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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八零搞運輸 虞六棠 10721 字 4個月前

林北往回走, 在村尾遇到了他六嬸王素華,王素華心事重重從林北身邊走過去,林北轉身喊:“六嬸。”

王素華扭頭,驚訝道:“小北, 你啥時候在我後麵的!”

“我和你麵對麵走過去的。”林北說。

“呦, 我還真沒注意到。”王素華說完, 又說, “我找你爹有事, 就不和你嘮嗑了。”

“行。”林北目送王素華離開, 一陣風刮過, 他抖了抖,瞥了一眼東邊抱緊自己走進村子。

林北視野裡出現了一棵榆錢樹,榆錢樹下堆了一垛草堆,一群上了年紀的老人或是在樹下下土象棋, 或是靠在草垛上拉呱,無論他們坐著還是靠著, 手上總拿著一根煙杆。

他們穿了一身斜襟薄棉襖, 下身是肥大的薄棉褲,腰用麻布條綁著, 褲腿也用麻布條綁牢,腳上穿著老式布鞋。麻雀落在枝頭,睜著綠豆大的眼睛看樹下的老人,歪頭梳理兩下羽毛,扇了扇翅膀飛走。暑去寒來,這群老頭的衣著打扮一成不變,衣服的顏色永遠是黑色和深藍色,小家雀早已看膩了, 不看了,走了走了。

林北揚聲喊:“變天了。”

老人們抬頭看東邊,剛剛太陽露出半個臉,現在那片天像是一滴朱砂落在水裡,染紅了那池水,尋不見朱砂的影子,亦尋不見太陽的影子。

是要變天了,他們老神在在繼續下土象棋、閒嘮嗑。

林北嘿了一聲,腳步匆匆回到家。

餘好好在做飯,林聰抱著乒乓球拍朝牆發球,乒乓球滾到林北腳下,林北撿起球遞給他,鑽進了廂房。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信封,將錢和發||票塞進信封裡,在信封上寫下“一九八三年冬照相款”,他拿著信封離開。

林北來到林誌昆家,林誌昆正蹲在壓井邊翻鴨腸,旁邊鋪了一張化肥口袋,濕漉漉的鴨毛攤在上麵,他右側放了一個廢棄的石磨,石磨上放了一隻整鴨、鴨肝、鴨肫、鴨心。

“六叔,大清早你殺啥鴨子?”

身後突然響起林北的聲音,這聲音是年輕的,有朝氣的。林誌昆的聲音是閒適的,不急不慢的:“我起床去看你爺,問你爺想吃啥,你爺說嘴巴苦,啥也不想吃,你奶說你爺昨晚做夢夢到了你太爺,醒了後再也沒睡著,說你爺嘴巴不說,但想他爹了。”林誌昆頓了一下說,“我生的晚,沒見過咱爺,可也聽說過咱爺疼孩子。小時候我在奶那裡見過咱爺的照片,照片上咱爺拉著小毛驢,爹騎在小毛驢上,手裡還拿了一個陀螺。”

“爹想他爹了,做兒子的想讓他開心,我問娘怎麼才能讓爹開心,娘說不知道。前麵提到咱爺,娘有一肚子話跟我說,她說她剛嫁到老林家那會兒,她經常嫌棄爹不是過日子的人,總是賭氣回娘家,奶勸爹跟娘認個錯,把娘接回來,爹怕被人笑話,他死活不願意跟娘低頭,後來奶說爹今兒不去認錯,明兒娘就改嫁,爹火燒屁股似的跑去接娘回家,總是被老丈母娘留下來吃飯,咱爺在家裡做老鴨粉絲湯,二老吃個乾淨,爹回來看到一堆鴨骨頭,沒燒乾淨的鴨毛,一整天沒理爺奶。”娘說著說著,爹笑了,說娘真是爺奶的好兒媳,那幾年托娘的福,爺奶吃了百十來隻鴨子。林誌昆看到他爹笑了,心裡有了主意,回家跑進鴨圈抓一隻老鴨讓媳婦給他爹做老鴨粉絲湯,媳婦問他咋做,他咋知道,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老長一會兒,最後媳婦跑到池塘那邊請教四哥咋做老鴨粉絲湯。

得咧,六叔殺鴨子是給爺做老鴨粉絲湯的。

林北將信封塞到林誌昆衣兜裡:“這是照相錢。照相師傅送照片,您把錢給他。”

“行。”林誌昆抓一點堿搓鴨腸。

林北跟林誌昆知會一聲離開。

天邊翻滾的雲彩藏匿在灰雲後麵,這會兒氣溫比剛起床那會兒濕冷多了,林北收回視線,加快腳步回家。

起風了,餘好好把林聰的袖子放下,牽著林聰到堂屋,留下林聰,她回到灶房。

林北的身影出現,林聰扶著門跨過門檻,噠噠噠跑,撲到林北身上,舉起胳膊,林北把他的袖子往上卷,牽著他去洗手。

餘好好端一盆麵條到堂屋,從條幾上拿三副碗筷,林北抬眼看到餘好好正在撈麵條,垂眼捧起一雙小肉手,另一隻手掬溫水淋在小手上,拇指搓他的手背,扯盆架上的毛巾給小家夥擦手,小家夥收回手,搬凳子到桌子前,借助凳子坐上了椅子,雙手疊放在桌上,一臉渴望看著媽媽,餘好好把他的碗放到桌子中間,小家夥下巴抵著手背,澄亮的眼裡是熱氣騰騰的麵條。

林北把水潑到院子裡,放下臉盆,走到桌前,從餘好好手裡接過碗坐下吃麵。

烏塌菜被煮的稀巴爛,林北一筷子夾起烏塌菜和手擀麵,裡麵混了幾根豆芽菜,林北吹了吹,大口吞下麵條,呼哧呼哧吸,麵條被吸進嘴裡,還吸走了麵條上的湯汁。

“爸爸,好吃嗎?”林聰直起身子。

“烏塌菜都被煮麵糊了,咋能不好吃呢。”說著,林北又吃了一口麵。

林聰伸頭看他的碗:“爸爸,你用筷子給我翻一翻麵。”

林北不逗他了,放下筷子,拿起他的筷子挑麵條,麵條被他挑的高高的,在空中停留幾十秒,他把麵條放回碗裡,又重新挑起麵條,來回倒騰十來次,林北將他的碗推到他麵前。

林聰把碗朝懷裡撈了撈,拿起筷子夾一根黃豆芽,啊嗚一口吞了它,他鼓動腮幫,豆芽在他口齒間爆開,咯吱咯吱聲縈繞在他耳畔,他夾起一根麵條,軟爛的烏塌菜掛在麵條上,他咬住麵條,呼嚕嚕吸,腮幫鼓的歡快。

這回輪到林北問了:“真的這麼好吃嗎?”

“嗯嗯。”林聰小腦袋點的歡快。

林北吃了一口麵,這一口麵比前麵幾口麵香。

餘好好吃飽了,丟下碗到廂房收拾房間,林北把麵盆裡的麵條刮了一個乾淨,他吞下最後一口麵條,揉著肚子看小家夥吃飯,小家夥吃光光麵條,連湯都被他喝光光了,林北用熱毛巾給他抹了臉,擦了手,讓他找媽媽抹香香,他收拾碗筷到灶房刷鍋洗碗。

林北鎖上灶房的門,從堂屋推兩輛自行車到院子裡,林聰注意到門外停了兩輛自行車,他踮腳夠書桌上的書包,抱著書包跑到門口,突然停下來,扶了扶帽子,把圍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嘴巴轉身說:“我和媽媽手拉手上學。”

餘好好挎了斜跨包,拎了一個籃子,走到林聰跟前,林聰舉起手,餘好好牽起他的手出門,林北跟在娘倆身後鎖門。

一家三口騎兩輛自行車離開。

他們還沒有離開村子呢,就遇見劉壽利拽著趙娣到鄉裡鬨離婚,趙娣弟弟趙大寶從草垛後麵偷偷溜了,一家三口沒有停留,騎車離開了村子。

到了蓮花鎮,坐在竹椅上犯困的林聰忽然指向東北方:“媽媽,是學校。”

餘好好扭頭,那是一片房子,主道旁的房子是磚房,她知道磚房背後有土房,石頭和磚混合蓋的房子,極少的青磚紅瓦房,這片房子上空飄蕩著鮮豔的五星紅旗,紅旗下是蓮花鎮小學,大家管它叫中心小學,小學的房子全是青磚紅瓦建的,沒有城鎮戶口,進不了這所小學讀書。

餘文祥站在路邊和街道居委會的梁大姐談話,梁大姐又要給他介紹老伴,餘文祥腦殼疼:“我的老姐姐誒,你可饒了我吧,彆再給我介紹老伴了。”

“小餘,你彆犯傻,你不找老伴,等你老了不能動彈了,誰伺候你?”梁姐不給餘文祥說話的機會,“我和人家定好了,還是在我家相看,你記得買一條好煙,帶兩瓶好酒。”

餘好好光顧著看紅旗,沒有看到餘文祥,等她騎車經過,不小心聽到大娘說的話,餘好好回頭,看到了餘勝男爹,餘好好一臉震驚,餘勝男爹要相親!!!

好家夥,城裡人相親男方大多準備兩包煙,一包糖,一瓶汾酒,這位大娘張口就要一條好煙,兩瓶好酒,她是真心給餘勝男爹介紹對象嗎?

林北騎著騎著,身後沒人了,他停下來等娘倆,餘好好搖了搖頭,騎車追上林北。

兩輛自行車一前一後走在城鄉大道上。

路上餘好好跟林北說她要給林茜送鹹鴨蛋,順道把自行車停在林茜的包子鋪,然後帶林聰乘坐公交車到淮市。

到了餘淮鎮鎮口,林北攥緊刹車閘,雙腳蹬地,把籃子遞給餘好好,餘好好跳下自行車,扶穩自行車接過籃子,把籃子掛在車把上,遲疑了一下問:“你說我要不要跟姐提爺身體不舒服?”

“……今天應該有人跑到前周通知我姑,我姑和我三堂姐是一個村子的,我姑回來看我爺,我三堂姐肯定不能夠不回來,我三堂姐回來了,我嬸她們肯定找人通知她們姑娘回娘家一趟。”林北想了想說,“你跟我姐提一下,我姐知道她啥時候回去合適。”

“大家都知道爺被你和六叔氣病的,咱們一家三口走個乾淨,是不是不太好?”餘好好擰眉說,“我把鹹鴨蛋送給姐,直接回村,等過幾天再去市裡。”

“我爺的病一時半會兒好不了,我姑哪能忍心丟下我爺回家。我敢保證你下周四回家,我姑還在,那天我哥和堂哥的孩子抱著衣服和鞋回家,你啥也不說,我姑一準琢磨我倆待在市裡不回村,肯定滿市找廠子給孩子們做衣服,想方設法弄到一樣款式的鞋,不知道求了多少人,磨破了多少嘴皮子,她肯定拉著你替你說農村人到城裡找人辦事多麼辛酸,說你肯定遭了罪,誇你是好孩子,等她回到前周,肯定和堂姐說這件事,堂姐趕大集遇到其他堂姊妹,又和她們說,你說到最後她們會說咱們兩口子不好嗎?”林北問道。

餘好好搖頭:“那我還是回市裡。”

“嗯。”林北扶正車把。

“你咋那麼肯定爺的病一時半會好不了?”餘好好糾結問他。

“我猜的。”林北蹬車離開。

餘好好氣鼓鼓瞪他。

林北扭頭朝她揮了揮手,扭車頭,身影從餘好好視野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