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散席, 文家眾人在主屋彙聚,又做了一場小宴,一為文老太爺恭祝誕辰, 二為慕如歸接風洗塵。
祝卿若到的時候, 人都已經到齊了,沒有分席, 大家都圍坐在一張大桌子前。
她環視一周, 發現隻有慕如歸身邊有空位,而文景寧正朝她打眼神, 意有所指地看向滿麵春風的文老太爺。
看來是外祖父安排的。
祝卿若不想掃了他的興, 便走到了慕如歸身邊落座。
慕如歸今日接觸了很多生人,所以在祝卿若走近時並沒有抗拒, 反而低聲問她, “可好些了?”
祝卿若對他笑了笑,道:“好多了。”
這笑讓慕如歸忽地怔愣, 按卿若的性子,每每都會在後麵加一句“多謝國師關懷”這等拉開距離的客套話,可她今天不僅沒說, 反而還衝他笑。
慕如歸怔愣過後, 唇角牽起清淺的微笑,很淡, 但與往日清冷的模樣相去甚遠。
二人之間的小動作被文家人看在眼裡,都露出欣慰開心的笑臉。
文老太爺更是歡喜, 卿若能與國師和和睦睦,他這個外祖父也高興。
他“哈哈”大笑,“你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 我也就放心了,來陪我喝一杯!”
慕如歸如言端起酒杯,“卿若酒量不好,我敬外祖父。”
文老太爺笑意更深,“好好好,你替她喝!”
慕如歸頷首,與文老太爺輕磕杯壁,將杯中酒水一飲而儘。
文老太爺見他沒有扭捏,反而將杯口向下,作晚輩姿態,對他更加滿意,“好孩子,外祖父喜歡你。”
他又斟了一杯酒,正欲再敬,餘光注意到席麵上一張陌生的臉,“這位是?”
大家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隻見一十五六歲的俊秀少年坐在慕如歸左側,容貌風流,氣質不凡,正輕輕搖晃著酒盞,見眾人都看他,他挑起半邊眉,張口想要說話。
慕如歸先他一步,“這是我慕家族內堂弟,好奇貪玩,便跟我一道來了淮陽。”
文老太爺會意點頭,“原來如此。”
他笑問衛燃:“小公子怎麼稱呼?”
衛燃視線飄忽,落在手中象牙白的酒盞上,靈光一現,答道:“慕白,喚我小白就好。”
這樣隨便的名字一聽就是假的,文景寧沒忍住,“你怎麼不叫小黑呢?正好配你這一身黑衣服。”
衛燃挑了挑唇角,“名字乃父母所贈,不可隨意對待。”
文景寧還要爭辯,文大夫人揪了她一把,文老太爺瞬間接口道:“原來是小白,你是國師的族弟,那我家卿若就是你的嫂嫂,你便隨卿若喚我一句外祖父。”
衛燃瞥向安靜的祝卿若,“嫂...嫂?”
得到了一個不甚友善的眼神,衛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隨即抬起酒盞,討喜道:“小白敬外祖父。”
文老太爺笑著與他碰酒,“今天席麵上沒能好好給你們介紹一下,正好小白也在,外祖父給你們介紹你們幾位舅舅。”
他指向旁邊三名男子,其中兩人有些年紀,還有一人隻有二十八九歲的模樣,“這是你們三位舅舅,文渝、文淳、文溪。”
他點了點最小的那位,“這個是我的幼子,你們外祖母走得早,是卿若的娘親阿瀅手把手把他帶大的,比卿若也就大了八歲,當年卿若出嫁,還是他背卿若上的花轎。”
慕如歸正要敬酒,衛燃先他一步,一個個敬了過去,“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
慕如歸垂眸看了他一眼,他乾什麼這麼活絡?
文老太爺接著指向三位貌美的婦人,“這是你們三位舅母。”
慕如歸頷首有禮道:“見過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
國師親身問好,三位夫人都有些無措,隻得連連點頭應下。
文老太爺指向文大夫人身邊的文景寧,“這是你大舅舅和大舅母的閨女景寧,今年年底滿十四歲,旁邊那個是她哥哥,喚作景和,十八歲了。”
順著往後,“這兩個是你二舅舅與二舅母的兒子,景初和景栩,一個十六、一個十三。”
“最後那個小的,才八歲,叫景采,是你們三舅舅三舅母的獨子。”
他頓了一下,笑道:“我忘了,馬上就不是獨子了,老三媳婦肚子裡還有一個呢。”
文三夫人麵露羞澀,頗有些不好意思。
文老太爺道:“文家缺閨女,這一代也就卿若和景寧兩個女孩兒,我們都寶貝的不得了。”
這話帶了些暗示,慕如歸雖然不通人事,但也不是傻子,這明擺著是要他好好對卿若。
他應聲道:“外祖父放心,卿若是國師府的女主子,永遠不會變。”
文老太爺笑容擴大,“國師一諾千金,我相信你。”
說罷,他便朝孫子們道:“還不快給你們姐夫敬酒?”
景和接到祖父示意,率先站起身,滿倒一杯酒,“景和敬表姐夫,望表姐夫好好對待卿若表姐,不讓她再受任何委屈。”
慕如歸見過景和,五年前與卿若成親的時候,他才十三歲,攔路攔得最狠,還趾高氣昂叫他要好好對待他表姐。
當時他沒有太過關心,如今,他長大了,又站到了他麵前,還是叫他好好對待卿若。
慕如歸正色道:“定如君所願。”
接著便將酒水一飲而儘,景和動了動唇,看起來還有話說,但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隻默默喝完了杯裡的酒。
衛燃的視線在景和身上打了個轉,沒有多話。
景寧也舉起一杯酒,“表姐夫,你可一定要對表姐好,不然我就衝到上京,把卿若表姐帶淮陽藏起來,叫你再也找不到!”
這話逗笑了在座所有人,文大夫人也嗔怪地瞪她。
祝卿若調侃道:“怎麼給我上烈酒,輪到你自己就成了果酒了?”
文景寧被拆台,高傲自信的臉瞬間皸裂,拖著聲音道:“表姐~”
這撒嬌的語氣令祝卿若敗下陣來,“果酒也是酒,就敬果酒吧。”
文景寧喜色又顯,舉著酒杯重重磕了嗑慕如歸的杯子,“表姐夫要說到做到哦。”
慕如歸正看著難得露出活潑的祝卿若,在那生動的笑顏麵前,他有片刻失神。
清脆的聲響令他抽回了神智,麵對眾人的眼神,他應道:“景寧放心,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除非卿若不再喜歡他,不想做這個國師夫人了。在他們還是夫妻的時候,他會好好待卿若,若她想,她永遠都是國師府的女主人。
二舅舅家的景初和景栩也紛紛上來敬酒,還有小景采,蹭了一杯景寧的果酒,噠噠地就上來了。
文老太爺看著這熱鬨和睦的場景,笑得眼睛都瞧不見了。
他就喜歡兒孫滿堂的熱鬨氣氛,若是卿若能與國師生一個小重孫,就更好了!
文老太爺眼底閃過一道微光,隱蔽地笑著。
等慕如歸一圈敬完,腦袋都有些發昏,眼前開始冒起星星,他坐回位子上,手肘撐著桌麵,輕輕地揉著眉心。
眾人都開始用膳,文老太爺想到什麼,筷子頓了頓,問道:“國師此次來淮陽,是否還有彆的事?”
慕如歸沒有隱瞞,“我這次出京,是為了給景州百姓做一場祭祀禮,淮陽與景州城離得近,便先來了淮陽。”
文老太爺了然點頭,“原來如此。”
去景州做祭祀什麼時候不行?正好就挑在做壽的時候來,很明顯是衝著卿若來的。
文老太爺滿意地撫弄下巴的胡子,“國師什麼時候離開呢?”
慕如歸腦袋有些發暈,隻記得管家臨行前叮囑他一定要把夫人帶回來,大家都想夫人了。
其實不止國師府的人想念卿若...
他好像,也有些想她。
麵對文老太爺的問話,慕如歸直接道:“卿若什麼時候走,我就什麼時候走。”
這大膽熱烈的話讓文景寧捂住了嘴,這是什麼?這是赤裸裸的示愛了吧?
桌麵上因為這句失言的話安靜了下來,都難掩驚訝地看向慕如歸。
不是說國師清心寡欲,冷心冷情嗎?怎麼說話如此大膽?
祝卿若也對慕如歸突如其來的話感到詫異,她看著已經露出醉態的慕如歸,明白他已經開始糊塗了,於是解釋道:“國師喝醉了,酒後胡言。”
祝卿若是這麼覺得的,但座中的文家人不這麼覺得。
他們都認為,國師是酒後吐真言,這話肯定是真心話,不然國師為什麼要千裡迢迢來淮陽,為什麼要對他們文家這麼尊敬?
這是愛屋及烏,因為卿若,他們才能被國師如此對待。
看來那些說國師與國師夫人感情不睦的消息都是些謠言,卿若與國師夫妻關係甚好。
文家人一直提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衛燃一直都知道慕如歸藏在心底的愛意,隻是他自己還沒察覺到。而且慕如歸心情高傲,從沒有主動向人低頭,更難開口表露心意。
他還以為很長一段時間內,慕如歸與祝卿若之間都不會有太大的進度,沒想到今天幾杯酒下肚,竟讓慕如歸說了實話。
人前孤傲清冷,人後難掩愛意。
這種反差很少人能抵抗住,就比如她那個小表妹,正滿麵激動地拉扯著旁邊人的袖子,看起來對慕如歸酒後示愛的舉動非常驚喜。
衛燃看向祝卿若,那她呢?
她會因為高傲者主動低頭示愛感動嗎?她會因為慕如歸的真情流露便忘卻這幾年所受的冷落嗎?
她會...重新愛他嗎?
祝卿若不知道慕如歸此時到底是真話還是胡話,但對她來說,真話也好,胡言也罷,都與她沒有關係。
她早就不愛他了。
所以她不在乎慕如歸的愛。
但在此時,麵對眾多目光,祝卿若掩飾地低下頭,臉上也浮出薄紅,叫人一看就知道她害羞了。
文家人都理解地挪開了視線,知曉她不好意思,沒有再給她壓力,轉而開始互相敬酒,聲音高揚,一聽就知道在轉移話題。
這讓祝卿若臉色更紅,她夾了一筷子糯米藕,“這是一早就做好的,是冷食,國師嘗嘗?”
慕如歸麵色潮紅,轉頭的動作都有些滯然,麵對祝卿若的笑顏,他也回以微笑,溫聲道:“好。”
二人雖沒有任何親密的動作,卻自有一種默契感,在他們之間隱隱流轉著,叫旁人一看便知二人有異樣的感情。
他們這樣的舉動令坐在一旁的衛燃眸光沉沉,他沒想到祝卿若竟然這麼好哄,不過是一句醉話,就讓她完全忘記了以前受的苦。
不是說男主要追妻火葬場嗎?這才多久?
這就追回來了??
無論他心底多煩躁困惑,祝卿若就是與慕如歸更顯親近了,眼底眉梢流露的脈脈深情做不得假。
在座的文家長輩都在為二人開心,小輩們也在偷偷地看姐姐姐夫相處。
隻有衛燃一人沉默不語,自顧自喝起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