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 卻又像被燙到了似的。……(2 / 2)

像是微弱溪流淌進荒漠,不過須臾便會被黃沙吞噬殆儘。

像是方臨淵那腔滾燙的、燒不完似的熱血,毫不保留地潑灑而去,像是要以一己之身去對抗廣袤得看不到邊際的天地。

他與那條溪流有什麼區彆呢?奮不顧身,卻輕而易舉地就會消逝。

趙璴看著那條溪,並不想讓它消失。

而他知道,想讓它長存,隻有兩個辦法。

一是將它永遠圈禁在山清水秀的江南,靈山秀水的溫養,自不會像邊境的黃沙那般凜冽。

但金籠是鷹隼的墓地,會讓他白生了那麼一雙翅膀。

其二,便是源源不斷地向那裡注入水流。

讓它變成江河,變成汪洋,寸寸將荒漠吞噬,化作四下蔓延直至望不到儘頭的綠洲。

——

案件終結,方臨淵卻仍要留在衛戍司的消息很快在十六衛當中傳遍了。

與方臨淵想象中不同,這幫人不光沒擺出那副如喪考妣的衰臉,反而一眾公子哥一塊兒聚了銀子,包下了整座泰興樓給方臨淵慶祝。

婁碩還神秘兮兮地跟方臨淵說,是李承安出的大頭。

那天方臨淵救了李承安性命的事,很快便傳到了兵部尚書耳朵裡。李扶恨不得親自提著禮物登門拜謝方臨淵,但方臨淵卻拒絕了他的好意,隻說領了他的情。

沒能謝成他,李扶很是不甘心,退而求其次,非要李承安好好請方臨淵喝一頓酒才罷休。

這些人先斬後奏,方臨淵也不得不來。

趕著十六衛大部分人休沐的日子,除卻輪值巡邏的那部分衛兵之外,一眾人將泰興樓上上下下坐得滿滿當當。

定好給執勤那幫衛兵外帶的酒菜之後,方臨淵在李承安那張桌上坐下,率先將自己酒杯推遠了。

這麼一大幫人要是給他敬起酒來,今日非要將他喝進醫館裡不可。他不想受這個罪,剛好,有個合理極了的借口。

“吃飯就罷了,酒就不喝了啊。”他說著,揚了揚自己受傷的那隻手。“有傷,喝不得酒。”

卻不料,當即有人眼尖地看見了他手上娟秀的紗結。

“喲,將軍,怕不是你本來能喝,卻是公主殿下不允許吧?”那人立時笑道。

這一層的十六衛聞言,紛紛大笑起來。

方臨淵一把將那隻手藏在了桌下。

“找打是嗎?”方臨淵瞪向那人。

但這幫人漸漸跟他混熟了,又是一幫混慣了的二皮臉,這會兒分毫沒被他威脅到。

“包紮傷口的結都這樣漂亮,將軍當真是好福氣啊!”這幫人反倒添油加醋了起來。

“可不是好福氣?這福氣可是旁人想要都求不來的呢!”婁碩喝了兩杯酒,這會兒也不怕方臨淵了,笑嘻嘻地繪聲繪色道。“瞿尚書家的那個,你們知道吧?瞿華駿!”

“他怎麼了?”

“將軍大婚之前,他在青樓裡連醉了四五日呢!”婁碩笑道。“便是而今甜水巷裡都傳開了他的名聲,誰都知道他瞿公子是個千金買醉的情種。”

“在青樓裡買醉,就彆號稱情種了吧?”登時有人笑起來。

“所以說啊,還得是咱們將軍!”有人附和道。“公主那樣名動京城的人物,除了咱們將軍,還有誰配得上啊?”

方臨淵恨不得桌子都給他們掀了。

各個都人高馬大的,非要做街口的長舌婦是吧?

隻是他們說笑著,方臨淵也做不出來煞風景的事情,隻黑著臉夾菜吃,左耳進去右耳出來,隻當他們說的話是刮過去的風。

就在這時,窗口傳來了一陣騷動。

“那邊是誰在鬨市縱馬?”有人小聲議論道。

“你看那匹馬,好像是王世子的……”

——

好幾個十六衛都湊到了窗邊去看,方臨淵也被他們吸引去了目光。

“王世子?”方臨淵也起身朝那兒看去。

“秦國公世子王昶,這人犯渾不是一天兩天,我們平時都當沒看到的。”提到這人,李承安表情有點不好看。“拿過他一回,直接叫他鬨到大內裡了。”

“我去看看。”方臨淵聞言說道。

秦國公世子其人他聽說過,京城第一混不吝,是前朝太後的嫡係世孫,按輩分能與鴻佑帝論兄弟。

李承安便也跟著他去了窗邊。

方臨淵側過身去,正好能看見窗外的街市上那個從遠處縱馬而來的身影。

京城鬨市不許縱馬,這是在十六衛的管轄之內的。

這條街上多為酒樓瓦舍,路邊的攤販與屋棚很多。那人縱著馬一路來,身後還跟著幾個橫衝直撞的隨從,遠處已有好幾個攤子被他們撞翻在地。

其中還有個擺開在街邊的索餅攤,搭著布棚,底下還坐著幾個食客。那群人大笑著一路縱馬而來,便見桌椅條凳都被撞翻,食客們四散著朝周圍逃。

竟跟城裡進了土匪似的。

這條街上巡邏的十六衛已然趕來,但跟在他身後的幾個根本跟不上他的馬,他們嗬斥著讓他停下,王昶也充耳不聞。

甚至有個衛兵上前去攔,卻被王昶的隨從兜頭甩了一鞭子。那衛兵堪堪躲過,那隨從還囂張地大笑:“滾遠些!”

周圍的十六衛們臉色已然不好看了。

“這個混賬東西……”婁碩已然摟著袖子衝下樓去。幾個十六衛見狀也擱下筷子,朝著樓下而去。

卻眼看著王昶已到了街口,有幾個十六衛圍攏上前,正準備攔他的馬。

方臨淵眉心凝了凝。

這是他下達過的命令,一條街市若有動亂,便需這條街市巡查的衛兵負責。

這幾人匆匆上前攔馬,可馬上的王昶卻沒有半點停下的意思,甚至變本加厲地一夾馬腹,徑直便向那幾人衝去。

若躲閃不及,是要出人命的。

婁碩等人剛下到二樓,但王昶的馬眼見已近在咫尺了。

方臨淵沒作猶豫,抬手按住窗欞,飛身一躍,便縱身躍下了三層高樓。

周遭眾人一陣驚呼。

他足間在屋瓦上幾個點地以作緩衝,便穩穩地落到了街上。他雙手空空,餘光瞥見旁側的棚屋上倚著一柄掃帚,便伸手一探,回手一握,掃帚便在他手裡舞出了呼呼風聲,宛若長槍一般。

他縱身而上,徑直停在了王昶馬前。那馬嘶鳴著眼見到了他眼前,卻見他縱身一躍,掃帚掃起一股勁風,徑直將王昶挑落馬下。

駿馬被驚得揚起前蹄,方臨淵單手拉住韁繩來回一拽,順手便將王昶的命從馬蹄之下撿了回來。

“何人放肆!”後頭的隨從們紛紛勒住了馬,一時亂作一團。

王昶倒是功夫了得,摔落在地卻沒受什麼傷,翻身而起便要與方臨淵分個高下。

但方臨淵沒給他這個機會。

他掃帚長柄一挑,又將王昶死死按回了地上。

“馬匹罰沒,另有五十兩罰金。除此之外,這條街上所有攤販的損失都有你來賠償。”方臨淵說道。

“可聽明白了?”

王昶不服氣地還要爬起,方臨淵掃帚一點,玩兒似的,又將他死死按了回去。

周遭的百姓漸漸圍攏在遠處,雖不敢上前,卻小聲地指指點點,都說落在地上的那位是大名鼎鼎的秦國公世子。

後頭泰興樓上的眾人卻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似的歡呼叫好。

隱約還能聽見李承安的聲音:“旁觀的位置看將軍收拾人,可真爽啊!”

歡呼聲裡,婁碩等人已然趕到了樓下,趾高氣揚地將那幾個隨從捉拿下來,連帶著馬匹一並抄沒了。

而在眾人圍攏的中心,方臨淵單手牽馬,另一隻手握著一柄五尺長的掃帚,灰塵四起中穩穩握於他手,卻宛若挑落敵將的神兵一般。

王昶的臉幾乎黑成了鍋底。

“你可知我是誰?”他怒而問道。

樓上卻傳來了李承安的吆喝。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今日落他手裡,可該你倒黴了!”

整座泰興樓上又一陣昂揚的歡呼。

——

旁側的茶樓之上,簾幔輕盈,茶煙嫋嫋。天字號雅間是茶樓的整座頂層,上京的春風恰從四方而來,一片氤氳。

帷帽之下傳出一聲輕笑。

坐在旁側的是個衣袍華貴的掌櫃,聽見這聲笑,連忙開口問道:“東家這是看到了什麼?”

而坐在他麵前的人,戴著長及座下的帷帽。他身形修長瘦削,雪白的衣袍在日光下反射著熠熠華光。

他整幅麵容都隱在了帷帽之下。

他沒有出聲,隻微微側過頭去,隔著重重長帷,目光看向樓下那身長玉立,身姿颯爽的少年將軍。

少年將軍單手收槍,簌簌而落的掃帚穗兒落在他曳撒的衣擺上,像是他身上抖落的金光。

未幾,他淡聲說:“無事,繼續說。”

淡漠冷冽如山巔融雪的男聲,卻染上了層淡淡的笑意,宛若浸潤了柔軟縹緲的茶煙。

“是。”對麵的掌櫃忙恭敬地說道。

那人不再出聲,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杯盞。

那隻手,骨節修長,質硬如玉,在日光之下通透得雌雄莫辨,像是一尊玉雕的菩薩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