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三合一!(2 / 2)

又是趙瑤。

她似乎終於找到了機會說話。她端坐著,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向趙璴時也麵露譏諷,像是終於找到了攻訐他的機會一般。

卻見趙璴抬起眼來,一雙眼靜靜地看向她,漠然地像是在看一個死物。

趙瑤登時便有些怕,卻又似有人撐腰一般,抿了抿嘴唇,將頭昂得更高了。

而旁側,趙瑾也抬頭挺胸,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

“雖父皇寬宥,兒臣卻仍想請旨,請父皇責罰趙璴。”他說。

旁邊的方臨淵讓這走向看傻了。

他來回看了眾人一圈,也沒想通分明是受害者的趙璴為什麼要受罰。

“你繼續說。”鴻佑帝卻對趙瑾說道。

“趙璴如今嫁為人婦,自己的貞潔名聲不放在眼裡,也該知道公主的顏麵便是大宣的顏麵。”趙瑾說。“今夜之事固然是那突厥蠻夷放肆在先,但若不是趙璴不守婦道,私下勾引在先,又如何會令那蠻夷心生邪念?”

方臨淵都聽傻了。

他說什麼?他的意思是,趙璴險些被侮辱,是因為他勾引那仁帖木兒?

世上還能有更荒誕的事嗎?

方臨淵隻覺這三皇子是想收拾趙璴過了頭,故而忘記將腦子帶上了。

他看向鴻佑帝,心下有些憐憫地等著鴻佑帝叱罵他。

卻不料……

鴻佑帝聞言,居然轉而看向趙璴,眉目愈發沉了下來。

“說到這裡,朕是要問你。你今夜獨自到梅園中,是去乾什麼?”

皇上居然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方臨淵徹底看傻了。

他身側傳來趙璴一聲輕飄飄的嗤笑。

“要罰就罰,彆那麼多話。”

他抬眼,徑直看向鴻佑帝,一雙眼中全然是譏誚與挑釁。

——

趙璴自幼知道,有些人生來就是被厭棄的。

他從沒試圖爭取過鴻佑帝的喜愛。

鴻佑帝有好幾個子女,他讀書、插花、焚香、女紅樣樣精通,是鴻佑帝最為聰明早慧的孩子。

但鴻佑帝從他記事起便不愛來他母後的寢宮,也不喜歡他。他三歲便能背詩,可他背詩讀書的時候,鴻佑帝臉上卻沒有笑容。

再大些,鬆煙嬤嬤偷偷告訴他,要學會藏拙。

他母後就是因為書讀得太好、見地比皇上還高,所以皇上不喜歡她。他是皇上的女兒,不需要做一個太過聰慧的孩子,隻要足夠乖巧,就能博取皇上的喜歡。

趙璴不明白為什麼。趙瑾八歲時才學會背三字經,磕磕巴巴地背給父皇聽時,父皇笑得嘴都合不攏。

憑什麼他三歲,卻明明會卻要裝作不會?

再後來,他母後被打入冷宮,鬆煙嬤嬤說,現下佯裝乖巧也沒有用了,唯有保住性命,才有來日。

在宮中保住性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不需要討好鴻佑帝,隻需要在鴻佑帝麵前儘可能少地說話,讓自己的聲音不被聽出端倪。他更不必笑,甚至引得鴻佑帝大發雷霆也沒關係,因為這能讓他少參加幾回宮宴,免得在佯裝女子不夠熟練時被旁人看出馬腳。

鴻佑帝厭惡他,卻因著他是自己的孩子,而無論再生氣也不會殺了他。

既不殺他,那鴻佑帝於他而言便不足為懼。

諸如此刻,趙璴也不害怕。他直視著鴻佑帝,知道他為了顏麵,絕想不出如何罰他才能不驚動朝臣。

果真,他注視之下的鴻佑帝瞳孔漸漸緊縮,胸膛也起伏得愈發厲害,擱在扶手上的那隻手,捏得手背寸寸暴起青筋。

可卻說不出話來。

趙璴嘴角揚起了一個淡淡的弧度,像是盤旋在天上,端詳著雄獅暴怒的鷹。

他太早就明白,失無可失的人是最不用害怕的道理了。隻是趙瑾等人不明白,還在挖空心思討好皇帝、離間他,卻不知道自己隻是費心做無用功的蠢貨罷了。

從未被喜愛過的人,是不畏懼厭惡的。

趙璴淡笑著垂了垂眼。

卻在這時,清潤的聲音從他身側響起。

“陛下恕罪,但三殿下此言著實不妥。”

是方臨淵。

趙璴麵上的涼笑停在了嘴邊。

……他竟忘了。

他囂張恣意,在座眾人都不放在眼裡,卻竟忘了,方臨淵也在這兒。

他不是從未被喜愛過的人。

——

方臨淵實在不想蹚這個渾水。

但是趙璴眼看著就跟鴻佑帝劍拔弩張了,他這片夾在中間的青菜,眼看著兩邊的饅頭片越來越燙,再不站出來,他就要被燙熟了。

天可憐見,他們一家人要吵架,關起門來不行嗎?何苦牽扯他這個無辜的外人。

他心下腹誹,麵上卻不得不露出端正的神色,起身朝著鴻佑帝行了一禮。

“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趙瑾在旁高聲道。

“瑾兒。”鴻佑帝皺眉,喝止住了他。

趙瑾一驚,連忙低下頭去。

“安平侯。”鴻佑帝轉頭看向方臨淵,神色總算和緩了幾分。“朕知你有心想要愛護她,但若她真做了不文之事,朕也要給你個交代。”

“陛下有所不知。”方臨淵抱拳道。“今日宴前,那仁帖木兒見五殿下第一麵時便當眾多有不敬,言行輕佻,臣也曾喝止過。此時他裝醉不敢前來,也可見是他心虛,而非五殿下有意與之牽扯。”

說著,他微微偏頭,看向趙瑾。

“三殿下當時也在場,應該記得那時的情形吧?”

趙瑾麵色難看,轉過頭去,沒有出聲。

鴻佑帝的神色又緩和了些。

“況且,公主殿下是在臣與陛下、還有那仁帖木兒飲酒時離席的,周遭多有宮人見證,與那仁帖木兒沒有半句交談。”方臨淵又說道。

鴻佑帝緩緩出了口氣。

“是與她無關。”他說。“但朕與皇後慣壞了她,養得她如今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輕狂性子,實在讓朕一麵對你,便覺難堪呐。”

他這般雖沒認錯,也算鬆了口,隻是還要數落趙璴幾句。

眾目睽睽,方臨淵不想管也不得不管了。

他朝著鴻佑帝行了一禮,朗聲說道。

“陛下這樣說,便是折煞微臣了。”他說道。“臣至今仍舊感念陛下當日不責怪臣失禮輕狂,願將公主許給微臣的恩情,更感激陛下將公主教養得這般剛強堅毅。”

“愛卿此話怎講?”鴻佑帝問道。

“陛下有所不知。臣今日趕到梅園時,五殿下正被那賊子糾纏,摔碎了玉佩。他作此舉,便是動了……”

方臨淵眉目一動,計上心來。

“便是動了守節自儘的心思。若非臣及時奪下,後果不堪設想。”

——

“守節自儘。”回程的馬車上,趙璴輕笑著說道。“方臨淵,真是你想得出來的。”

方臨淵坐在一旁也在笑。

他還在回想著方才自己話音落下時,重華殿中的那一幕。

鴻佑帝愣在原處,周遭的宮妃都發出驚訝的氣聲。而那洋洋自得的趙瑾和趙瑤,則刹那間傻了眼,目瞪口呆的樣子讓方臨淵險些笑出聲。

他此番進京一遭,也算學了些邊關學不到的本事。單這無中生有、指鹿為馬的本領,便是彆處都學不來的。

方臨淵轉頭,就見那狐狸雖支著臉側沒在看他,臉上卻也笑眯眯的。

“自然了。”方臨淵說。“我若說你是要殺了那仁帖木兒,皇上豈不是更要動怒?”

想到方才鴻佑帝拉下臉寬慰了趙璴兩句的模樣,方臨淵隻覺這死狐狸當真欠了他不少。

看他怎麼還。

他麵上笑著,轉頭去看窗外上京街市夜晚的盛景。卻未見簾幔打起,窗外的光影明明滅滅地照在趙璴臉上,趙璴的笑容卻漸漸隱了下去。

片刻,他聽見趙璴說道:“但是以後,宮裡的事,你彆再幫我了。”

方臨淵不明所以地轉過頭來:“什麼?”

“我跟他們的事,你不必管。”趙璴說。

他微微垂了垂眼,斂下眼中的神色。

方臨淵無論替他說什麼,鴻佑帝都不會對他有任何改觀,卻是方臨淵,要替他承受那些人本該射向他的明槍暗箭。

趙璴從來都是被厭惡的,如今頭一次發現,原來喜歡上他,也是一件會帶來災厄的事。

他從不怕給旁人帶來厄運,但若是方臨淵……

趙璴微微抿了抿嘴唇。

“為什麼啊?”方臨淵仍是不解。

“你難道看不出,牽扯上我,便不會有好事發生麼?”

趙璴的語氣中不知怎的竟帶上了些莫名的情緒,像是枯樹開花,尚未見嬌嫩花朵,便先有簌簌的灰塵掉落而下。

方臨淵卻更莫名其妙了。

“可我早牽扯上你了啊?”他說。“夫婦一體,不是你說的嗎?”

聽到“夫婦一體”四個字,趙璴的嘴角微微一動。

片刻,他垂著眼,輕聲說道。

“嗯,那日後我加倍補償給你。”

初春的夜風吹起簾幔,窗外街市上熱鬨的燈火將趙璴睫毛的陰影拉長在他臉上。他完好的那隻手扣在膝頭,一動不動的,是他有些緊張。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予人承諾。

旁側的方臨淵卻正饒有興致地看街口的那個吐火藝人,聞言笑了一聲,隨口道:“那也不必。真要補償我,他日你事成離開,賠我個正常夫人就行了。”

趙璴扣在膝頭的手微微一收。

他轉頭看向方臨淵,許久,低聲問道:“……正常?”

馬車碌碌而行,恰好經過街口。呼的一聲響,那藝人一口火竟直吐了三尺之高,周遭一陣叫號,就連方臨淵的眼睛也亮了起來。

“什麼?”他興致勃勃地回過頭,沒聽見趙璴說了什麼。

卻見趙璴眉眼一垂,轉頭看向了另一邊車窗。

“沒什麼。”他淡淡地說。

方臨淵見狀,嘖嘖稱奇地搖了搖頭。

這麼精彩的節目都視而不見,趙璴當真是個能成大事的狠人。

——

當天回去,方臨淵便派人去請了大夫給趙璴重新包紮了傷口,又借口讓趙璴養傷,理直氣壯地仍宿在自己的扶光軒。

宋照錦聽說了此事,還專門派人送了藥膏給趙璴,讓他這幾日好好養傷,不必去晨昏定省。

方臨淵終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靜,習武縱馬,還看了兩本京中時興的話本子。

第三日,他甚至有功夫與鴻臚寺的一眾同僚並卓方遊一道去飲酒。

前段時間的共事,也實是讓方臨淵和他們混熟了。除年節時各國來使覲見之外,他們素日清閒,為人也溫厚,卓方遊說他們為替方臨淵避嫌,還專門選在了月華樓這樣價格適宜、食客眾多、常有官員出入往來的地方。

方臨淵便沒有拒絕。

“聽說侯爺與卓將軍不日便要回玉門關了,我等趁著今日休沐,也算為二位踐行了。”於洮在飯桌上笑著說道。

“各位大人太客氣了。”方臨淵笑著說。

“無事。卓將軍前日還答應我,要替我帶玉門關的好酒回來,今日便算我們先付這好酒的報酬啦!”旁邊的官員笑著說道。

聽他此言,席間眾人皆笑起來。

他們如今熟稔,幾個官員又都是好性子的人,一餐飯吃得賓主儘歡。幾杯酒下肚,他們也愈發放得開,有人開始痛心疾首地說起自家夫人,也有人湊到方臨淵身邊,問他北方那種隻長刺不長枝葉的植物方不方便帶回來給他看看。

眾人說笑之間,於洮神神秘秘地將方臨淵拉到了窗邊。

“今日見侯爺,我忽然想起昨日在衙門裡聽見的話。”於洮說。“想來想去,還是知會侯爺一聲。”

“什麼事?”方臨淵問道。

於洮說道:“昨日宮裡傳來消息,說派去與那仁帖木兒和談的官員碰了硬茬,皇上愁眉不展兩日了,怕是過些時日便要召見侯爺。”

“硬茬?”方臨淵微微偏頭,不解道。“是那仁帖木兒提了什麼無理要求?”

於洮壓低了聲音:“他要讓皇上嫁女。”

“豈非荒唐!”方臨淵一愣。“是他們丟城棄兵而去,怎還敢讓大宣送公主和親?”

“是呀!”於洮應聲。“可是那突厥蠻子據說無賴得很,說不是和親,而是自己夫人去世,鰥居一人,想要娶我大宣女子。還說不是皇上嫡親公主也無妨,隨便哪個大臣之女,哪怕民間女子,安個名頭嫁給他,他都不嫌棄。”

“現在說來好聽,日後誰知他會如何對外宣稱?”方臨淵眉心擰得死緊。

“說得是啊!”於洮說道。“據說那些大人們爭執兩日了,也沒個結果。昨日開始,已經有人上奏陛下,說讓您去與那仁帖木兒交涉了。我想著您到時怕是猝不及防,不知如何應對,便提前告訴您一聲……您隻不要外傳便好。”

方臨淵聞言,凝眉點頭道:“是,我知道。大人一片好意,我心領了。”

於洮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不過,皇上許是也動了心思,已經著意讓皇後娘娘遴選宮女了。”於洮說。“許不會賜公主之位,賜個縣主什麼的,便敷衍罷了。”

方臨淵卻搖了搖頭。

“他那仁帖木兒若自己想娶,娶誰都好,但絕不可是皇上恩賜的。”他說。“我玉門關將士血戰沙場,本是榮耀得勝,怎還能讓女子落入兩國邦交之中,去維係他突厥的太平?”

於洮聞言歎了口氣,說道:“侯爺所言何嘗不是這個道理呢?實是這蠻子太過難纏,撒野賣癡,讓人沒有辦法。”

“多謝大人告知。”方臨淵說。“我回去想想,總歸會有對策。”

於洮點頭。

“咱們也在這兒站了片刻了,話已說完,侯爺便隨我回席吧。”

方臨淵應聲,隨他一起轉過身去。

卻在這時,窗外有風揚起,方臨淵眸光一掃,便有一個身影驟然撞入他眼中。

高而瘦削的一人,背影劃過餘光,竟很像趙璴。

方臨淵一頓,忙轉頭向窗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