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 47 章 水汽又刹那凝結進了他的……(2 / 2)

那日什麼,他之後的話說不出來了,畢竟一個成年人,總不太好意思重提在旁人麵前落淚的事。

趙璴看著他的眼神漸染了笑,又追問道:“那日什麼?”

這狐狸精雖說不似他從前認識得那樣壞,卻仍不是什麼好人。

方臨淵心下嘀咕,拿起旁側的酒壺給自己滿倒了一杯,道:“不說那麼多了,今日我就先謝你一盞酒吧。”

一提起那天他落淚的事,便像是被嚇得瞪圓了眼的鹿似的。

趙璴輕笑了一聲,端著手中的酒,也向他舉了舉。

方臨淵仰頭飲儘了。

趙璴的目光在他起伏的、修長的脖頸上停了停,也飲儘了杯中的酒。

他身量很高,素來穿的都是底麵極薄的繡鞋,即便如此,此時也與穿靴的方臨淵身高相當。

遠遠看去,有種勢均力敵的和諧。

“將軍與公主殿下琴瑟和鳴,看起來很是登對呢!”不遠處圍攏在宋照錦周圍的女眷,有人看見了這一幕,對宋照錦笑著說道。

周遭眾人當即紛紛誇讚起來,都說公主與方臨淵神仙眷侶。

“他們二人素來恩愛,能娶到公主,是二弟的福氣。”宋照錦聞言,麵上一片慈和。

而不遠處的幾個女眷見狀,也紛紛歎道:“安平侯府的大夫人雖說早年命途多舛,但有安平侯這樣的晚輩撐著侯府,日後的福氣怕是很長呢。”

“安平侯府風水好,總出些英雄人物。”旁側有人附和道。

“就是未見五殿下的肚子有什麼消息呢?”又有女眷小聲說道。“眼看著也有好幾個月了……”

“怎麼,公主殿下沒有消息,教你動心思了?”旁側的女眷笑著問道。“莫非還想送人進侯府來,替將軍開枝散葉?”

周遭的人都笑了起來。

“哎呀,我能有什麼心思?安平侯府的門第,哪裡是我們家攀得上的。”那女眷笑著推了推她。

“你倒是想呢!但凡侯爺同意,便是嫡親的孩子送來做妾,想必也是舍得的吧?”

一眾人半真半假的一通笑鬨,一時間,也分不清是否有誰真動了念頭。

——

東廠手裡的馮翰學案暫且告一段落,但京中有關江南貪墨案的審查卻日甚一日地嚴厲。

方臨淵這幾日也聽說了些。

單馮翰學與邱朔就牽扯了好幾個京官,那幾個京官頭上又不知還有什麼大人物。這幾日,從錦衣衛到東廠、再到大理寺,拿人的拿人、抄家的抄家,忙得不可開交。

方臨淵也不大清閒。

因為幾天的功夫,朝堂上竟吵起來了。

與他和趙璴預料的一樣,從前與馮、邱兩人有所牽扯的官吏,不少都急於脫身,將自己從中擇出來。也有些稍有沾染的,恨不得當即割席,擺明了立場撇清關係。

於是,先有言官參奏,彈劾戶部侵吞災款,說有此先例在,戶部定然做下了不少類似的事情,需要詳查曆年賬冊。

戶部的官員管的就是錢款,哪有幾個經得起詳查的。

於是,沒兩天,就有戶部官員參奏,說是找到了邱朔靠著同鄉便利,向京中江南出身的官員行大量賄賂的證據。說他們以同鄉為黨,互相包庇,比起戶部,出身江南的官吏更需嚴加查問。

在京的江南官員,哪個不是桑知辛大人的門生!

桑知辛大人又是誰,當今朝廷相位空懸,他是如今最得聖心、權柄最盛的中書侍郎!

這些人當即群起而攻,說這些京城出身的官吏黨同伐異,自己在京中作威作福、魚肉百姓不提,卻拿旁人的鄉籍說事。

幾天下來,江南的一筆爛賬被幾方來回推諉,竟漸漸演變得如同市井打鬥一般。各衙門的大人為了捍衛自己的利益,士人的麵子也顧不得,互相攻訐得亂七八糟。

今天你參我縱奴仆欺行霸市,明天我參你私德不修混跡青樓。後天再一同參某位朝臣奢靡鋪張,因之在自己的裡衣上鑲嵌東珠作裝飾。

這些事,還是林子濯將一摞卷宗放在方臨淵桌案上時告訴他的。

朝堂上吵得口沫橫飛,大臣們互相拿些似是而非的罪名往對方腦袋上砸。他們吵得痛快,但所有的參奏樁樁件件,卻都需要錦衣衛前往查實。

林子濯腿都要跑斷了。

“我今日啟奏了陛下,皇上已經同意由你分擔一部分案卷。”林子濯說道。“這些都是挑出來的案子,不大要緊,你們巡城之餘,挨個查實就夠了。”

方臨淵沒想到這些事會落在自己頭上。

“你們忙不過來,不是還有東廠嗎?”他說。“東廠也有監察百官的職責,怎麼卻輪到了我?”

提及東廠,林子濯的神色有些奇怪。

片刻,他說道:“陛下做太子時就不喜歡東緝事廠的太監,自從登基以來,向來是能不用便不用。”

方臨淵不大理解。

當年東緝事廠設立,就是因著宮中的內侍宦官皆無家無後,既無牽絆,又是皇上近侍,按說是最適合充當皇帝耳目的人。

不過……

想到時慎對趙璴唯命是從的態度,想來若非窮途末路,也不會另擇佳木了吧。

思及此,方臨淵便沒有多言,朝林子濯點了點頭,接過了那摞案卷。

他一翻開,頭都大了。

這案卷上都參奏的什麼?甲大人逛青樓賒賬不還,乙大人與夫人感情不睦多生口舌。丙大人守孝期內偷納小妾,丁大人吃軟飯花用夫人嫁妝。

“朝堂爭鬥,難道就是這樣的?”

方臨淵一把將卷宗扣了回去。“你們錦衣衛日日奔忙,難道忙的都是這些事?”

林子濯的目光倒是嚴肅而平靜,一看便是見慣了大世麵。

“因為這次的貪腐案太大了。”他說道。“誰都想攪渾了水,給自己多爭取些時間,口不擇言,遞上來的案卷便常會如此。”

方臨淵拿著那本卷宗連連驚歎。

“你也不必有什麼壓力,這些頂多牽涉官員私德,走流程查清就行了。”林子濯說著,給方臨淵遞來了一塊錦衣衛鎮撫司令牌。“隻要查出結果,其他都不重要。”

方臨淵聞言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他隻覺這些案子讓人頭疼得很,李承安等人倒是挺興奮。他們像是得了什麼世所罕見的話本子,積極性也比往日高得多。

“照章辦事,彆看熱鬨看得得罪了人。”方臨淵叮囑道。

李承安連連答應。

但方臨淵知道,李承安是個腦袋缺弦的霸王,將事情交托給他,難免要生事端。

於是,思量再三,方臨淵還是將十六衛一應事宜安排好後,親自帶人去查卷宗上的案子。

先去甲大人逛過的青樓,查明這位大人的確在一日醉酒之後賒下酒錢至今未還;又去查了乙大人,其夫人繪聲繪色說自己夫妻二人舉案齊眉,是那起子小人嚼舌根才傳出的閒話。

再去查丙大人時,那小妾一口咬定自己早在先老爺去世之前就與大人私定了終生,多問兩句便竟哭鬨著要尋死;查到丁大人時,丁夫人非但不給檢查嫁妝的賬目,還將上門的十六衛轟了出來……

一整日下來,方臨淵的頭突突地直痛。

全是些爛賬,他乾脆根據林子濯給他的卷宗,不管什麼結果,挨個填完了審查明細,便直接換下一家。

四家查完,天色也漸晚了。

“著實比打了一天仗還要累。”離開丁大人家時,方臨淵按著太陽穴,對跟在一旁的李承安說道。“幾時了?若到了戌時,今日就收隊吧。”

“還有三刻才到戌時。”李承安在旁側捧著那本案卷,說道。“後頭還有一家豢養外室的,將軍,查完了這個大概就能收隊了。”

方臨淵隻覺腰背都脫了力。

“走吧。”他一把拿過那本案卷,隻飛快掃了一眼地址,連那官員的名字職銜都沒管,便打馬朝著那地址的方向而去。

李承安則一把將案卷揣在懷裡,對身後的十六衛們揚了揚手,便跟上了方臨淵的腳步。

這一戶人家在榮昌街旁的春來巷裡。

春來巷中住的多為周遭的富庶商戶,多為三進的院子。

方臨淵領著人一路行來,坐在門外階上的百姓們紛紛起身避讓,待他們走過了,又趴在門口探著腦袋,看這些軍爺是去抄誰的家。

方臨淵停在了案卷之上那戶地址的門前。

也是一座三進的院落,院門緊閉,門前栽著三五棵茂盛的桃花。門上還懸著冬日留下的桃符,上頭字字娟秀,是女子常用的簪花楷書。

方臨淵朝著那戶門前揚了揚下巴。

李承安便帶著兩人下了馬,上前去敲了門。沒一會兒,便有個下人模樣的中年婦人打開了門來,滿麵堆著笑意。

接著,她抬起頭來,便看見了方臨淵等人。

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當即後退一步,便匆匆要將門關上。

謔,看這架勢,這一遭好像抓到真的了。

前頭敲門的李承安當即神色有些興奮,一把按住了門扉,抬頭看向方臨淵。

“你們是什麼人?”那婦人警覺地問道。

旁側的十六衛當即上前,將院門大敞著推開了,立在兩側說道:“我等奉命前來查訪此處,錦衣衛令牌在此,凡抗命者,皆拿入獄中候審。”

那婦人嚇得停在了原地。

就在這時,她身後簌簌的桃花深處走出來了個年輕夫人,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容貌嬌柔嫵媚,懷裡抱著個兩三歲的幼童。

“張媽媽,外頭是誰?”她探頭過來張望,揚聲問道。

聽上去是南方口音,像是江浙一帶的,軟而輕柔。

那婦人連忙回頭:“夫人快先帶著少爺回去,不過一群不知哪兒來的丘八,奴婢這就打發了他們。”

那夫人聞言一驚,趕緊抱著孩子回了屋。

方臨淵眉心微微一動。

見人就躲,又隻有女眷,這家人必有古怪。

而旁邊,李承安的神色都變了。

丘八?!

這婦人狗膽包天!他入十六衛至今,還沒被拿人用這樣粗鄙的詞稱呼過!

“來人,即刻入內搜查!”他臉色一黑,當即命令道。

卻見那婦人往門前一堵,神色雖仍慌張,卻擺出了一副趾高氣揚的架勢,高聲說道。

“此處可是當今五殿下、徽寧公主的私宅,你們哪裡來的人,敢在這裡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