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 73 章 全是趙璴慣用的桂花香片……(2 / 2)

安平侯府的荷花已經枯萎光了,這幾日園裡的花匠將池塘裡的殘荷清理了個乾淨。

如今清淩淩的池水裡隻剩下遊弋的鮮紅鯉魚,池邊擱上了重瓣的菊花,紅黃相映,漂亮得緊。

於是中秋之夜,宋照錦便命人將晚膳擺在了池邊。

偌大的圓桌滿是珍饈,身後的絲綢屏風與垂柳花木相映,夜裡池水波光粼粼地映照著圓月,端得是一派好風光。

這一年的中秋,是趙璴與方臨淵一家四個人一起過的。

宋照錦這些日身子養得好,心情也不錯,看上去氣色好了不少。

長念這兩月開始去太學念書了,許是隨了他父親過目不忘的本事,如今《詩經》和《孟子》都能全背下來,席間又給他們念了兩首佳節團圓的詩,惹得方臨淵直笑。

“長念真是出息了。”他說。“要是擱在我小時候,這麼兩首詩背下來,隻怕要挨三頓打。”

惹得宋照錦在一旁以帕掩口,笑得停不下來。

“二弟還說嘴呢。”她說。“你兄長也與我說過,說你從小就聰明,就是頑皮,讀書總坐不住。”

方臨淵笑著連連點頭,又對長念說道:“長念,你可千萬彆學小叔啊。”

一家人一時笑成了一團,就連旁邊的趙璴都偏過眼去,看著方臨淵,眉梢眼角皆是淡笑。

宋照錦笑過之後,又對方臨淵說道:“二弟如今仍是這樣孩子心性的,以後若做了父親,可萬不能再這樣了。”

這話出口,席間二人皆是一頓。

方臨淵幾乎是當即轉頭,看向了趙璴。

便見趙璴也在看他。

他們二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們這樣一對假夫妻,哪來的孩子。

意料之中的尷尬並沒有出現。反倒在對上趙璴雙眼的刹那,方臨淵不知怎的,心裡竟忽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趙璴今日在此,也是因他大業未成。到了那一日,就該是他二人分道揚鑣的日子。

他與趙璴不是夫妻,日後隻怕是至親至疏的君臣。

相處的時日漸長,他竟將這個忘記了。

想到這兒,方臨淵上揚的嘴角漸漸沉了下去。

他這想法有些掃興,弄得自己都有點不高興了。

方臨淵嘴唇動了動,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卻在這時,他看見趙璴也漸漸地也不再笑了。

他並不知道於“夫妻生子”一事上,趙璴總有幾分不可觸碰的敏感。

凡被提起,他便會想起自己不能夠、做不到,以至於他這侯夫人的位置都岌岌可危的。

任何一個女子都可以取代他,都能比他做得更好。

圓月之下,方臨淵隻看見他眼中的笑意漸漸褪去了,在身後遍地金黃、頭頂圓月高懸,原處燈火輝煌的盛景之下,竟顯出了些許蕭索的安靜。

方臨淵擱在膝頭上的手微微一緊。

是了,他在想什麼呢!團圓佳節,他便早早地在想什麼分離,落在趙璴眼中,隻怕也是會勾起他傷心事的。

他父子不睦,宮中那個家早稱不上家了,眼下他能在自己的家裡,共享些許溫情,怎麼自己還在想著讓他走的事情……

方臨淵覺得太不應該了。

他彌補似的,抬手一把按在了趙璴的手腕上,轉過頭去,笑著對宋照錦說道:“當不當父親的都不打緊,到時候再說吧。咱們一家子如今這樣,不就已經是很好的了?”

那邊,宋照錦聞言,也是笑著點頭。

“是呀。”她說。“如今這樣,就是最好。”

氣氛重新和緩了下來,方臨淵也鬆了口氣。

他轉頭再次看向趙璴。

趙璴仍舊沒笑,隻是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正轉過來,看著他。

是否有血脈的延續,都不打緊嗎?他正回想著方才方臨淵所說的話。

今夜的圓月太明亮,周圍的燈盞也熱鬨,正好能遮住那雙眼裡幽深而搖曳的情緒。

像是墜入了情愛美夢之中的畫鬼,它藏起爪牙,掩住鬼氣,懷著一腔旖旎的心思,真要永世扮演書生溫柔賢惠的妻子。

可狐鬼哪裡做得到?

他清醒著,卻心甘情願地沉淪。

——

方臨淵沒想到,中秋之後沒幾日,他便接到了宮中傳來的聖旨。

陛下任命他為欽差大臣,並刑部給事中衡飛章,一同巡按兗州,調查兗州駐軍的糧草虧空一案。

方臨淵意外極了,卻是立刻想起了趙璴那日,在宮門前與他分彆之時所說的話。

“隻管按我說的做。”隻聽趙璴說道。“他會親自下旨,讓你主理兗州的案子的。”

難道真是趙璴所為?他竟厲害到連麵都未曾見過,就能左右陛下的決定了!

方臨淵意外極了,以至於拿到聖旨後的第一時間,就去了懷玉閣尋趙璴。

他到懷玉閣時,趙璴廣袖上綁著襻帛,正在庭院中修剪花枝。

中秋已過,院子裡的海棠謝得差不多了,庭前那幾株桂花樹卻開得熱鬨。

幾個侍女在旁側嘰嘰喳喳地笑鬨著,似正收攏著枝頭的桂花,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王公公做的花糕向來一絕。

見著方臨淵來,侍女們紛紛轉過來向他行禮,又笑說侯爺來得正巧,王公公正在後廚裡做桂花的糖漬。

“好了,花既收攏好了,便送到廚房裡去吧。”見著方臨淵來,絹素不動神色地轉過身去,朝著幾個侍女說道。

侍女們紛紛笑著應聲,推推搡搡地捧著采花的籃子,朝著廚房去了。

絹素也朝著方臨淵二人行了一禮,靜靜退了下去。

不過片刻,落花簌簌的桂花樹下便隻剩下方臨淵和趙璴了。

“拿到聖旨了?”隻見單手握著銀剪的趙璴偏過頭來問道。

“是,再過兩日就要整裝啟程了。”方臨淵點頭道。“這是你的謀算?”

隻見趙璴微微一點頭,將剪子放在了一旁,說道:“這回跟你同行的衡飛章,是我手下的人,對他你儘可以放心,不必防備。”

方臨淵不疑有它,當即應聲:“好。”

想到自己此番北上查案,隻怕不知要待多久,看著麵前的趙璴,方臨淵不由得又問道:“那你呢?”

他都不知自己為何會問出這句話來,話說出口,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卻見趙璴神色自然,一邊摘下襻帛放下廣袖來,一邊答道:“我另外有些安排。”

“噢……”方臨淵應了一聲。

其實他不問也都知道的。

欽差外出又非行軍,路上來回都要耽擱時日的功夫,他此番一走恐怕就是月餘。

趙璴便是想去,隻怕也分身乏術,更何況都已經派了手下的人去,不必他再多此一舉了。

方臨淵這樣想著,卻不知怎的,即將離家的不舍竟在此時後知後覺地生了出來。

“那你隻管照應好自己的安排。”他勉強將這種感覺壓下,對趙璴說道。“兗州軍的事,你不必擔心。”

隻見趙璴微微點了點頭,問他:“糖漬桂花今天就做好了,是想吃桂花酥酪還是桂花圓子?”

其實都挺好吃的。

但是離家之思來得有些突然,想到過兩日就又要走,方臨淵聽見桂花甜點的名字,竟沒生出多少胃口。

反而不知怎的,他腦中隱約繚繞而起,全是趙璴慣用的桂花香片的氣息。

——

後日一早,北上的欽差儀仗踩著秋日暖橙色的朝陽,踏上了朝北行去的官道。

這回的隊伍倒是熱鬨得很。除了官吏、侍從與護衛之外,還有一隊驅著車的商賈。

據說是京城裡的兗州商會並幾個大商人牽的頭,因聽聞兗州饑荒災害嚴重,特捐出了賑災糧草與物資,押送著與欽差們一起啟程。

方臨淵倒沒大在意這些。

儀仗行進太慢,他也沒騎馬,出了府門便鑽進了自己的馬車中。馬車走得晃晃悠悠的,天色又早,出城沒多久他就在車上睡著了。

再醒過來,是聽見了急促的敲打車廂的聲音。

“侯爺,侯爺!”

方臨淵迷糊地睡醒,便見車廂外是個安平侯府的侍從。

他手裡捧著一封書信,一邊騎馬跟著馬車往前走,一邊說道:“公主殿下病了,大夫人特讓小人送信給將軍,讓您儘快忙完之後,早些回京看看。”

“什麼?”方臨淵眉頭皺起,一把撩開了車簾。

“今早發現的,請了郎中來看,說是突然發了天花。這病極易傳染,眼下懷玉閣整個都封住了,中隻有五殿下從宮裡帶來的幾人侍候在裡頭,我們也不知是什麼情況……”

竟這樣嚴重!

方臨淵聽他這話,心下一驚,伸手便去接他手裡的那封信。

也恰隨著他的這個動作,他身形一轉,餘光看見了跟在儀仗之後的商隊。

方臨淵微微一頓,繼而轉過頭,看向了方才在他餘光裡一閃而過的金光。

便見那副白衣飄飄之上,是一隻金鑄的上古凶獸鬼麵。戴著那麵具的人恰好從車窗裡探出頭來,跟身側的小廝說著什麼。

似乎感到了方臨淵的目光,他抬起頭來,正看向方臨淵。

目光相觸之間,他微微揚起嘴唇,朝著方臨淵露出了個溫文爾雅的笑容。

還能是誰!

方臨淵麵前的,赫然便是押送糧草的商賈之首、赫赫有名的楚氏商號大東家,朱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