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 65 章 似乎確實有些不知從何而……(2 / 2)

片刻,方臨淵嘴唇微動,卻是先點了點頭。

“好。”他說。“我明白了。”

——

有了林子濯的叮囑,方臨淵隻怕會有大事發生,此後幾日嚴謹慎重,將整個上京城巡邏得滴水不漏。

而整個北市,一直到賽罕入宮那日,也一直沒有異動傳來。

為賽罕舉辦的宮宴設在了含春殿。

這一日,天色將晚時,方臨淵與趙璴的馬車停在了天璣門外。

公主夏日的翟衣即便用的是最為輕薄的丹雲紗,卻攏共內外有七八層,穿在身上也有些累贅。

不遠處從馬車上走下來的正是四公主趙珮,精致的妝容上已然浮了一層薄汗,接引太監上前向她行禮時,她眉目還仍不悅地籠著。

方臨淵扶著趙璴下車,正好看見了跟在她身後的黎柘。

他身著翰林院學士的青色圓領官袍,遠遠望去蕭肅清舉,一派清朗的文人風姿。

他也恰好看見了方臨淵,在趙珮身後朝著方臨淵微微一笑,拱手行了一禮。

方臨淵正回禮時,便見趙珮回過頭來,雖朝著黎柘在笑,手下卻一把劈手奪過了他手中替她拿著的團扇。

接著,她跟著接引的太監揚長而去,頭都未回。

黎柘回頭朝著方臨淵抱歉地笑了笑,繼而加快腳步,跟上了趙珮的步伐。

方臨淵眼中流露出了兩分同情。

“四殿下既不滿意這門婚事,當初為何會答允呢?”

旁側的趙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皇後的打算,她不領情罷了。”

旁人都熱得著急,偏生他像個大冰塊似的,渾身都散發著一股自如的涼氣,使得他身上的桂花香都沁人心脾地清甜。

當真是個大蛇妖。

方臨淵心下腹誹著,卻是悄悄地朝趙璴靠近了些許,借他散去身上的熱氣。

含春殿裡倒是涼爽。

這本是前朝帝王特用以歌舞作樂、避暑貪涼的處所,建在太液池北岸。

一到夏日,微風自湖上吹來,粼粼波光映入殿內,簾幔紛舞,又有荷香盈門,是為妙絕。

因此,含春殿正中設有一雕欄高台,白玉鋪階,冰涼生香。這會兒雖未開宴,卻已有宮中舞姬在其上翩翩起舞,紗袖紛飛,與門外太液池上的清波交映成趣。

方臨淵一入殿中,便已覺陣陣涼風吹來。

即便殿內已然人聲喧映、衣香鬢影交錯著,卻也並不顯得悶熱逼仄。

“這兒竟這樣涼快!”他小聲對趙璴歎道。

趙璴不動聲色,隻略微偏頭。

殿中各處已經擺起的風輪,這是宮裡夏日的傳統了。

鑲金嵌寶的風輪扇葉上雕繡著花鳥與四時景,旁側站著容色秀麗的宮娥緩緩搖動著輪轂。風輪緩緩轉起,四時景也跟著轉動交錯,一時間走馬燈似的,又成了殿中一處彆致的小景。

而方臨淵的注意力則全在席間。

桌案上尚未擺出湯菜,倒是每個案邊都擺上了一隻黃銅鏨金的冰鑒。

冰鑒裡寒氣陣陣,通透的冰塊上放滿了時興的瓜果,一眼看去便冰涼可口的,隻怕嘗起來也很甜。

隻是尚未開宴,水果也尚還擺在鑒中,還未啟上桌來。

於是,方臨淵便與趙璴在席上坐下,周遭的官員貴戚們來往寒暄交際,他便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兒,偷偷數冰鑒裡都有什麼水果。

最為解暑的西瓜自不必說,一會兒開宴了便會有侍女切成小塊奉上。還有西域進貢的蜜瓜,隻是夏日吃來甜得太膩,方臨淵不大喜歡。

南邊進貢的東魁楊梅,看上去紫紅得幾乎要滴出水來,還有他最喜歡的琉璃葡萄,是西域名種,入口脆甜,隨便吃上兩顆,便是清熱解暑的佳品了……

就在這時,旁邊的趙璴輕輕碰了碰他。

方臨淵回頭,便見趙璴端坐在那兒,麵色平淡,容色豔麗得幾乎教這滿殿的金玉都失了顏色了。

“伸手。”隻聽趙璴輕聲說道。

方臨淵不明所以,卻還是攤開了手來。便見趙璴手帕微一遮掩,三顆通透的琉璃葡萄便落在了方臨淵的手心裡。

方臨淵:!!

涼冰冰、硬生生的,把方臨淵驚得一愣。

他詫異地看向趙璴。

那冰鑒在他兩尺之外,他不動聲色,是怎麼從裡頭順出葡萄來的!

他驚訝地看向趙璴,卻見趙璴麵不改色,隻垂眼端起桌上的茶盞,絲帕端正地一掩一扶,便平穩而端莊地飲了一口。

方臨淵卻隱約讀出了他動作裡的暗號。

他看了趙璴片刻,鬼使神差地跟著端起了茶,借著茶杯的遮掩,一顆琉璃葡萄便落入了口中。

……好甜!

待冰涼的清甜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方臨淵眼睛都亮了。

卻未見他身側的趙璴,眉目平靜,姿態雍容,像是金石所鑄的菩薩塑像,美豔而冰冷。

唯獨掩在青玉茶盞之後的嘴唇,輕輕揚起了嘴角來,成了那金塑通身而下,唯一顯露的一絲人性的柔光。

——

待將三顆葡萄全入了口,殿門外傳來了太監的唱喝聲,鴻佑帝攜著皇後與滿宮嬪妃入了席。

大臣們紛紛起身行禮叩拜,鴻佑帝在高台之上笑著抬手:“眾位愛卿平身。”

殿外的晚霞漸漸褪去了顏色,隻剩下落在層疊宮宇的金瓦上一層淡淡的紅光。

席間的大臣與貴眷們紛紛坐定,便有太監唱道,突厥使臣已候在了殿外。

鴻佑帝和顏悅色抬手:“宣。”

簾幔後的絲竹禮樂聲響起,突厥幾位送親的使臣緩步入了殿中,朝著鴻佑帝行了一禮。

“臣等恭喜皇帝陛下,今日我突厥與大宣結為連理,實為兩國之大幸!”

為首的那個高聲祝道。

便見鴻佑帝麵露笑容,神色裡滿是喜氣,抬手讓他不必多禮。

而旁邊的薑紅鸞笑得亦是溫婉,柔聲說道:“使節們有心了。天氣炎熱,夜色將晚,不如便先請公主入殿就座吧。”

便見使節微微一笑,說道:“公主殿下初見陛下,有一禮物想要先奉送給您。”

“哦?”鴻佑帝麵上露出了興味,微微傾身向前,問道:“是什麼禮物?”

便見幾個使臣交換了一番眼神,紛紛後退,停在了殿中的白玉台後。

台上的歌舞此時暫且停歇,唯獨剩下空蕩蕩的一座歌舞高台。

幾個使臣退下之後,淡笑不語,屏風後的絲竹聲也暫且停歇了下來。

一片靜默之中,一條鮮豔的紅綢忽然自空中垂墜而下。

隨著些許小聲的驚呼,紅衣如火、珠簾覆麵的豔麗女子手攀紅綢,鮮紅的繡鞋輕輕一點,落在了高台之上。

是賽罕。

她穿著紅紗所製的異族衣裙,發間綴滿紅寶與黃金,鮮豔的頭紗隨著徐徐的輕風飄揚起來。她覆麵的珠玉玎璫作響,隱約可見鮮豔的紅唇,而珠簾之上,深邃的眉鼻與嬌媚的雙眼,使其宛如成精的狐狸一般,美豔得教人不敢直視。

在座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而她卻渾不在意,一雙美得驚人的淺色眼睛,隻直勾勾地看著鴻佑帝一人。

下一刻,她拋開紅綢,手腕與腳踝間金鈴一響,纖長雪白的手中捧出一隻鈴鼓,一拍一抖間,竟隨著舞姿漸漸成了鼓點。

是突厥特有的鈴鼓舞。

紅綢紛飛間,玉台之上的賽罕漸入了佳境。像是荒漠裡飛出的紅蝶一般,野性而豔麗,還有骨子裡帶出的嬌媚,一派渾然天成的明豔。

她的舞技也著實精湛。

一時間,四下無聲,便連高台上的鴻佑帝都無法再收回分毫目光,眼裡的驚豔根本掩飾不住。

而趙璴身側,方臨淵卻緩緩傾身過去,壓低了聲音,極小聲地說道。

“定然是她父兄的主意。”他說。

“將之送來大宣,對他們來說,跟送個歌姬舞姬沒有區彆,為的就是諂媚惑主。”

趙璴微微偏過了眼來。

便見滿場或是訝異、或是驚豔的目光中,唯獨方臨淵看向賽罕時,目光清明如炬,眉眼肅然地擰起,口中頭頭是道,全是兵法國計。

趙璴微微一頓,問道:“你不覺得她好看?”

方臨淵看向他,神色理所應當:“當然好看了,不好看如何惑主?”

他誇得太過客觀,沒帶一點私人情緒。

趙璴:“……。”

他一時沒出聲,便見麵前的方臨淵有些急了:“你笑什麼,我說的難道不對?”

他在笑嗎?

連趙璴自己都沒意識到。

但他似乎確實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愉悅。

他微微壓了壓嘴角,片刻,才緩緩從方臨淵的臉上挪開了目光。

——

台上的鼓點聲愈發局促高昂,最終,在紅綢紛飛間戛然而止。

台上豔麗的女子手執鈴鼓跳完了一支舞,而那紅綢飄飄揚揚,竟在最後一刻,落在了鴻佑帝的麵前。

饒是他身側的薑紅鸞,麵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片刻靜默之後,鴻佑帝率先拍起了手。

“好!”他揚聲讚道。“公主之舞姿,當真稱得上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呐!”

當即,四下裡的讚美聲潮水一般,自殿中傳來。

便見台上的公主俏生生地一笑,出口的聲音比金鈴還要悅耳幾分。

“中原的詩詞我不明白,但既是陛下說的,我隻當是在誇獎我了。”她說道。

嬌憨而不諳世事,恰到好處地引得鴻佑帝開懷大笑起來。

“公主這樣的舞姿,陛下當真要重賞才是。”薑紅鸞在旁側打量著鴻佑帝的神色,恰如其時地開口笑道。

“賞!是要重賞!”隻聽鴻佑帝說道。

“突厥隨行來使,一人厚賞百金。公主賜金千兩,另賜錦緞八匹,頭麵五副,封為妃位,另賜封號為‘毓’,如何呀?”

若為後宮妃嬪,此時該當驚喜地叩拜謝恩的。但賽罕公主卻仍端站在那兒,半點不知敬畏似的,徑直問道:“陛下,這‘毓’是哪個字?”

鴻佑帝和顏悅色,倒是耐心地同她解釋:“鐘靈毓秀的‘毓’,公主可知?”

賽罕大方地搖了搖頭。

“不明白。”她說。“陛下,您賜了我一個聽不懂的賞,我能不能再找您另要一個賞賜呢?”

明豔而大膽,卻偏生是個不通文墨的蠢材。

鴻佑帝眉眼溫和,大方道:“自然可以,你說吧。”

“我早聽聞中原女子之舞與突厥大為不同,可我從沒離開過草原,便也沒機會得見。”

便見她抬起頭來,看向鴻佑帝,一雙攻擊性十足的眼睛明亮勾纏,笑著說道。

“不如便讓大宣的上京第一美人徽寧公主殿下,也作一舞,與我一較高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