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 53 章 還能這樣靠在他懷裡,蹭……(2 / 2)

將自己素來深惡的舊疾扯在方臨淵的眼前,卻隻為了讓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隻為了讓自己的眼睛看起來,比那妓子楚楚動人百倍。

宛如在出賣自己的肉身一般。

他分明該感到恥辱,卻竟在方臨淵將目光轉向他時,像個偷到了寶物的賊,不自覺地生出了卑劣的竊喜。

簾幔之外微弱的光照進了窗來,手中的獸首折射出了他的倒影,隻一瞬,落在他眼中。

他看見,麵具的倒影裡,仿佛是他父皇後宮裡那些翹首以盼雨露的妃嬪,眉帶愁怨,卻還要一筆一劃地將自己的愁容妝點矯飾,使其顯出富麗的華光。

趙璴握著麵具的手,緩緩地收緊了。

他知道那些女人的下場會是什麼,也清楚地知道,她們可悲的根源在哪裡。

他掙紮著,從那片泥濘中爬出來,難道就是為了成為她們嗎?

趙璴盯著那麵具,許久,像是在於邪鬼對峙。

片刻,他將邪鬼猛地倒扣在了膝頭。

怎麼可能。

什麼情愛,合該都是假的才對。他如今這般,恐怕隻是被吳興海的一句瘋話迷惑了心智,在情愛這虛妄之物上糾纏不休,以至於真將自己當成了方臨淵的夫人,當成了他的附庸。

趙璴擱在膝頭上的手緩緩收了收。

幸好,他素來清醒理智,即便偶有失足,也會很快覺察醒悟。

馬車靜靜地駛在深夜的街頭,木製輪轂碾壓過磚石的聲音清晰可聞。趙璴也在這冷冽堅硬的聲音裡,垂下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一把掀開了車簾,外頭冰冷的夜風當即灌了進來,將他的黑發猛地揚起。

他便這樣讓冰冷的風將他渾身吹徹,以此強令自己的心臟平靜下去,奪回自己理智思考的能力。

到此為止,再不可有第二次。他該有為人的自尊,也該有多年慣習的冷靜。他的心力要用來處理更緊要的事情,而那些謊言、偽裝,也不該用在哄騙一個男人上。

他在心中念誦經文一般飛快地告訴自己,心裡的那道聲音在冷風之下平靜異常。

唯獨他擱在膝上的那隻手,不受控地來回輕輕撚了一下。

那是今日在船上,他撫過杯沿的那個位置。

片刻,他緩緩睜開了眼,隻覺心下死水一片,仿若恢複了那種令他安寧的狀態。

這該是他想要的,卻不知為何產生了一種不知來由的低落。

像是在逼迫自己丟掉一樣極其重要的東西一般。

有什麼重要的?不過是剪去心上橫生而出的無用的枝葉,避免它們像寄生蟲一般,將他的心血汲取乾淨罷了……

趙璴擱在膝上的手,卻又輕輕撚了一下。

噠噠。

忽然,他巋然不動的心臟跳動了一下。

緊接著,第二下,第三下……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清晰。

趙璴驟然意識到,是窗外馬蹄的聲音。

他借著打起的車簾回頭,便見是夜色下暗紅的駿馬。馬上那人穿著他的衣袍,雪白的衣袂與廣袖在夜色下飄飛。

隻是那人似乎不大習慣穿這樣的衣服,衣袖都要跟韁繩擰成一股了。他縱馬一邊馳騁著,一邊還將胳膊和袖子扯來扯去,將他的肩背都勒出了身形的痕跡。

那人就這麼撞入了趙璴眼中。

隻一瞬,猛地撞進了他的心口裡。

他感覺到,他心上那支被他一把掐斷的枝葉又瘋狂地生長了起來,在他手足無措間,蔓延纏裹,頃刻間便將他清理得乾乾淨淨的心臟裹死在了其中。

他明明想好了的,該有尊嚴,該有冷靜,彆再耗費心力去勾纏他、吸引他……

趙璴心裡的那道聲音磕磕巴巴,又急又慌的連氣息都是亂的。他緊張地警告著,卻越來越微弱,越來越混亂。

趙璴不受控製地咳嗽起來,再忍住時,已經需要他咬緊自己的齒關了。

他從前對此,向來是應對自如的……

直到那人一扯韁繩,駿馬揚蹄嘶鳴,跟在了他的車廂旁側。

隻見方臨淵看見了他,臉上當即露出了憂色。

“你怎麼摘了……麵具了?”他後半句話小心地壓低了聲音,問道。

彆乞討他的目光……

隻見方臨淵又問道:“你現在感覺如何,還咳嗽嗎?”

趙璴看著他,心裡的那道聲音幾乎扼住了他的脖頸,質問他,是否連最後一點尊嚴都要丟掉,丟在方臨淵的馬前,求著他踐踏。

而他的回應,則是兩聲細微的、壓抑的輕咳,仿若他早被冷風凍徹了多時的骨頭。

他不想要自己的尊嚴了。

——

方臨淵毫不猶豫地鑽進了馬車裡。

趕車的車夫是趙璴手下的人,行事利落謹慎,想來趙璴能放心用,他便也不擔心了。

一進車廂中,他便抬手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往趙璴身上囫圇一裹:“你不能吹冷風,怎麼穿得這麼少啊?我沒事的,又不怕冷,你怎麼還要替我擋著……回去讓絹素給你看看吧,熬些藥,喝了再休息。”

他剛才在船上憋了一肚子的話,這會兒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

隻見趙璴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麼,片刻之後,又咳了幾聲。

“我無事。”他說道。“你怎麼來了?”

方臨淵聞言撓了撓頭,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如實說道:“我猜你恐怕不會在外頭看郎中……就讓李承安帶著人先回去了,我自己順著回府的路找了過來。”

說到這兒,他微微一愣,問道:“不過,你這樣會不會被跟蹤?”

隻見趙璴搖了搖頭:“我暗處有人處理。”

方臨淵頭點到一半,又意識到不對:“那他們怎麼沒攔下我?”

趙璴轉頭看向他,頓了頓,說道。

“他們認得你。”他說。

方臨淵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但總歸趙璴心裡有數,他現在又還病著,他就沒有多問。

他坐在趙璴的身側都感覺到了他身上透出的寒氣……難怪這人素來像蛇蜥似的,總比旁人要冷一些。

他看向趙璴。

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乾嘛大半夜地要追出這麼遠來,就因為不放心趙璴病中自己回家。

但這會兒,看著趙璴仍有些虛弱、以至於看起來神思不屬的模樣,方臨淵又覺得,自己趕來陪他,也是應當的。

畢竟……趙璴這樣的人,恐怕是真的明白身處寒冷中有多痛苦,才會用身體替他擋下冷風的吧。

方臨淵一時說不出話來,許久,他看向趙璴,輕輕問道:“這會兒還冷嗎?”

趙璴其實對冷沒什麼感覺的。

方才的風吹得他骨縫發痛,卻能讓他神思清醒。但現在,方臨淵就坐在他身邊,他能感受到蓬勃的溫熱,還有方臨淵明亮的目光。

他似乎對冷又有了感覺。

片刻,他搖了搖頭,對方臨淵說道:“彆擔心。”

方臨淵看著他此時的模樣,看了片刻,輕輕眨了眨眼。

不知怎的,他竟忽然想起了當年初見趙璴的時候。他將衣服披給了趙璴,卻被趙璴還了回來,說這是他的東西,他不要。

方臨淵記得,很久一段時間,他的願望都是能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將自己的衣袍披在他身上,讓他再不會那樣冷。

到今天……他的夢想,好像以另一種方式實現了。

……這錯亂感也太強了。

方臨淵嚇了一跳,趕緊匆匆轉開眼去。

想什麼呢……他怕不是教江水凍壞了腦袋了。

——

方臨淵片刻沒有說話,待趙璴再轉過頭看向他時,發現他竟已閉眼睡著了。

想來也是,他奔忙一日,又在江水中遊過一遭,是累壞了的。

可分明累了一日,還要縱馬來追他的車。

趙璴垂眼看著他。

恰在此時,馬車轉過了彎去,車廂朝著一側一偏,晃得方臨淵朝著車廂處一栽。

趙璴當即抬手,擋在了他的額角與車廂之間。

方臨淵的額頭輕輕撞進了他的手心裡。

趙璴略一擰眉,抬頭看向車外,正要看那死士是如何駕車的時,他懷裡一沉,繼而一片溫熱便靠進了他的肩窩裡。

趙璴的肩臂都僵住了。

仿若泥雕一般,片刻,他才找回了自己身軀的掌控,緩緩低下頭去。

便見方臨淵漆黑的一片發頂,倚在他懷中的模樣顯得乖順極了。而他原本擋在車廂上的那隻手,此時也成了環在方臨淵身後的臂彎。

卑劣的竊賊,竟不慎真的撞見了寶藏。

趙璴不受控製地緩緩地收緊了自己的胳膊,手心卻在距離方臨淵的肩背還有半寸的位置上停下來,虛虛環住了他。

他怕驚醒他,因為他在他懷裡。

這個念頭讓趙璴的喉頭不受控製地上下輕輕一滾,連呼吸一瞬間都被方臨淵的氣息染燙了。

他的心跳仿佛就在耳邊,一聲聲地鼓噪著,凶猛而淩亂,讓他的血液奔湧起來,充盈了他的全身。

連帶著他心頭那株茂盛的藤蔓,都隨之嘩嘩作響了起來。

什麼尊嚴,什麼冷靜?便是深宮裡日日空坐望穿秋水的宮嬪也不會沒有緣由,能讓她們空耗了一生去等的,該是何等珍貴的垂青啊。

他懷裡的方臨淵輕輕動了動。

他似乎睡得很好,咂了咂嘴唇,像蹭枕頭似的在趙璴肩窩裡輕輕蹭了兩下。

那一刻,竊賊恨不得將自己的尊嚴、連帶自己的性命,一並交由他,任他踩踏,隨他碾碎殆儘。

隻要他能留在這兒,還能這樣靠在他懷裡,蹭蹭他。

他許是瘋了,卻又情有可原。

畢竟,誰此生能有這樣的榮幸,將融融生輝的太陽偷進自己懷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