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電梯門開了。
很輕的一聲,將黎夢嬌喚回現實。
-
回到病房後,黎星川確認了一下輸液袋裡的餘量,又打量外婆熟睡的麵孔。
時間在年長者的身上格外鮮明,皺紋像樹根上的年輪,白發擋也擋不住。
黎星川躺回折疊床,以他的身高睡這張床實在有些局促,身體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展現給黎夢嬌的遊刃有餘,是裝出來的。
這個晚上堪稱驚心動魄。
他身體好,沒怎麼來過醫院,連繳費的機子都找不到,跑來跑去,堪稱手忙腳亂,每一秒鐘都很慌張……等外婆睡著,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老人家喜歡胡思亂想,他嘴上寬慰,心裡也難受。黎星川翻來覆去地想到外公,在他被單獨留在家裡的那個晚上,外婆獨自趕往醫院,一定比他更慌張。
好累啊。
他打開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顯示著【星期六01:03】。
周六,半夜一點,小姨居然要加班嗎?
他感覺到一絲不對勁,諸如此類的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但目前這不是最重要的事,他暫時擱置,沒去深思。
黎星川下樓找24小時便利店,想買瓶水。
走出住院部大門,春夜的風裡有淡淡的花香,讓他繃緊的神經稍微鬆弛了一些,疲憊感占據高地。
他付完礦泉水的錢,盯著聯係人列表裡的小魚頭像看了會,還是決定發消息。
-【我外婆晚上進急診了】
-【一路上很害怕,好在沒什麼大事】
-【估計住兩三天就能出院了】
【季望澄】:?
幾乎是瞬間,對方的電話彈過來。
黎星川的腳步頓時刹住。
他接了:“喂?”
“閃閃。”季望澄問,“你還好嗎?”
不是“你外婆怎樣”。
是“你還好嗎?”。
毫無由來的,黎星川的喉嚨開始泛酸,連帶著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沾染了幾分無端的苦澀。
“我……還好啊。”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嗯,挺好的。”
“不要怕。”季望澄說。
風又斷斷續續吹了一陣,把對方的聲音也吹得模糊。
儘管如此,黎星川聽清了。
劫後餘生的恐慌忽然漲潮,瞬間淹沒他的口鼻,再上漲到眼睛的位置,眼眶濕潤,泛著不太明顯的水光。
手忙腳亂的幾個小時,他一邊安慰外婆,一邊東奔西跑,等外婆睡下,又用實際行動告訴小姨這裡一切都好,讓她不必過分惦記。
他一直沒覺得有什麼,這就是他該做的事。
但聽到季望澄聲音的這一刻,委屈滔天般上湧。
連帶著呼吸,也變得斑駁而脆弱。
“我……”黎星川開口,尾音有一絲變調,於是頓了頓,調整語氣,“我不怕。我都處理好了。”
季望澄問:“你在哪裡呢?”
黎星川:“六院。”
季望澄:“嗯。肚子餓嗎?冷不冷?”
“……不餓,不冷。”他哭笑不得,“你都不問問我外婆嗎?”
季望澄一頓,順著他的話說:“外婆怎麼樣?”
黎星川:“還好。”
他們聊了十來分鐘,黎星川惦記著外婆的輸液袋,沒多久就掛掉電話,重新回到住院部。
他看著電梯裡的樓層顯示屏,後知後覺的感到難為情,抓緊了手裡的礦泉水瓶,發出很輕的、“刺啦”的聲音。
剛剛打電話居然差點講哭了,真丟人。
黎星川記得小時候也來過一次六院,手臂傷了很長一道口子,黎淑惠劃的,結果卻是季望澄發現了,把他帶去醫院。
當時縫了好幾針,做縫合手術的時候打了局麻,等包紮完,季望澄捧著他的手臂,表情很難過,像是要哭了一樣,比他這個受傷的人還可憐,還得他哄著對方說“沒關係”、“不痛”、“過幾天就好了,沒什麼”。
……現在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黎星川收斂心神,走回病房。
十來分鐘後,護士給外婆拔了針,外婆短暫地醒了一會,和他講了幾句話。等她睡著,他又一次在折疊床上躺下。
這床是醫院借的,又窄又硬,不是一般的膈人。
黎星川覺得在這躺一晚得骨頭散架,他又一次下樓,準備去附近找找有沒有能睡人的折疊床。
醫院周邊的店,一般也跟著燈火通明。
住院部有6架電梯,白天走走停停,慢得很,這個點倒是空著,從17樓一路下行。
他再度走出住院部大門,夜色深重,濃稠的黑暗蔓延在路燈區域外的每一處,背後的大廳散發著微弱的光。
黎星川倏忽感到一陣不適。
像是有人盯著自己……就在這黑夜裡。
仿佛有一道視線,有如實質地在皮膚上逡巡,不帶惡意,卻還是讓人感到危險且不適。
頭皮發麻。
他很少疑神疑鬼,也不信怪力亂神,這一刻還是忍不住往身後看了一眼。
左後方,沒人;右後方,沒人。
正後方是住院部大廳,空蕩蕩的。
啪嗒、啪嗒。
正麵傳來的腳步聲,均勻有節奏。
黎星川立刻轉回來,有些警惕地看向前方。
下一刻,剛凝聚起來的警戒煙消雲散。
他驚訝地瞪大眼睛,漲了漲嘴,一時間說不出話。
季望澄出現在他正前方,就隔著不遠不近的一段路,琥珀色的眼睛泛著淺而潤的水色,叫人聯想到夜裡反光的貓瞳。
對方踏著黯淡的光與影,信步朝他走來。
黎星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閃閃。”
季望澄喊了他的名字。
這一聲,把他驚詫與恐懼吹遠了。
黎星川這才如夢初醒,也朝著他走去,踩到幾片吹落到地上的枝葉,發出“啪嗒”的輕細聲響。
他越走越快,像是踩在歡快樂章上,臉上也漸漸湧現一點笑意。
像是不同磁極之間的相互吸引,某種特殊的引力牽引著他們迅速奔向彼此,接著無比自然地張開雙臂,完成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黎星川額頭靠在季望澄的肩膀上,像是被柔軟的雲朵包裹,心情也跟著懸浮升空,整個人輕飄飄的。
與此同時,一個問題也不受控製地浮上心頭。
從季望澄的家到六院……起碼要四五十分鐘吧。
——他為什麼來的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