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形黑影還是與謝枝雀重疊了半邊身軀。它穿過謝枝雀就像穿過一道空氣牆，隨即繼續緩緩向前行走。
謝枝雀卻維持著被拽向鬱和光倒下去的姿勢，猛地一顫。
不動了。
鬱和光眼睜睜看著謝枝雀在他麵前僵直，眼瞳渙散，皮膚發冷，呼吸減緩得幾乎感受不到……
謝枝雀開始【遺忘】。
一切生存活動都下降到臨界值，僅僅維持著還活著這件事，所有呼喚和試圖喚醒的動作都是徒勞，他對外界無知無覺，像是一尊有溫度血肉的雕像。
不等鬱和光進一步尋找喚醒他的方法，謝枝雀忽然自己動了。
他鬆開扶著鬱和光肩膀的手掌，渾渾噩噩轉身——竟然向子彈激射的掩體外走去。
追殺他們的雇傭兵隊伍還守在外麵，躲在不知名的角落裡等待狩獵羔羊。
鬱和光立刻伸手扣住謝枝雀後頸，長臂一撈將他禁錮在自己臂彎間：“謝枝雀？謝枝雀！”
小鳥聽不到。
小鳥正在原地劃船。
謝枝雀兩手下意識往前伸，不知是做了什麼夢，竟然還是緩緩撥向兩側的動作。
#皆若空遊無所依#
鬱和光：“…………”
他哭笑不得。
不能放任旱地行舟自己跑到槍林彈雨裡，但也不能在原地守著不知謝枝雀不知什麼時候能清醒。
鬱和光嘖了一聲，抬手勒著謝枝雀肩膀將他緊緊帶在身邊，他彎腰撿起雇傭兵掉下的槍械，一手持槍一手拖著小鳥向掩體外走去。
他大步流星，無所畏懼，甚至主動揚聲邀請雇傭兵：“槍口對準我。”
鬱和光站在交火的廢墟中央，傲然挺立的身姿像不折青鬆。
他緊緊鎖定其中一個子彈軌跡源頭，隔著黑暗與暗處的雇傭兵對視，那雙琥珀色眼眸亮得驚人。
雇傭兵一驚，勾住扳機的手抖了抖。
鬱和光的低笑聲在黑夜裡響起：“我的頭顱就在這裡，我的咽喉，心臟。”
每念起一個致命處，他的手掌就從它們拂過，最後他手覆心臟，對雇傭兵大方的邀請更像挑釁。
“我是脆弱的血肉，隻要你們瞄準
致命處，我很快就會死。你們手裡的槍可以讓你們對此輕易嘗試。”
鬱和光勾了勾唇：“但在開槍之前記得問問自己……博士要的是活實驗體，還是屍體？”
“毀掉了博士計劃的你們，還有機會活著離開嗎？”
鬱和光磁性聲線低語，聲音在深夜的廢墟間環繞。
一時間，黑暗裡一片寂靜。
連槍聲都停了。
潛藏的雇傭兵們在黑暗中彼此交換視線，驚疑不定。
鬱和光等待數秒，施施然開口：“既然你們不開槍，那我就要反擊了——你們最好確保你們反抗的子彈不會殺死我。”
話音不等落下，鬱和光已經開槍。
子彈射中某人，立刻一聲悶響。
“我知道博士在監視我，也在監視你們，所以我想提一個交易。要麼你們今晚的槍法出奇的差，寡不敵眾讓我離開，但你們的性命保全。”
“要麼……”鬱和光手裡槍上膛的聲音清脆。
槍聲立刻重新激烈響起。
高樓屋頂上的西裝男人將下方戰場的激烈看在眼裡，他回報：[一切正常，驅趕實驗體返回實驗室中。]
但如果在近處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沒有一顆子彈能靠近鬱和光。
他從槍林彈雨裡走過，子彈卻擦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所有雇傭兵的槍口，都默契向上抬高了角度。子彈將上方的牆壁打成了篩子。
與撲簌簌掉落的牆灰同時回落的，還有他們的心臟。
眼見著鬱和光從視野裡消失，雇傭兵們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一時間竟分不清誰寡誰眾，誰強誰弱。
隊長撇了撇嘴，隱晦瞄了眼監視的方向：“能不玩命，誰有毛病非要衝上去？”
對於已經證明了實力的強敵，最安全的解決方式當然是不成為敵人。
直到離開劃亮了夜色的槍林彈雨，鬱和光才迅速旋身轉進小巷，他斜倚在牆壁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反複的【遺忘】在加劇體力和精神的雙重消耗。
鬱和光發覺他的擲骰結果已經隱隱有從9到8的趨勢。
他握著骰子垂眸，謝枝雀還渾噩迷蒙著，絕不是能應敵的狀態。
鬱和光蹙眉，他想要思考下一步的計劃，但大腦就像火光下燒融的蠟燭，慢慢，慢慢滴落……
“嘶——”鬱和光被猛地一燙，吃痛驚醒。
他立刻低頭查看，卻發現自己掌心的殷紅骰子燙得驚人，正是它喚醒了自己。而謝枝雀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鬱和光心下一驚，立刻邁開長腿要去找人，但剛走兩步，他發現自己腰間的槍械也少了一把。
……謝枝雀就站在他對麵，抱著他的槍身上還有血跡，渾噩著被驚醒睜眼。
“鬱哥。”他興高采烈，“你醒了。”
鬱和光一時間哭笑不得：“在我的記憶裡，這話應該我來說。”
相較於記憶，謝
枝雀身上又多了數道傷口，被劃破的作戰服下還隱隱透著乾涸血跡。
小鳥正困倦的打著哈欠，在鬱和光醒來之後，他明顯放鬆了不少，湊過來說起鬱和光【遺忘】這段時間博士的追殺。
但鬱和光聽著聽著，表情卻逐漸嚴肅：“等等。”
“我們有幾個隊友？”
謝枝雀：“？”
他莫名，但還是乖乖數著：“盧青，卡卡，約翰孫，加上你我，一共五人組成的小隊，我們是來找維克多的。”
“維克多和誰？”
“維克多……維克多…………”
謝枝雀絞儘腦汁也想不起來。
他迷茫，很想回答隻有維克多，他們隊不一共就三個人嗎？他和鬱哥都在這，失聯的當然是維克多。
但鬱和光的眼神陰沉得可怕，讓他像被老師提問但答案錯誤的學生，本能意識到這個答案不對，卻怎麼想都想不起來正確答案。
察覺到謝枝雀異樣的鬱和光一口氣連問數個問題，隨著謝枝雀的回答，鬱和光的麵色也越發嚴肅。
“怎麼了嗎，鬱哥？”謝枝雀膽顫心驚，“有什麼不對嗎？”
鬱和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他隻是拍了拍謝枝雀發頂：“你忘了很多事情。”
“我們不是五人，而是七人小隊。失聯的不止是維克多，一共有十四人失聯。”
直到此時，鬱和光被困在城市廢墟裡，慢慢意識到了【遺忘】真正的可怖之處，冷意漸漸爬上他的脊背。
【遺忘】可以被喚醒，可以短暫回溯。
但當混沌侵襲嚴重，遺忘的次數漸漸疊加——總會有某一次，人會徹底遺忘一件事，一個人。
一群人會遺忘某個人。
“人真正的死亡，開始於他被遺忘。”
西裝男人快步走進藏書館，就看到博士一襲黑色西裝，正站在窗邊，借著窗外閃爍的子彈槍炮火光書卷。
那雙被包裹在皮質手套裡的手捧著古舊泛黃的書籍，博士與黑暗融為一體。
“第一次，人死於對他最初道路的遺忘。”
“第二次，人的□□死亡。”
“第三次，人死於被所有人遺忘。”
博士緩緩抬頭，合上書卷：“曆史，文明……摯愛。哪裡都不會有他的記憶。”
“於是他絕望死於黑暗，再不能見天光。”
西裝男人恭敬躬身，不敢多發出一聲雜音。
博士輕輕擺手。
西裝男人立刻上前：“博士，向您彙報，我們的普通實驗體又死了一批。算上回收的屍體數量與監視者對死亡的記錄，先前投放進廢墟的普通實驗體，已經全部死亡。”
博士漠然沒有回應。
對普通實驗體的下落並不在意。
但這並沒有讓西裝男人放鬆，反而更加緊張。“重點實驗體……”
博士緩緩轉頭看過來。
西裝男人一窒，冷汗津津：“發現一名重點實驗體屍體，有人扭斷了他的脖子。還有兩名重點實驗體……兩具屍體，正在被城市吞吃清理。”
博士握著書卷的手驟然用力。
藏書館寂靜無聲。
良久，博士沉穩安靜的聲線重新響起。
“推進實驗速度，加大影響因子濃度，進入下一進程。”
“讓醫療組最好準備，觀察重點實驗體反應。”
“但博士，那東西！”
西裝男人一驚，隨即立刻重新彎腰：“是。”
被黑暗吞沒的城市，似乎有什麼東西……
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