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 96 章 他似乎……多年之後,又……(2 / 2)

“說吧。”趙瑾懶洋洋地說道。

卻見那人淡笑不語,隻是抬眼看著趙瑾周圍伺候的幾個宮女。

還要屏退下人?

趙瑾皺了皺眉,抬手讓人退下,倒要看看這人到底有什麼話要與自己說。

於是,直到房中隻剩下他兩人時,那官吏從座位上起身,重新對著趙瑾,跪伏下來。

“三殿下。”隻聽那人說道。“您此番南下,是為巡按一省,責任重中之重,蘇大人亦對您寄予厚望。”

趙瑾皺起眉頭來:“這我知道。”

他走之前外祖便再三叮囑過他,這事兒他早就記住了。

要是再沒什麼新鮮的話說,隻怕麵前這人是找由頭露麵,上趕著來他這兒巴結的呢。

這種人趙瑾見多了,一時間有些不耐煩。

卻見那人微微一頓,接著說道。

“但是殿下,隻怕陛下對您……便不是如此了。”

趙瑾微微一頓。

“你什麼意思?”他問。

那人放輕了聲音,說得卻很緩慢。

“三殿下,陛下因一點小事便對您重罰如此,蘇大人盼望您……心下多作一些考量。”那人說。

趙瑾的眉頭幾乎擰成了個疙瘩。

“父皇對我不過是一時氣急罷了。”他說。“你若要從中挑撥,也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他話雖如此,但語氣卻分明有些著急。

因為他知道……他父皇這回,罰他罰得的確有點狠了。

更重要的事,他明明已經解釋了的。罪責已經都推到了十六衛的頭上,可卻偏趙璴一鬨,他父皇便頒布詔書責罰了他,那掌管十六衛的方臨淵卻毫發無傷。

竟是因為趙璴!

害死他母妃的那賤人之女,父皇這麼些年都未曾正眼看過他,可這次怎麼會這麼聽她的話呢……

卻聽跪伏在那兒的那人,緩緩歎出一口氣來。

“貴妃娘娘歿得不明不白,皇後嫡出的六殿下卻一年大似一年。”隻聽那人說道。

“殿下,陛下如今不過五十,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啊。”

趙瑾擱在座椅上的那隻手,倏然收緊了。

“什麼叫不明不白?”他怒道。

“你把話說清楚。當初的罪魁禍首,不是都死在冷宮裡頭了嗎?”

跪著的那人沒有說話,隻是緩緩膝行上前,雙手將一封密信交到了趙瑾的手上。

信件打開,上頭正是他外祖的字跡。他雖見得不多,卻也大略認得出來。

【娘娘身死元凶似另有其人,聽聞當年為娘娘安胎之人眼下正在江南,還請殿下親自前去,探問究竟。】

趙瑾的瞳孔猛地縮緊了。

為他母妃安胎的……不是當年的太醫院院判、父皇最信任的太醫廖才嗎?

“廖才現在江南?”趙瑾問道。

隻見那跪伏的官員叩首道:“廖太醫榮休之後,便回江南養老了。”

趙瑾握著那封信,許久,緩緩點了點頭。

“好。”他說。“外祖讓本皇子查,那便查查看。廖才在什麼地方,待到了江南之後,你即刻替本皇子去找。”

那人連忙應聲:“是!下官領命!”

眼見他又一副得償所願的諂媚模樣,趙瑾懶得與他虛與委蛇,擺了擺手,便讓他離開了。

雕花木門複又關上,偌大的房中,又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窗外江水滾滾而去,趙瑾握著那張信紙,沉默了許久。

趙玨才出生沒幾年……他倒是一時疏忽,忘記宮中還有一個他。

這不知名姓的官員雖說唐突,但有一件事倒是沒有說錯。

趙玨長大之前,他是父皇唯一的選擇,但再有五年,十年,待那小子長成,誰知道父皇的心會偏向哪裡呢?

多年的天家獨苗,早把那張金碧輝煌的椅子,當做自己理所應當該繼承的物品了。

自己的囊中之物……自不能容許旁人橫刀奪去。

——

南下巡按的朝臣船隊順著運河一路而去,三皇子被送走,京中又重回了原本的安寧。

一切似乎都未曾變過,唯獨方臨淵,每回捏起葡萄奶酥的時候,都忍不住去看自己右手的指尖。

那抹胭脂分明一擦就沒了,卻像是鐫刻在這兒了一樣,每次一看向那兒,便見那片艶紅朦朦朧朧地出現在那裡,隱約而勾人。

勾著他想要往唇上去碰一碰,像是想要那抹豔色染上哪裡一般。

這樣的舉止簡直荒謬極了。

以至於那日,他率十六衛出城迎接姍姍來遲的高麗使臣時,路過瓦舍,聽見裡頭在唱女駙馬。

他沒頭沒腦的產生了個奇怪的想法。

若無相救李郎之心,馮素貞扮男裝,登皇榜,上金殿,是否真有與公主舉案齊眉、成就佳偶的可能?

畢竟……除卻她一人皆是女子這件事外,她們是成親了的。

不知怎的,他這樣想著,話卻問出了口,恰被旁邊的李承安聽見了。

他神色莫名地看了看方臨淵,又轉頭看了看不遠處的戲台,片刻靜默之後,艱難地開了口。

“將軍怎麼會這麼想?”他問道。

方臨淵微微一頓。

還能為什麼,昏頭了唄。

方臨淵沒有答話,隻是默默轉開了眼去。

卻不料李承安當真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她一人若真不想分離,便這般強演下去,應該也行吧。”他說。

“反正公主不必承繼大統,在旁人眼中,頂多也就是無後而終嘛。”

承繼大統。

這個詞落在耳中,方臨淵微微一頓。

趙璴是與戲文裡的人不同。他從入他侯府之日起,便是帶著成大業之心而來的。他貴為天潢貴胄,要成的大業除了雲端上的那把龍椅之外,還有什麼呢。

橫亙在他一人之間的,可非隻男女一事。

方臨淵微微垂下眼去。

卻在垂眸的一瞬間,他又猛然意識到了另一件事。

白頭偕老、成就佳偶……他代入其中的,為什麼不是戲文裡的公主,而是他與趙璴?

——

方臨淵腦中混亂一片。

他竟對趙璴起的是這樣的心思嗎?

他……他軍營裡長大,又不是沒跟男子來往過,為什麼會對另一個男人生出這樣的想法來?

或許……也未必是因為男人。

他從小到大,無論男女,唯一的綺念,似乎全部、都是趙璴。

一開始是趙璴一番縹緲而不切現世的虛影。那虛影是他憑借記憶構想出的“她”,柔弱卻堅韌,像是暴雪裡顫巍巍盛開的山巔花。

再之後,聖潔的山花露出了爪牙,撕去了“她”的偽裝,露出原本那番陰狠而毒辣的模樣。

此後為什麼就變了呢?

許是他漸漸發覺,柔軟的花朵是無法在群魔環伺的深淵裡生長的。他寸寸生出自保的鱗片與獠牙,長出鬼怪的姿容,但實則層層陰雲之下,仍是他數年前看見的那一朵花。

仍是堅韌、溫柔而心向光亮的,唯一的變化,隻有“她”成了“他”。

他似乎……多年之後,又重新喜歡上了同一個人。

他許久沒有出聲。

跟在旁邊的李承安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眼看著他半天不說話,坐在馬上像是被抽去了半邊魂魄似的,李承安嚇了一跳。

總不至於是因為戲文吧?他們將軍也不是這麼多愁善感的人,為了戲詞裡兩個陰差陽錯成親的女子,心生戚戚了?

……兩個女子啊!即便多愁善感,他們將軍也沒道理會共情吧!

“……將軍?”他試探著叫了方臨淵一聲。

卻見方臨淵麵無表情地看向他,那雙眼睛裡的情緒,似乎遠超對一對女子的同情。

“您還好吧?”李承安嚇傻了。

隻見方臨淵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他現在心下很亂,的確不知道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