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 66 章(小修) 正是他當年初見……(2 / 2)

但偏偏,那華美的羅裙之下,每一步都踏著殺招。

與其說趙璴是在舞劍,倒不如說這分明是一套寒光中殺氣隱現的劍法。翩然的衣袂與羅裙之下,劍花華美卻洶湧,出劍收劍間皆如直取人咽喉。

他轉身時,寒光下珠翠叮當作響,身段輕盈柔韌,廣袖翩如雲霞,仿若神女布散雨露。但下一刻,隻一轉身,寒芒下冷冽的桃花眼如視死物,分明是著錦披繡的大妖,奪取了祭於雲端的神劍,一時間江海翻湧,生靈塗炭。

似神似妖,寒芒滿殿。

新笛的曲調愈發高昂,七弦琴的鼓點也愈發緊促。

他腳步轉得愈快,裙裾翻湧成了一片食人的花海,劍招挽花,卻又攜風帶雨,像是攪動兵戈的邪神,又像是被笛聲催動翻江而來的螭龍。

而那蠱惑它、操控它的人,執長笛而立,紅衣如火,唯獨衣擺被劍風掠起。

最終,錚然一聲,笛聲止息,琴音驟絕。

曲譜之中,這是將領舉劍破陣的最後一刻,雲開月明,勝券在手。

而玉台上的趙璴,也在那一刻,衣袂翻飛間,寒芒一閃爍,長劍倏然脫手而去。

“鐺!!”

整座大殿都陷入了死寂。

沒開刃的佩劍,竟徑直紮進了禦座前的桌案上。

距離鴻佑帝不過兩尺,入木三分,寒光輕顫。

高台上的君王被驚得肩背都悚了起來,雙目縮緊,猛地向後躲去。

他摔倒在禦座之上,頭頂的冕旒狼狽地亂晃,發出一陣嘩啦啦的聲響。

——

端肅的君王在群臣麵前露出了醜態,而罪魁禍首隻平靜地一收手,在玉台之上站定了身軀。

分明盛裝舞了一整套劍,卻偏偏分毫不見淩亂與狼狽。唯獨他發間那朵開得太盛的芍藥,落了幾片花瓣在他的裙裾與白玉廣台之上。

他抬頭看向驚魂未定的君王,以及旁邊匆匆攙扶起他的皇後,麵色平靜地俯下身去,平淡而恭敬地行了一禮。

“父皇恕罪,這劍太沉了。”

“驚擾了父皇,是我技不如人。”隻聽他說道。

“兒臣認輸。”

——

滿殿的朝臣這才回過神來,紛紛起身,烏泱泱地跪了一殿。

“陛下息怒!”

方臨淵也被嚇壞了。

他原本笛子吹得並不太好,硬著頭皮上台也是為了給趙璴撐腰。

卻不料,趙璴的劍舞得這樣好。

以至於方臨淵一時間都看入了神。到了後來,都不知是他的笛音在給趙璴作引,還是趙璴步步將他引入佳境,漸漸入了神去,分不清彼此,像是雲間勾纏的雷電一般。

直到劍鋒錚然入木,方臨淵才猛地回過神來。

趙璴竟脫手了!

可他不信趙璴竟能脫手得這樣精準,偏生在最後一個音節,釘在了君王的麵前。

他看見鴻佑帝的麵色明顯變得難看。

驚悸、羞惱,以及一些方臨淵看不懂的、似乎深藏在某處的厭憎與畏懼。

方臨淵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高台之上隱約傳來了皇後的柔聲安慰,還有不明所以的賽罕嬌俏的聲音。

“既她認了輸,我就放過她一馬吧。”隻聽賽罕說道。“當真是上京養出來的金絲鳥雀啊,怎麼連劍都拿不穩?白浪費了這樣好的一手劍舞。”

高台上的氣氛明顯輕鬆了幾分。

“罷了。”片刻,鴻佑帝的聲音還帶著餘驚未消的戰栗,緩緩說道。

“眾位愛卿平身吧。徽寧技藝不精,讓各位見笑了。”

但席間誰都不敢見笑。

除了脫手的那一刹失誤,誰敢說趙璴的這手劍舞不是妙絕?她生得本就美豔冰冷,劍鋒亦是冷冽精妙,一時間,仿若那長劍生了魂魄一般,誰敢再說一句不好?

在場的朝臣們紛紛起身,開口隻是盛讚皇上仁厚。

鴻佑帝淡淡笑了一聲,擺了擺手,又說道:“徽寧這是累了吧?既如此,不如方卿先帶她下去更衣休息吧。”

鴻佑帝倒是忽然又體貼至此了。

方臨淵當即俯身應是,回身走下高台時,抬頭看了鴻佑帝一眼。

卻見他斜倚在龍椅之上,旁側的皇後正溫柔地小聲說著什麼。

而他,抬手按著眉心,神色疲憊而沉鬱,像是想起了什麼令他不快的故人。

——

趙璴其實沒什麼好歇息的。

他離開含春殿後,裙擺都帶著風,甚至分毫沒有氣喘之態,像是隻去高台上散了一圈步似的。

但含春殿內此時這樣的氣氛,待下去怕還不能安生。

方臨淵便乾脆與趙璴一起離了殿中,徑直與趙璴回他寢宮去了。

趙璴的寢宮當真偏僻。

它和冷宮在同一條長街的兩端,中間有一條路,直通宮人罰做苦力的永巷。如今已是夏日,宮中各處都是綠樹成蔭、人來人往的,但偏生這條街一路走到頭,炎熱又荒涼,偶爾還有未經打理的花木,就這麼枯死在道旁。

夜色深沉,看起來還有些荒涼可怖。

方臨淵即便進宮多次,也是第一回在宮中看到這樣的情形。

他一時有些好奇,但旁側有鴻佑帝派來的內侍,於是一直沒有言語。

直到他們跟著接引的內侍,到了趙璴的寢宮。

方臨淵好奇地四下看去。

寢宮並不算大,四下都很冷僻,唯獨宮苑之內打理得很規整。

如今裡頭隻剩下三五個宮女太監守在這裡,見著趙璴回來,紛紛上前向他行禮。

趙璴也並未讓他們多作停留,點上燈火、敬奉了茶水點心之後,便將他們都屏退了。

“我與駙馬在此歇息一番,不必留著伺候。”趙璴說道。

那些宮人聞言,紛紛退了出去。

殿門掩上,殿中又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你這寢宮怎麼大夏天還這麼冷?”

方臨淵剛坐下,便感到了殿中透骨的寒意,一時間有些不大適應。

“常年背陰潮濕,是會冷一些。”旁側的趙璴說著,站起了身來。

他走到床榻旁邊的紅木櫃前,打開了來,似乎在翻找著什麼。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種花呢。”方臨淵沒太在意,四下看著,又隨口說道。“我之前在宮外就聽說,說你最喜歡海棠花。”

趙璴聞言微微一頓,繼而說道:“不喜歡。庭院裡留空一些,方便練武。”

宮中有人知道他喜歡海棠,也不過是因為他從冷宮帶回了一盆海棠,日日種植侍奉罷了。

但他栽種那株花,也不是因著喜歡,而是因為那時清貴妃死因的物證,他需替母後保管完好。

方臨淵點了點頭,剛應了一聲,又想起了方才的事:“說起來,你會武功的事陛下恐怕不知道吧?我看陛下剛才看你的表情不大高興,是不是發覺了你會用劍?”

趙璴聞言,隻是笑了一聲。

“隻一段花拳繡腿的舞,看不出什麼。”他說。“隻是讓他想起了不願想起的人罷了。”

“不想回憶起的人……”方臨淵猶疑道。“是先皇後娘娘嗎?”

趙璴似有些意外,偏頭看了方臨淵一眼,似乎沒想到他會猜到。

便見方臨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難猜嘛,宮中的故人,我總共也不知道幾個。”

接著,便見趙璴點了點頭,淡淡說道:“嗯,我母後會使劍。”

她不愛跳舞,自幼跟著竇懷仁的習武師父,學得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劍法。

也正因如此,她當年代替鴻佑帝被山匪所擄時,才能周旋三日,全身而退。

但這對宮裡的女人來說,似乎一點用處都沒有。

宮中年節的盛宴上會有宮妃向皇帝獻藝,但唯獨他母後年年端坐高台,從沒有參與過。

在他四歲那年,宮中妃嬪難為她,偏要她獻藝一曲。她便也是如此當眾舞了一曲劍,驚得滿座宮嬪大驚失色,鴻佑帝也當即沉下了臉來。

“為妻者,當柔順溫和,舞刀弄槍的成什麼體統?”當時,鴻佑帝是這樣評價的。

因此,今日的劍舞,唯獨趙璴和鴻佑帝兩人知道,這是何等的挑釁。

趙璴唇畔的笑意帶著譏誚,而他身後的方臨淵卻歎道:“這樣厲害,先皇後娘娘怎麼什麼都會!”

趙璴微微一頓,偏頭看向了方臨淵。

他真摯極了,雙目明亮,眼中全然是不加掩飾的欽佩與向往。

趙璴靜靜看著他,片刻,嘴角浮起了柔軟的笑意。

“是的。”他說。“她向來很厲害。”

這是他第一次私下與人談及他的母親,平和、安靜,沒有任何的交鋒和詆毀,隻是自然地提起了這個人。

趙璴的眼睛一時竟感到了兩分灼熱。

他忙轉過頭去,從紅木櫃中取出了一件外袍來,回身遞到了方臨淵手上。

“先披上吧。”他說。“若是還冷,一會兒就回含春殿去。”

“不了不了。”一聽回去宴上,方臨淵連連擺手。“一會兒回去了又要祝酒應酬,還不如在這兒躲清閒呢。”

說著話,他伸手接過外袍,正要披上,餘光卻看見了不遠處沒關上的紅木櫃裡,疊放著的幾件衣裳。

最下頭那件,淺蘭色的,上頭繡著祥雲和芍藥,疊在那兒小小的一件,似乎不像大人的衣服。

看起來總有些眼熟。

方臨淵不由得往那兒多看了兩眼。

“在看什麼?”他聽見趙璴問道。

便見方臨淵朝那兒指了指,問道:“這花樣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趙璴偏過頭去。

便見衣櫃最底,壓著他當年初遇方臨淵那日,在湖畔梅林邊所穿的那件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