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 48 章 他若隻愛這副軀殼也好。……(2 / 2)

他甚至難得地有些亂了方寸,方臨淵一停在他麵前,他不等下車,便飛快地開了口。

卻見車下的方臨淵抬起頭來時,竟是先伸出手,是一個要扶他下車的動作。

“你怎麼親自來了?”隻見方臨淵問道。“什麼情況,你派絹素他們來說一聲就行了嘛。”

趙璴微微一頓。

他看向方臨淵,恰好方臨淵抬著頭,他毫無阻礙地便看進了方臨淵眼裡。

仍舊是一雙濃黑得鹿似的眼,裡頭含著兩分榮辱與共的關切,卻仍是亮晶晶的,半分未被損耗其中的光亮。

沒有打量,沒有審視,更沒有懷疑與質詢。

這一刻,趙璴清楚地發現了一件事。

他一路忐忑煩躁的猜想,根本沒有發生。

因為……

方臨淵似乎並不關心院裡的人是他的誰。

高懸雲端的太陽,仍舊是光耀而明亮的。

它既不會被空中拂動的塵埃所汙染,也不會被蜷縮在角落裡的陰暗所打擾。

他本該高興,卻發現,原來自己就是那片汙濁、卻微不足道的塵埃。

——

從院裡取出的房契地契上,落的都是趙璴的名字,並非是卷宗上的竇懷仁。而那女子則是揚州來的,本是個官妓,前些年被贖了身,脫了賤籍,如今是官衙登記在冊的良民。

房子和人都與竇懷仁無關,自然這案子也就銷了。

至於那院中的孩子是誰的,也就沒人關心了。

畢竟公主殿下一介女子,收留個孤兒寡母也算不得稀奇。見著徽寧公主親自前來處理此事,又有安平侯在場,誰也沒有再對這雙母子提出任何異議。

方臨淵也將案卷詳情寫明之後,交給了李承安。

“你拿去衛戍司吧,明早卯時我再去取。”方臨淵說道。

既然馬車來了,又到了收隊的時間,他便省得再跑一遍衛戍司了,不如今日早早回府。

李承安也懂事,當即接過案卷,與十六衛們一道送方臨淵與趙璴的馬車出了巷口。

方臨淵在馬車裡狠狠地伸了個懶腰。

這一整天家長裡短、雞零狗碎的,當真將他的精力耗空了。他需回府好好吃上一頓飯,洗個熱騰騰的澡,再猛睡它一覺。

卻沒注意坐在旁側的趙璴,一雙狐妖似的桃花眼直看著他,半天都沒挪開目光。

伸完懶腰的方臨淵驟然撞上那雙眼,把他嚇了一跳。

“怎麼了?”他忙問道。

“你知道那座院子裡的是什麼人?”隻見趙璴問他。

趙璴這話問得方臨淵一愣。

還能是什麼人?趙璴心思那樣深,八成的可能是什麼要緊的線人,一成半的可能是替誰看管的家眷。至於剩下半成……

那就是當年趙璴犯下的風流錯事,一時情動心軟,將她們母子二人金屋藏嬌了。

想起趙璴那副冷厲近妖的心腸,方臨淵險些笑出了聲來。

怎麼可能啊,深宮重重,趙璴要是十四五歲就開始有那樣浪蕩的心思,就長不成現在這副斷情絕愛的千年狐狸模樣了。

他清了清嗓子,神色揶揄地跟趙璴開玩笑道:“怎麼,莫非真是你的外室?”

卻見趙璴眉心一沉,看著他隻不言語。

片刻,他聽趙璴問道:“如果是呢?”

聲音裡聽不出喜怒,方臨淵也全然沒發現異樣。

“若是如此,那你可得自己養啊,彆走侯府的公賬。”他笑著答道。

卻未見趙璴本就複雜的目光,愈發地沉冷了:“你不在意?”

方臨淵不解:“在意什麼?”

趙璴沒說話。

難道是在意他外頭有人有孩子?

方臨淵噗嗤笑了一聲。

“你擔心這個乾什麼?”他說道。“我不是那樣小氣的人。更何況,你一個大男人,又不真是我夫人。”

他自認是個極其開明好說話的人,卻見趙璴轉開眼神,看向窗外,不理他了。

隻留給方臨淵一截雪白修長的脖頸,和珠玉玎璫的發髻。

“你當時為何會向父皇求娶我?”許久,他聽見趙璴這樣問道。

方臨淵一愣,眼睛眨了又眨。

……啊?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趙璴這話問得他猝不及防了。

這……他們倆大男人坐在一塊兒討論誰為什麼娶誰,這玩得也太尷尬了吧?

可趙璴卻似乎沒有一點岔開話題的意思,像是今天非要將這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片刻,方臨淵尷尬地笑了笑,服了軟:“我不開你玩笑了還不行嘛。”

趙璴又不說話了。

“那不是我的外室。”片刻,方臨淵又聽見趙璴這樣說道。

“嗯嗯。”他連連點頭,積極接茬,等著趙璴的下文。

他以為按照通常情況,趙璴是又要給他講些朝中密辛,他當即洗耳恭聽。

卻不料趙璴這句話後,卻是長久的靜默,沒了下文了。

所以那兩人真是外室嗎?到底是誰的外室啊?

方臨淵心裡急得像是有貓在抓,但是看向趙璴時,卻見他背影沉默,麵上也沒什麼表情。

……算了,等他什麼時候心情好了再問吧。

方臨淵心道。

——

趙璴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夫妻之間是否有情誼,是能從許多蛛絲馬跡中看出來的。

諸如宮中那位盛寵多年的清妃蘇氏,能因著鴻佑帝宿在彆處而整夜地睡不著覺。而他母後,隻會在夜裡點起長明的燈來,捧著一卷兵法國策徹夜研讀,廢寢忘食。

她不在意鴻佑帝,自然不關心他宿於何處,與何人孕育孩子。

趙璴回到懷玉閣後,靜靜地在妝台前坐了下來。絹素進來上過一盞茶,見他神色淡漠,便沒敢打擾,掩上門退了下去。

窗外最後一點餘暉穿過花快落儘的桃枝,斑斑駁駁地落在鏡上,正好清晰地映出他的麵容。

纖長柔和的柳眉,嬌媚豔麗的唇脂,將他鋒利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柔和成了一番明豔的光景。纖長的睫毛下是一雙冰冷的眼睛,非得日日用胭脂修飾之後,才能掩去最後一寸鋒利的弧度。

他發間的珠玉折射著暖黃的日光,鬢邊的釵環隨著窗外拂進的風輕顫著。

鬢邊落下的兩縷發絲也跟著飄揚起來。

確是一番女子的模樣,是他多年以來小心地矯飾偽裝,雕琢成的樣子。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在意什麼。

方臨淵沒懷疑他,這是好事,他能平等地以男子的方式跟他往來,也是好事。

可他卻不知為什麼,似乎潛意識裡希望方臨淵不高興。

怎樣不高興呢?像是將他當做自己的所有物一般,那樣因著獨占欲望而生出的不悅?

可這原本是他最厭惡的。

他向來討厭男子垂涎的目光,這會兒卻竟又在想方臨淵為什麼不這麼看他。他向來最恨旁人將他當做隨意采擷的女子,卻又在方臨淵將他當成一個正常的男人看時……

不知道為什麼,隻是感覺有些委屈。

又不真是他夫人。

趙璴心中反複地輪轉著方臨淵那句話,仿若繞進了一條窮巷裡。這會兒,他略坐下來,眼前浮現的卻仍是方臨淵方才的笑模樣。

他是不在意的,因他是個男子。

趙璴看著鏡子,抬起手來,緩緩抹去唇上鮮豔的紅色。

唇脂在他臉上留下了幾道暈開的指痕,露出了他原本薄而鋒利的唇形。

這是他原本的模樣,不是方臨淵當日滿心殷切地想要娶回家的公主。

他確是男子又如何呢?他如今的確是方臨淵的妻子,為什麼方臨淵會不在意?

隻因為他是個男人?

可人心總不應該這樣變,以為他是女人時滿心愛慕地要娶他,如今知道他不是,便連求來的姻緣都不承認了。

除非,方臨淵素來想要的隻是他想象中的那副軀殼。

趙璴看著鏡子,鏡中那人唇邊一片混亂的紅,仿佛剛飲了血肉的妖鬼。

片刻,他拿起了桌上的唇脂,對著鏡子,重新描回了唇上。

他若隻愛這副軀殼也好。

可殷紅的色彩剛落上趙璴的唇角,尚不及染紅那整片嘴唇,趙璴的手就停在了原處。

唇脂重重落回了桌麵上,雕金嵌寶的小盒骨碌碌滾過,摔落在趙璴的腳邊。

他分明是個男人。

況且方臨淵如今,似乎也不愛這副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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