沒有饑餓,那裡沒有憂愁,那裡遍地鮮花,她媽媽找到了和這個世界妥協的理由,這成為他媽媽的精神依托。

每個人找到了精神依托,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他的精神依托是好好,是聰聰,所以上輩子他願意好好生活。

黃益民看不懂林北眼裡的眷戀,手插兜踢地說:“上帝說自私自利的人死後下地獄,祂勸導人們向善,我以前信,現在不信。”

“自私自利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們隨心而活,笑過一世,善良的人守著善的底線,隻能不斷退讓,淒苦過完一世,然而誰也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是怎樣的,倘若沒有上帝,我這一生又該找誰追究責任?”黃益民一哂,“洋酒後勁真大。”

他腳步平穩走到後院洗漱,關上庫房的門躺在床上,拉過薄棉被蓋在肚子上。

“他真的醉了。”若不然,他不會講出這番話。餘好好、林聰今早乘車回老家了,林北此刻不想回職工宿舍,他關上前後門,躺在他用木板釘的貨架上,在身上鋪了兩層報紙,閉上眼睛睡覺。

夜裡下了一場秋雨,洗淨了一城塵埃,一輪紅日升起,林北騎車行駛在綠蔭下,碧綠的葉尖墜了一滴水滴,水滴裡藏著五彩繽紛的世界。

林北抬頭看世界。

行駛至十字路口,林北看到了纖塵不染的藍天,看到了白的刺眼的白雲。

他停頓了一瞬,騎車離開。

他騎車逛這座城市的時候,留意到一個地方,和姑娘巷有些類似,隻不過這個巷子賣舊貨。

這個巷子叫新濱巷,林北推車進入巷子,這條巷子兩側擺滿了舊物,如果有人想賣大件舊物,就在紙上寫舊物名稱,把紙放到腳前。

林北走到巷子中間,尚未看到一件湊合的東西,可見大家拿出來賣的東西有多麼糟糕。

林北聽到一個中年男人洋洋得意說他祖上出了一個進士,曾做官做到京城,說罷,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青花碗,猛地變臉,嚎啕大哭:“曾曾曾祖父,不肖子孫童可用生活潦倒,不得已變賣明||太||祖之孫虞懷王朱英雄用過的青花碗,我在這兒給您磕頭賠罪。”

他小心翼翼把碗放到一旁,匍匐在地磕頭。

他擦了擦眼淚,捧著碗站起來:“我這兒有兩種賣傳家寶方式,一種方式是你給我一百塊錢,我給你青花碗,不過我們得立字據,如果有一天我有錢了,我給你兩百塊錢贖回青花碗,另一種方式是你給我五百塊錢,我們錢貨兩訖。我希望買主發發善心,選擇第一種方式,助我度過難關,他日我一定重金感謝您。”

來新濱巷淘舊貨的人全聚到童可用身邊,就連賣舊貨的人也聚到童可用身邊,每個人心裡都在想童可用說話文縐縐,連明||太||祖的孫子封什麼王,叫什麼都知道,他家曾經一定是世族,隻不過現在家道中落,逼不得已賣傳家寶。

好些人爭搶著說:“我出五百。”

童可用拱手求大家夥:“你們可不可以出一百?”

大家看童可用這種態度,頓時跟打了雞血一樣搶青花碗,童可用又為難說:“大家都想要,那我應該賣給誰?”

底下有人說加一塊錢,把青花碗賣給他,他話音剛落,就有人在這個基礎上加了一塊錢。

這些人不斷往上加錢,林北默默退出人群,他推車往前走,在一個老頭的攤子上找到幾枚徽章,他花了三塊錢買了七枚徽章。

林北把徽章裝兜裡,回頭看了一眼人群。

老頭叫陳三爺,他把錢用布包起來,塞到布腰帶裡,渾濁的眼睛盯著林北瞅半天,從背後掏出煙杆磕了磕牆,朝煙鍋裡裝煙絲,用高深的語氣說:“小老頭祖上有人當過禦廚,家裡有慈禧太後用過的碗。唉,到我這一代,趙家隻有我一個獨苗,留著這個禦碗也沒啥用,如果你想要,你給我三百,我把禦碗賣給你。”

林北:“……”

“我隻有五十,買不起您的禦碗。”他推車要走。

陳三爺忙的喊住林北:“小夥子,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倆在這條巷子相遇,不知道修了多少年,看在咱倆緣分不淺的份上,我願意五十塊錢把禦碗賣給你。”

陳三爺的話震的林北眼珠子快要蹦出眼眶,他狂蹬車離開。

陳三爺:“……”他說的話不比童可用講究,咋這人不願意出五十塊錢買他從廢品站順手拿的碗呢?

林北回到店裡,拿茶缸到雜貨店倒一杯開水,他回到店裡,喝幾口水,放下茶缸,掏出徽章,把徽章一字排開放到櫃台上,他趴在櫃台上,盯著徽章看了半天,把徽章翻了一個麵,繼續盯著徽章看。

桑超英從外邊進來,從櫃子裡掏出一個風箏,他把風箏放到櫃台上,低頭弄線軸,眼尾餘光看到舊徽章,觀察到林北紋絲不動,他伸頭看林北的眼睛,林北的眼皮劇烈跳了幾下,直起身子,隨手拿起一枚徽章,他把徽章立在櫃台上,轉動徽章,手掌忽地蓋在徽章上,笑著說:“咱倆猜一猜正反麵,誰猜對了,誰晚上請客,你先猜。”

“猜對了晚上請客!!!”桑超英懷疑自己聽錯了,掏了掏耳朵。

林北點頭:“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