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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林東兄弟倆說廣播操比賽, 林北忘了他活過一回,今天林誌昆又提了這件事,渾身散發著喜悅說鄉裡拿他們村立典型, 林北想起來了, 上輩子的十一月中旬,孩子們穿著他們最好的衣服, 頭發上染上一層秋霜徒步走到鎮上中心小學。

那會兒勤快的女人坐在專列上, 期盼著和孩子團聚,漢子們要不被林誌昆安排清理河道,要不貓在家裡,桌子上、地上成堆的花生殼, 還有放倒的幾個空瓶子。

已經下午了, 孩子們哭著回來, 一個是氣的, 為啥氣,快到中午才輪到他們上場跳操,那時候他們又累又渴又餓, 提不起精神跳操,當場被領導批評他們態度不端正,一個是羞的, 為啥羞, 還不是一個學校湊不夠一百人,上麵拿村小學和另外兩個村小學當典型。當時鎮上居民和湊熱鬨的村民趴在小學外邊圍觀, 領導麵紅耳赤教育他們,大人們指著他們哄堂大笑,低年級學生當時哭成了一片。

他們回到家,還要被累了一天、醉的一塌糊塗的大人脫鞋揍。

他又從犄角旮旯裡扒拉出這段記憶, 當年林東、林南甭管清醒還是醉的一塌糊塗,他倆總愛把怒學、超學是天才掛在嘴邊,還說隻要給他倆表現的機會,他倆準能被領導們重視。

廣播操比賽回來,大人見著怒學、超學就問他倆“領導咋重視你倆的?領導咋還不來把你倆接走培養你倆”,他們說著說著哈哈大笑說“我忘了你倆被領導說你們是孬熊,丟臉丟到鎮上了”。

他倆哭著跑回家,躲在家裡不願意出門,就連學也不願意上了,後來被秋霞、魏明玉拿掃帚攆著上學。

上輩子隻有怒學、超學上學,耀學、愛學隔一年才上學,四個孩子都是直接上了一年級。

耀學、愛學上學那年,林東、林南交代兩個孩子一定要爭氣,一定要跳好操,一定要把怒學、超學被人踩在腳底下的麵子掙回來,結果那年區裡沒有舉辦廣播操比賽的計劃。

耀學、愛學聽到消息哭的稀裡嘩啦走回家。

林北拉回飄遠的思緒,問道:“村支書,上麵是不是有什麼指示,區裡才把廣播操比賽弄得這麼聲勢浩大。”

林北上輩子想不起來問,這輩子他倒是想起來了,也問出口了。

“你小子可問對人了。”林誌昆推自行車走進院子裡,林聰搬凳子跑向他,林誌昆從兜裡掏出一毛錢給他,接過凳子坐下,提了一句唐國勝都跟他說了啥,壓根和事實不沾邊。

想要說明白這件事,就得從頭說起。他問:“你知道今年第五屆全運會在哪舉辦的嗎?”

林北在報紙上看到過:“滬市,九月份舉辦的。”

林誌昆:“……”他今天才聽說“全運會”這個名詞。

“為了慶祝全運會,各個單位私下裡弄了乒乓球比賽、籃球比賽,公安局還弄了一場武術比賽,這些咱們都沒有聽說過,還是今天鄉領導跟人聊他們收集了幾套全運會郵票,我才知道有全運會這回事。”

當時林誌昆聽的雲裡霧裡,傻愣愣看著鄉長趙民孚騎車離開,鄉長再次出現,滿臉紅光走向五星紅旗,坐到台階上,膝上放了一本又大又厚的書,領導們抬腳走了過去,田勤賢跟上,無意間門瞥見他不知所措待在原地,喊了他一聲,叫他跟上。

林誌昆同手同腳走過去,隨著鄉長翻開書本,時而激動時而酸溜溜的話縈繞在耳邊,他充耳不聞,眼花繚亂看全運會簡報,欣賞全運會郵票。

林誌昆抬眼,眼裡是一群穿深藍色翻領褂子的男人或是坐在鄉長兩側,或是蹲在鄉長後麵,或是彎腰站在鄉長前麵,他站著,心裡生出了他突然闖入不屬於他的世界,那一瞬間門,眼前出現了一頭小毛驢,小毛驢脖子上係了一個鈴鐺,它所經之處響起悅耳的鈴聲,身後拉著一輛架子車,車上載了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小男孩激動爬起來一臉震驚看縣城,老太太睨了他一眼,不急不慢抽兩口煙,拿煙杆敲了兩下架子車,一臉嫌棄說小男孩劉姥姥進大觀園,洋相百出,小男孩當即盤腿坐下,搖頭晃腦說他是劉姥姥逛大觀園,大開眼界,老太太反扣煙鍋敲他腦門,說他劉姥姥進大觀園,少見多怪,他捂著腦門齜牙咧嘴說他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長長見識。

小男孩是他,老太太是他祖母,祖孫倆四八年進城照相。①

那次心境和這次心境幾乎一致,卻不如幼時勇敢,連吭聲都不敢吭。林誌昆背過身悄悄擦了擦眼角,回過身幾次張口,終於說出一句話,雖然隻是兩個字,卻讓林誌昆開心壞了。

林誌昆壓下酸脹的情緒,繼續跟林北說:“據說有一個區拉橫幅歡慶全運會,組織小初學校舉辦運動會,還登上報紙了哩。咱們區的區長前段時間門到省裡開會,省領導說其他省下麵的同誌長了一個好腦子,咱們區的區長當時心裡就不得勁了,他回來琢磨又琢磨,頭上的頭發嘩啦啦掉,也沒想出啥好辦法。聽說區長在澡堂泡澡,無意間門聽到有人談論冬運會馬上在黑龍江舉辦,他澡也不跑了,火急火燎趕回辦公室翻檔案櫃,終於找到了小學生廣播操比賽文件,他立刻拍桌子決定整個區所有小學生必須參加廣播操比賽。”

孫定喜提過市裡在這個月舉辦全||民||運動會,林北想市領導應該和區長受到相同的刺激,才下定決心舉辦全||民||運動會。

“整天窩在村裡不是事,看來我還是得多到鄉裡走一走。”肉眼可見林誌昆的臉紅的宛如豬肝的顏色。直到如今他還是認為往領導身邊湊有溜須拍馬的意思,但是他渴望走進那個讓他眼花繚亂的世界,他的渴望最終戰勝了羞恥心。

“我覺得區長會請最好的照相師傅過來拍照。”林北若有所思說。

林誌昆精神一怔,踢掉支架推車就跑。

林北伸長脖子喊:“最好準備幾個暖瓶,萬一孩子渴了,能夠喝口熱水。”

林誌昆騎上車揮手。

林聰追林誌昆跑到院門口,小手扶著門,澄清明亮的眼裡倒影林誌昆騎車走遠的身影。林北坐林誌昆坐過的凳子,低聲說:“也不知道全||民||運動會和區裡的小學生廣播操比賽在不在同一天舉辦。”

“使勁花,彆給叔省錢。”

林北抬眼,看到劉壽利正豪氣塞一分錢給林聰,林聰低頭卷袖子,展開掌心,一個鋼鏰躺在他掌心。

他今天喝了一碗奇怪的糖水,他一動,糖水在肚皮裡打滾,林聰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手伸背帶褲兜兜裡,肉嘟嘟的手背被卡在外邊,林聰快速轉身背著劉壽利嘰裡咕嚕和肚皮裡的糖水商量,他轉回身體,深吸一口氣,見肚皮沒破,他笑眯眯將手伸兜兜裡,掏出一把鋼鏰放到掌心,一毛錢混入到一堆錢裡,成了最小的弟弟,他呼氣,小肚子咣咣彈跳幾下,撐起了背帶褲兜兜,背帶褲兜兜出現了鋼鏰輪廓。

平常爺爺給哥哥姐姐多少錢,他回來爺爺都會把錢補給他,他一不小心成了家裡最有錢的小孩。

劉壽利眼珠子瞪大,差點脫口而出“叔叔拿大錢換你一堆沒用的錢”,他咬緊牙關把這句話憋回肚子裡。

林聰把錢塞回兜兜裡,手揣兜蹲在院門口。

劉壽利走著路,見有人蹲在路邊和人聊天,他偷偷靠近,腳尖靠近那人屁股下麵,用力抬腳尖,如果那人反應快,雙手撐地穩住身體,如果那人反應慢,那人在地上滾一圈,他不覺得自己有錯,還哈哈大笑指著出洋相的人,煽風點火拿那人取樂。劉壽利乾缺德事乾順腳了,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腳已經到了林聰屁股下麵。

林南說的不錯,劉壽利消失了一段時間門,越來越不是個玩意了。林北清了清嗓子喊:“我聽說你帶上你媳婦的弟弟弟妹出去賺錢,是嗎?”

劉壽利吐掉稻草秸稈,若無其事收回腳,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跑到堂屋拿凳子,走出堂屋,頭伸進廂房胡亂瞅一眼,大搖大擺走到林北跟前坐下。

“你猜我在外邊一個月賺多少錢?”劉壽利編瞎話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他張口就來,“一百。趙大寶跟我乾,一個月就比我少賺七八十吧。他乾啥啥不行,吃飯倒是積極,每月還要我補貼,就這,他還四處敗壞我名聲,背地裡使壞讓我丟了工作。他的工作是我介紹的,我丟了工作,他當天被廠長丟出廠子。”

劉壽利順著林北的話編一段假話,說到最後他自己都以為是真話,憤憤不平抱怨:“我對趙娣兄弟掏心掏肺,趙娣兄弟壓根不拿我當人。”

林北震驚道:“他這是拿你當仇人哩。”

“趙娣和你一頭嗎?”林北緊跟著問道。

“她要是跟我一頭,我心裡也舒坦一點。”娘的,不能想趙娣,一想她,劉壽利恨她恨的牙癢癢。

林北遞給劉壽利一根煙:“現在政策放寬鬆了,你人機靈,又不缺能力,肯定能闖出名堂,你不處理好你媳婦和你媳婦的兄弟,你弄出再大的家業也白搭。”

來之前劉壽利想好了,就算賴他也要賴上林北,這會兒他有些猶豫了。

他和林北竄一條褲子長大,他倆走在一塊兒,哪次不是他壓林北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