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川走到黎淑惠麵前,那女人抬掌便想掌摑,被他輕鬆攔住——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無法反抗暴力的小男孩了。
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黎淑惠猙獰的表情,不覺得憤怒,隻覺得可憐。
因為弱小,所以歇斯底裡,真可憐。
“媽。”黎星川慢條斯理地說,“我給你這個麵子,現在叫你一聲媽。給你十分鐘時間,整理好東西,搬出去,不出去我就報警,把剛才那對夫婦叫回來作證你發病了,送你去精神病院裡電幾天。”
黎淑惠試圖掙脫,力量卻遠不及他,隻能用憤恨如刀的目光紮向他的臉。
她因為過於憤怒,反而冷靜下來,陰陽怪氣道:“黎星川,你現在出息了啊?”
黎星川反駁:“我還不夠出息,否則我現在應該把你從陽台上丟下去,而不是由你在我家裡發瘋。”
“你……不知廉恥的東西!……我當初就不該把你……”
“瞪我乾什麼?”他忍不住笑了,笑得非常暢快,“媽,你這人比較笨,知錯太晚,你是不該把我生下來,也不該放過我。你總說我是你生的,挨你兩下打怎麼了,我覺得你說的很對啊。”
“我現在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就是因為你把我生下來、又沒能打死我,所以你經曆任何不如意的事情,都是天經地義,你應得的。”
黎淑惠聲嘶力竭:“黎星川!”
“哎呦,彆叫,耳朵疼。”黎星川攔住她另一隻手,“難怪算命的說我克你,那確實是。我什麼都沒有,隻有年輕,肯定比你命長,你現在衝我不客氣,未來倒黴的就是你自己。”
“媽,你今年都四十多了,過幾年老了,還不得依仗著我過嗎?現在就受不了,以後可怎麼辦呢?”
他接著笑:“不過,我肯定比你有良心,會給你找個好點的敬老院,死前也會來探望。——這下可以放心了嗎?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就滾吧。”
“這裡是我的家,但沒有你的位置。”
黎星川輕輕推了她一把,與她拉開距離,從兜裡拿出方盒。
原本漆黑中透著一絲不詳血紅的木質小盒,不知何時,已經變成滯笨而呆板的墨黑色。
在黎淑惠的尖叫和怒罵中,他輕輕掂了下,嘲諷一笑,往空中拋去:“還給你。”
那方盒在空中懸停了一瞬,發出令人牙酸的不明聲音,盒身突然開裂。
原本的拋物軌跡中斷,它像是受了當頭一錘,直直地朝地上掉去。
“啪”、“啪”。
方盒在地上滾了幾圈,停下。
摔成了兩半。
黎淑惠瞬間失聲,動作僵住。
她此刻的僵硬,並非出於驚訝,而是純粹生理性的‘僵直’,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她的眼部肌肉鬆弛下來,不再履行眨眼的任務——她仿佛徹底變成了一個被抽空靈魂的人。
“不好意思啊,壞了。”黎星川往地上漫不經心地瞥了眼,“不怪我,我也沒想到你的‘神’這麼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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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鬨劇,以黎夢嬌帶著黎淑惠離開作為終結。
外婆回家之後,聽黎星川大概描述了下過程,默不作聲地點點頭,歎口氣,算是認同他的做法:“她走了也清靜。”
好好的日子,被一個掃興的人鬨成這樣。
黎星川“打敗”了黎淑惠,卻也沒有大獲全勝的喜悅。
他曾經將這個女人視作仇敵,深陷在她惡意鋪設的噩夢中難以蘇醒;而如今看她瘋瘋癲癲的樣子,再一次加重了“原來她沒有想象中那麼強大”的印象。她那一把好牌打得稀爛的人生一文不值,可恨,可悲。
就這樣吧,以後再也不要聯係了。也不想聽到關於她的消息,好的壞的都不要。
那不是值得他關心的人。
“出去逛逛不?”黎星川忽然出聲,“吃太飽了,不消化。”
季望澄點頭:“哦。”
於是他們出門。
帶上門之前,一團黑影自季望澄腳下分裂,悄悄挪到黎夢嬌的門邊。
容城新年不禁燃,新年夜自十點半起,窗外漆黑天幕炸開朵朵彩色煙花,照得黑夜如同白晝。
今天年初一,收斂很多,遠處依稀可聞煙花聲。
小販們相當勤勞,門口街市燈火通明,都是回家吃過飯又出來做生意,搶著新年的客流量。
黎星川在煙花小攤前站定,摔炮和呲花對他來說已經太幼稚了,他想要噌噌冒火的加特林,不過這裡沒有。
最後挑挑揀揀半天找不到的中意的,看人攤主一把年紀還大年夜頂風擺攤,又不好意思直接走掉,隨手拿了盒仙女棒結賬。
他把仙女棒遞給季望澄:“給你。”
如果是彆人大概會大喊大叫地拒絕“小孩才玩這個!”,不過季望澄收下了,一本正經地觀察背麵的產品外包裝標注。他對這個有印象,會用,不至於露餡。
黎星川走進附近的煙酒店買打火機,看到櫃台裡的煙。
他是會抽煙的,高中壓力實在很大的時候悄悄吸幾口,今天被黎淑惠一通攪和,心情不佳,所以順手帶了一包。
其實買完就後悔了,似乎也沒那麼有壓力,反而感到一絲久違的輕鬆。
但季望澄的神情頗為有趣。
對方警覺地盯著他手裡的煙,不言不語,眼神寫滿指責。
黎星川把打火機丟給他,微微挑眉,拆開煙盒,抽了一支出來。
季望澄皺眉,似乎準備開口勸阻。
在他開口之前,黎星川又把煙塞回去。
季望澄稍微鬆了口氣,眼神緊緊黏在煙盒上,像隻緊盯著窗外麻雀的貓。
黎星川手一頓,再次拿出來。
季望澄再度皺眉。
如此反複幾次,黎星川沒忍住,今天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笑了:“你這是什麼表情?”
季望澄:“彆抽煙。”
黎星川:“如果我偏要呢?”
季望澄:“不可以。”
黎星川:“這不是煙,點了會亮的,那不得叫仙女棒。哦,我這根是仙男棒。”
季望澄:“……”
他還沒玩夠,假意伸手,問季望澄要拿打火機,對方反手藏到另一側大衣口袋中。
黎星川:“我買的哎?”
季望澄:“我到你買。”
黎星川:“好吧,那這個給你了,我再去買一個。”
季望澄語氣克製:“……閃閃。”
黎星川:“不抽,騙你的。”
他這麼承諾了,把煙盒隨手揣進兜裡,是真不打算碰,準備到小區樓下再丟。
但季望澄還是不放心,連排隊買串的時候都要時不時回頭看一眼。
直到黎星川當著他的麵親手丟掉,才徹底放下戒備。
“明明挺聰明,有時候呆的要命。”黎星川再度忍不住笑,悄悄想,“以後會被誰撿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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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最低氣溫零下,雖然沒下雨也沒下雪,冬風卻不消停,刮得人身上和心裡一樣涼。黎星川剛出門十分鐘就受不住了,逃命似的回到家裡。
“你現在洗澡麼?”他問。
季望澄:“你先。”
黎星川:“行。”
說完,找了換洗衣服去浴室。
等他走後,季望澄推開窗,閉上眼睛,捕獲風裡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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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裡遠處,一處清冷的橋邊,拉起了黃黑相間的警戒線。
幾個穿著防護服的年輕人正圍著一張擔架床。
床上躺著植物人般的黎淑惠,而那方木盒被罩進泛著淡金色光圈的透明封盒裡,供幾人觀察討論。
“是‘潘多拉’。”
“失效了,怎麼失效的?”
“是誰的超能力?”
“直接讓‘潘多拉’這種等級的超能力失效……天……”
說話的人倒吸一口冷氣。
“……人比人得死啊。”
話題逐漸轉移到黎淑惠身上。
“眼睛都不會動了,她還有機會醒嗎?”
“‘潘多拉’失效了,為什麼她還會被反噬?”
“打個比方。”其中年長一點的開口道,“‘潘多拉’就像癌細胞,當濃度高到一定程度,哪怕它不再主動向你身體輸送,你身體裡的癌細胞也會弄死你。”
幾人還想再聊,年長者給他們使了個彆有深意的眼神,他們紛紛知趣地收聲,看向身後的方向。
女人踩著長筒靴,一身藍黑撞色掐腰大衣,麵容精致,氣質乾練。
她的長相其實並不是高冷掛,甚至因為下庭稍短的臉而顯得幼態,稍稍一笑便相當年輕,為了壓住底下這幫新人,常常以不苟言笑的形象出現。
年輕人們雀躍地喊道。
“——孟姐!”
那是孟姣。
超能中心執行官、南方六省超能分部總負責人。日常提著行李箱打飛的到處撲滅犯罪分子,一年休息的日子屈指可數,犧牲假期換來和平,是一名可靠的成年女性。
她的另一個名字,叫黎夢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