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鶴時出身世家, 極重禮儀,收徒對儒家而言是大事,所以不可隨便對待。
他卜卦問天, 測了一個良辰吉日,在初夏時節,正式收祝卿若為徒。
上香叩天, 遞拜師帖,請拜師茶, 獻禮叩首。
祝卿若終於成為了千山先生的弟子。
在竹園的書房內, 林鶴時教了祝卿若第一課。
“製衡之道?”
林鶴時頷首道:“沒錯, 我要教你的, 就是製衡之道。”
書房內,他穩穩踏著步子, 聲音平緩, “古往今來, 每一位君王皆會在為儲之際學習此道,出色的君王都善於利用製衡, 在群臣之間建立一個穩定的平衡,這種平衡有利於君王統治朝堂, 穩固地位。”
他看向祝卿若,“這種平衡一旦被打破, 君王的統治便會陷入危險, 若他不迅速找到新的平衡,社稷根基也會由此動搖。”
祝卿若目露思索, 片刻後,她問道:“夫子所說的‘製衡’,便是如今大齊朝局上, 鎮國公、國師、丞相,三方互相製約所產生的局麵嗎?”
林鶴時點頭,“沒錯,這也是製衡,但不是君王最想看到的製衡。”
祝卿若看向林鶴時,等他的後話。
林鶴時解釋道:“這樣的朝局乃是上一任國主為自己兒子留下的最好局麵。丞相貪財也覬覦權力,這樣的人很危險,說不得某一天就毒殺皇帝自己上位。鎮國公手握兵權,且為人正直,不可能看著這樣的人登上皇位,所以鎮國公便是壓製丞相最好的棋子。”
“而鎮國公手中的兵權也是君王的大忌,但他沒有好的理由收回兵權,於是他一手提拔了國師,用守護國祚為理由讓國師心甘情願替小皇帝守天下。國師有民心,深受百姓愛戴,若鎮國公利用兵權控製小皇帝上位稱皇,國師絕對不會同意,國師不同意,百姓便不會同意,所以國師便是製約鎮國公的棋子。”
“至於國師自己...”
林鶴時露出幾許笑,帶著些無奈,惹得祝卿若看他一眼,“國師如何?”
林鶴時搖頭道:“國師此人頗為看重正統,且深受先皇看重,對小皇帝很是忠誠。丞相和鎮國公都有可能奪位,國師不會,也正好壓製另兩位。三人互相製約,形成穩固的平衡政權。在小皇帝長大,正式接過政權之前,三人製衡的朝局,才是最好的朝局。”
他的目光落在祝卿若身上,眼底有著深意,“若某一日,三人的平衡被打破,那時,就是你最好的機會。”
祝卿若的手指點著木桌,有規律地敲擊著。
宋雪無、慕如歸、丞相...
三人製衡的局麵若不打破,就算民心不齊,也始終有大齊朝廷的立足之地。
她得找機會打破這樣的局麵...
祝卿若腦中劃過思索,久久不言。
林鶴時也沒有打擾她思考,隻在一旁翻著書。
寂靜之中,祝卿若倏爾開口道:“方才聽夫子說起國師,夫子覺得,以國師作為突破口是否可行?國師最有利的便是民心,若能取得國師的信任,是否能借助國師之力登位?”
林鶴時認真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道:“此法不可。”
祝卿若也不失望,隻問道:“為何?”
林鶴時解釋道:“在國師還是慕家公子時,曾來過我這霧照山一回。雖然隻一次,但我對他印象十分深刻,此人雖生為凡人,心卻不在此地,就像天上的神仙,若非.肉.體凡身,幾乎要餐風飲露了。這樣的人不重情.欲,鮮少有人能走進他的心扉。”
“退一萬步講,就算讓他折服,也很難讓他改變對大齊朝堂的衷心,他似乎應了先帝所言,生來就為了守護國祚,不可能因為某一個人就顛覆朝堂,行悖逆之舉。”
祝卿若聽完林鶴時前麵的話,想著要不然就忍一忍,找慕如歸試試,也省得她養兵造反的功夫。但林鶴時說的沒錯,沒有人能走進慕如歸的心,就算進去了,也沒辦法讓他甘心造反。
他這樣的人,且不說心底有沒有愛情的位置,就算有,也隻有十分之一的地方給他愛人。
想到這,祝卿若頓了一下,也不是,上輩子衛燃不就做到了讓慕如歸眼裡心底隻有他一個人嗎?
看來還是分人的,她就不用再想了,無論怎麼都做不到的。
於是祝卿若略顯歡快地將這條路堵死了。
她還是自己造反比較舒服。
祝卿若看向林鶴時,發現他眼底有幾分懷念,她問道:“夫子在想什麼?”
林鶴時應道:“隻是想到從前與國師相見時的場景了。”
祝卿若道:“夫子好像對國師印象很深。”
林鶴時點點頭,“沒錯。國師雖然為人冷情,但確實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不瞞你說,我從出生到現在整整二十三年,從來沒見過這樣聰慧靈秀的人,仿佛天地都偏愛他,將所有的靈光都傾注在他一人身上,鐘靈毓秀,平生僅見。”
這不加掩飾的誇讚讓祝卿若都為之側目,她唇角有淺笑,輕聲道:“夫子對國師的評價居然這麼高。”
林鶴時依然點頭,繼續道:“事實如此。說起來,上回見他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時我才隱居一年,他隨師父遊曆四方,正好到了我這霧照山。當時我便發現,國師對凡俗之事全然不通,就像嬰孩一般純白。按理說,這樣的人該跟我一樣,隱居深山才是他最好的歸宿。沒想到回了上京,便傳出他受封國師的消息,甚至還娶了妻。”
他說到慕如歸娶妻的時候,語氣頗為奇怪,祝卿若看向他,“夫子在為國師娶妻而遺憾?”
林鶴時奇怪地看她一眼,“你這話說得奇奇怪怪的,什麼叫我因為他娶妻而遺憾?”
祝卿若無辜地看著他,仿佛在說她沒有任何彆的意思。
林鶴時收回視線,解釋道:“在我眼裡,國師這樣的人冷心冷情,很少有人能讓他動情。他若娶了妻,定然是將那女子當做擺設,如此豈不白白耽誤了女子的青春?時光短暫,青春易逝,女子的韶華也就短短十數年而已,國師既然做不到回以真心,就不該娶,既娶了就該好好對待她。”
說起慕如歸的舉措,他不讚同地搖頭道:“若二人沒有感情倒還好說,相敬如賓就是。隻是聽聞那國師夫人對國師情根深種,奈何國師對她無情,國師夫人一腔深情付錯了人。若當初國師拒絕慕老夫人的做媒,沒有娶祝家小姐,她說不定便就此放下了對國師的念想,找一個愛她的良人,此後也能過得甜甜蜜蜜。但人生沒有如果,事實就是,二人被婚約束縛在一處,國師夫人越想靠近,國師就越不願接受,長此以往,恐難平和以對。”
林鶴時說完這些話後,抬頭便發現祝卿若以一種難以描述的眼神看著他,仿佛有感動,又仿佛是敬佩,還有幾許釋然。
林鶴時對此感到奇怪,“為什麼這麼看我?”
祝卿若溫婉一笑,“隻是覺得夫子是難得會體諒婚姻中女子一方的人。”
她突然的笑顏讓林鶴時頓了一下,他移開目光,道:“事實如此。”
祝卿若但笑不語,隻是始終擺在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溫度。
所有人都說她嫁給慕如歸是高攀,受了國師夫人的尊榮,那麼忍受國師的疏離也是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