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閃……閃閃……】
它們連聲喊著他的名字,拚命往他袖口裡鑽,摸到他的體溫和脈搏也不能放下心來,必須時時刻刻貼在一起。
黑影緊緊黏著他的皮膚,揪也揪不下來。
突如其來的記憶,如漲潮海水般淹沒他的口腔,黎星川喘不上氣。
林恩澤微微挑眉:“明明看見了自己的噩夢,居然還能迅速穩定情緒,真是難辦……”
黎星川完全沒注意他在說什麼。
是了。他想。那時候,他被外婆接走,去首都看病,好一段時間沒有找過季望澄……對方在那時變成了“天災”。
……原來是這樣,黎淑惠,那個曾經是他噩夢的女人,竟然還背著他做出過如此過分的舉動,而他在八年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真相。
黎星川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也沒有多餘的恨,因為已經恨到極致了。
他恨了黎淑惠很多年,一度憑著對抗她的念頭活下去。
黎淑惠深信什麼,他就否定什麼;黎淑惠是什麼樣的人,他就必須成為截然不同的存在。他要證明自己比她過得更好,也要成為比她明亮的人。
然而,無論他怎麼做,黎淑惠都不會認為自己才是過錯方,無從得報的仇恨與怒火,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廂情願。
“恨”作為內驅的燃料,終將陷進自證的怪圈。
想要得到誰的認可,就會成為誰的奴隸。
黎星川看著自己的掌心,突然無所謂地笑了下。
他終於將超能力的成因聯想到自己身上,行動組的成員們開玩笑地喊他“唯物主義戰神”,其實不是這麼一回事,他的能力來自不服輸的反叛,而非堅定的本心。
過去那麼久,他早就懶得恨她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
大概是在中學的某一天,在光榮榜上看到成績的那一次。
他與季望澄,玉城到首都,距離是1400公裡,時差是春秋冬三個季節,一旦落到紙麵上,足足兩百分的差距。
他那顆不甘的心加速跳動起來。
好像很遠,也沒那麼遠……要不要試試看?
“真是讓我覺得很難辦。”林恩澤自言自語,向前邁了一步,“隻能這樣了。”
數百萬光點在他背後升起,凝聚成萬千箭矢,每支箭矢之間僅隔了極其微小的距離,形成令人頭皮發麻的密集列陣,將整座塔身內部擠得密密麻麻,如同黑雲一般,氣勢洶洶地壓在黎星川的頭頂!
但這一次,黎星川沒有後退。
黑影繞在他的身側,警惕無比,時刻準備反擊。
箭矢尾部燃起火光,將塔身照得燈火通明,幽幽的鬼火密匝,營造出地獄行刑一般令人窒息的景象。
而黎星川恍若未聞,腦海裡重複播放著那一句話。
——要不要……再試試看?
那就,試試看。
黎星川抬眼,直直看向頭頂的箭陣。
刹那間,周身黑霧破開,正欲襲來的刀光劍影立刻靜止,火焰撲簌簌熄滅,塔身內部恢複晦暗。
像是被滴落的樹脂裹住,動彈不得,結結實實凝在半空,即將化成僵硬的琥珀。
變化幽微,逆轉陡生。
林恩澤意識到了,終於維持不住從容的假麵,愕然至極。
他看著黎星川,像是從未認識他一般。
對方僅僅是站在那裡,就令他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如同臣民不敢直視君主,草食動物不敢直視天敵,越級的挑釁必以失敗告終。
如此強烈的壓迫感,他隻在“天災”身上感受過。
林恩澤頭皮發麻,動彈不得。
“你們好像很怕小季。”黎星川突兀開口,“其實他一點都不聰明,演技奇爛無比,好騙,聽話,騙人被拆穿也理直氣壯,像動畫片裡的笨貓。我不太理解他為什麼是‘天災’,但是……”
空氣中發出震動的嗡鳴聲,所有箭矢一齊發出不堪受力的吱呀聲,箭身輕輕搖晃。
黎星川往前走了一步,鞋底叩擊地麵,發出細微響聲。
一聲令下,箭矢齊齊消失!
隻剩微茫點點,像灰塵一般,伴隨著塔頂的天光一齊降落。
“認知類”超能力從沒有失去後重鑄的先例。
算計組織,算計天災,唯一沒算到,黎星川竟然能夠重新擁有超能力。
……他究竟是誰?
林恩澤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神情僵硬,下意識往後稍了稍,肢體語言演繹著生動形象的忌憚。
他在恐懼,他害怕了,如同置身深海,溫度褪儘、無法呼吸,連牙齒都在咯咯發抖。
攻守逆轉。
這次,是黎星川向他迫近。
黎星川腳步由慢轉快,迅速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肩膀打開,揮拳——
他步伐飛快,而林恩澤在他的注視中不敢移動,呼吸困難,於是結結實實地受下了這一記發泄情緒的拳頭。
“嘭!”
一拳便將他打得頭暈眼花,跌到在地。
黎星川拎著他的領子,把他揪起來:“你在囂張什麼?你憑什麼自作主張奪取彆人的生命?你懂不懂什麼叫尊重?你怎麼敢仗著自己更厲害就替彆人做決定!”
“嘭!”
第二拳砸中他的麵中,鼻血汩汩。
林恩澤咬牙切齒:“等一下……等……”
黎星川打斷,並將他的句式原封不動地還回去:“念在我們是校友的份上,我會留你一條命的,放心。”
“嘭!”
第三拳襲擊左臉。
林恩澤眼冒金星。
大約是依賴超能力的通病,林恩澤不屑使用物理武器,體能也堪稱羸弱,根本無法和運動習慣良好的黎星川對毆。如果他留了陳瀚裕一條命,尚且能有轉機,但一對一的情況下,他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幾分鐘後,林恩澤鼻青臉腫地倒在地上,提不起反抗的力氣。
“天災惹我生氣都得誠心誠意道歉。”
黎星川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你又算什麼東西?”
對方沒有回答,他也不需要回應,把這人往角落一丟,走向正中的法陣。
法陣的紋案神秘至極,似乎是由特製顏料繪製而成,縈繞著幾不可察的淡淡灰色。
他準備進一步查探,然而影子們拉住他的衣角。
【閃閃!不去!】
【不好!】
【回來!】
它們兵分幾路,一撮牽他的褲腳,一撮牽衣擺,還有一小撮飛來飛去地充當路障,試圖阻攔他前進的腳步。
黎星川不清楚那是什麼,但從影子們的反應來看,應該不是好東西,甚至有點危險。
那麼,就不必接近了。
“深淵”將其視若珍寶,大約是覺得它有召喚隕石雨毀滅世界的奇效,聽著怪玄乎的,但事實上確實發生過……
黎星川用目光描繪那神秘圖騰,若有所思。
他展開了豐富的聯想,片刻後,沒能想出絲毫關於它的神秘學信息。這是他認知以外的內容,他不能理解,既然如此——
“真的這麼厲害嗎?”黎星川想,“我不信。”
“——我覺得不行。”
…
“轟——!”
黎星川意念否定的那一秒,地麵鑽出星星點點的微光,逐漸彙聚成一條線,眾多平麵,最終集合為光柱。
它衝破地板上的法陣,兩方力量碰撞,光芒刺目,再一眨眼時,勝負已分。
光柱急速伸展,向著穹頂發射,幾秒後,它毫不留情地撞碎塔身外緣的屏障,劇烈的爆炸響聲在曠野中回蕩,刺目的金白光將陰沉的天空撕裂,大半灰藍天際都染成了燦漫的白金色。
【我不相信,即不存在。】
整座城市都目睹了這一天地變色的奇景。
玉大校園內,今天剛返校的羅頌,正走在教學樓之間的天橋上。
身邊的女友忽然興奮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單手指向天空:“你看那是什麼?”
不止是他,周邊所有人都保持著駐足仰望的姿態。
羅頌抬頭。
天穹變成調色盤,一半是花花閃閃的白金色,另一半灰藍,涇渭分明。
入目瞬間,心神震蕩。
這是,如同神明降臨一般的瑰麗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