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依舊一言不發，看起來已經睡著了。
“李伯”又喊了兩聲。
這次，終於，最後一個遲鈍的腳步聲也遺憾地從保安室裡離開了。
躺在門口那張床上的李伯鬆了口氣。
這位張老師真是如同魏主任說得那樣優秀，完全就是為他們高績學院而生的。
下一秒——
張安猛地從床上站起身來，坐回到了桌子前的凳子上。
走到樓梯口的七位“學生”慢慢回過了頭。
.
老師宿舍裡。
【咚咚咚】的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後，老師們也都快速的上床睡覺。
和門衛室那邊十二點之後要在床上休息的要求不同，這兒幾乎沒有什麼夜間規則，隻有晚上不要出寢室的規矩。
玩家們都被係統加強過無數次的身體，視力完全可以在夜間看清字體，幾乎每個人都拿著那一張紙在研究。
但現在掌握的訊息還是太少了，沒人能確定這個副本的重點到底是什麼。
教學水平？跟NPC的關係？管理學生的能力？
大家都深夜無眠時，王希聽著同寢室的那個叫解方澄的玩家那平緩的，一聽就知道是睡著的聲音，簡直都快嫉妒了。
王希今天很顯然也不可能睡著，那個學生手冊明明是他找到的，但現在那個手冊被分給了所有人，卻排除掉了他。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童欣欣的寢室傳來一聲痛苦地尖叫。
怎麼了？
王希心頭一喜，直接坐起身來，把左耳貼在牆上。
隔壁就是童欣欣的寢室，這娘們剛才差點殺了他……雖然解方澄當時救了他，但也是因為這小子，他手裡的學生手冊才被發現的。
現在這小子睡得那麼香，不會是以為救了他就能功過相抵了吧？
王希一邊努力聽著牆那邊的動靜，一邊心裡憤憤地想著。
但就在這時，他右耳聽見“吱呀”一聲，似乎是門開的聲音。
……門開的聲音？
不用王希琢磨這門開的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下一秒，他右耳確確實實地聽見，就在自己宿舍門口，解方澄倦怠的，懶散的“啊”了一聲。
走廊上的燈應聲而亮，光芒瞬間灑進了宿舍裡。
王希：“……”
王希：“！！！”
一時間，王希連童欣欣都忘了，立刻扭過頭來，一臉震驚地看著他：“你在乾嘛？？？”
解方澄兩手插兜——該說不說，高績學院確實物質條件很好，每個老師都得到了三套製服，兩套睡衣，睡衣還能自選顏色圖案。
解方澄對這個沒講究，隨便薅了兩套就回來了。
此時他身上穿的這套，絲綢睡衣，紫色的底兒印著紅色的花，十分富貴，半長的頭發柔軟地東翹一撮西翹一撮，往那兒一站，睡眼惺忪地樣子簡直像個手握九棟樓的兩廣包租公，身上散發著一種很讓人手癢的閒適感。
此時，他還打了個哈欠，聲音比形象更懶：“我去廁所……”
老師宿舍沒有獨立衛生間，隻有公共衛生間。
“！你！晚上熄燈之後不能出寢室！！你沒聽剛才魏主任說嗎？”
解方澄不屑地用鼻子發出一聲“嘁”，搖搖晃晃就走了。
有素質的解經理走之前還不忘將門關上。
滴……噠。
走廊上十分安靜，隻有隱約的水聲和解方澄的腳步聲傳來。
解方澄趿著鞋，進了衛生間後很快釋放完畢，隨後很講衛生的到洗手池那兒洗手。
洗著洗著，一隻沾滿泥土的手從他身後伸過來，剛要搭在他肩膀上，低頭認真洗手的解方澄頭也不抬。
“不許搭，那麼臟，搭了我還得洗衣服。”
那隻手一頓，繼續要往他肩膀上搭。
解方澄身體一擰，一把抓住這隻手。
觸感不太好……視覺效果也不太好。
這似乎是個頭朝地摔下去的人，半顆腦袋都沒有了，臉上紅紅白白的，還能看見剩在半個腦袋裡的腦花在跳動。
“都說了彆搭彆搭，你這人，”解方澄想了想，“你這死人，怎麼話也不聽呢？”
眼前的“死人”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看著他。
“……你是，你是七班的新老師？”
“對啊。”
“你叫什麼？”
“解方澄。”
“死人”就算隻剩了一半臉，此時茫然的表情都能從臉上完全顯現出來。
他從來沒想過，竟然有新老師會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
解方澄鬆開手，很嫌棄地“噫”了一聲：“剛死？怎麼手上泥還沒乾呢？你看給我手上弄的。”
“……”
“打不打？不打我把手洗了，你彆碰我了啊，洗這一次手多麻煩啊。”
死人沉默著，終於開口：“你是七班的新老師？”
“對啊。”
“七班的學生……怎麼樣……”
解方澄想了想：“都挺乖的。”
站在他身後的“死人”瞪大眼睛，激動的腦花都在顫動：“乖？？”
他聲音尖利：“他們乖？他們是最可怕的東西！！我認認真真跟他們講課！他們隻要有不順心的就會把我投出去！！他們不服管教！他們明知道會讓我死！他們還是要把我投出去！！你說他們乖——”
“死人”的手一把掐過來：“那你去跟他們作伴去吧！”
下一秒，解方澄一腳把這個要掐自己的死人踹開。
每到這個時候，他都很懷念自己上一個副本的棍子。
那個棍子多麼的光滑，長度多麼的順手，用起來多麼的方便啊！
這時候解方澄踹完一腳，很愛乾淨地把鞋往地上蹭一蹭，將原本乾淨的地板蹭出了兩道泥呼呼的鞋印。
而在那邊，“死人”被一腳踹到牆上，也在乾淨的牆上留下了一串泥印。
被踹飛後“死人”尖叫一聲，再次撲了上來。
這手感這腳感，解方澄趕忙轉過頭四處探查，突然，他眼前一亮！
下一秒，解方澄兩步走到水池邊。
相比起學生宿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新建成的，教職工們住著的這個地方看起來倒是有一些年頭了。
公共衛生間的洗手台並不先進，是一長排的水龍頭排成的，水管就暴露在洗手台上方。
解方澄伸出手，一把攥住水管，往前一拽！
“劈啪哐”的一陣亂響，將水管釘在牆上的釘子崩走了，長長的水管連帶著五六個水龍頭被他拆到手裡，水從斷裂的地方“呲”地崩了出來，直直的從這邊牆上呲到對麵的牆上。
解方澄躲過水流，抄起這個帶著水龍頭的棍子，一棍子敲到了“死人”NPC身上。
NPC被他準確地敲到了水管斷裂的地方。
趁著有NPC堵著水管，解方澄快步從被水勢攻擊的地方衝了出來。
水流將這個可憐&#身上的泥衝洗下來，整個公共衛生間裡充滿了血、泥，一片狼藉。
NPC知道自己打不過眼前這個老師，尖叫一聲後快步從解方澄身邊躥過，身上的水滴甩出來，解方澄躲閃不及，被噴到了袖子上，瞬間出現兩個泥點。
“靠！！”解方澄大怒，緊跟著跑了兩步。
但該說不說，不愧是二級本，這NPC跑步的速度都比一級本&#要快。
“什麼人啊，有沒有公德心啊！！”解方澄看著袖子上的泥點，憤怒地罵了兩句。
再一回頭，他看了看身後裝修風格很彆致的衛生間，沉默了一下。
不過對這種事情的應對解經理很有經驗啊。
解方澄將連著水龍頭的棍子往肩上一抗。
“魏主任？魏主任？你在哪個房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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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宿舍門衛室裡。
去而複返的學生們擁擠在門衛室小小的玻璃窗口那兒，死死盯著坐在書桌前的人。
“他醒了！他沒有睡！”
“不不不，他沒有睜開眼睛……他在乾嘛？”
“這個人好奇怪，他連眼睛都沒睜開，怎麼還在寫教案啊？”
“他是誰啊？周科陽——”
周科陽也盯著他：“我不知道……”
“啊，你是九班的學生呀，你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老師的名字呢？”
周科陽的聲音低低的：“可是這是新老師哎。”
“哦對！我們換老師啦！”
“新老師……我們，我們不能……”
有人安慰他：“沒關係沒關係，隻要新同學來啦，我們早晚會知道他的名字的！”
“對對對，他們這些老師一定會讓新同學來的！”
“沒關係周科陽，你早晚會知道他的名字的！”
坐在桌子前的人似乎渾然未覺，他閉著眼睛，沒有戴眼鏡，鼻翼上有被鏡框壓出的微微發紅的痕跡。
周科陽抱著自己的頭：“啊，但我好餓，我好餓——”
“老師，老師我好餓——”
“你讓我吃一點點好不好？就一點點——”
張安麵前的玻璃傳來被撞擊的聲音，一開始很微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差不多了。
張安想著。
今天他需要的信息都已經知道了……不，這個本，他需要的信息都已經搜集完畢，怎麼通關他也明白了。
從進入副本起，他就知道這個本應該是個玩家之間存在競爭的本。
不超過15%的通關率——遊戲裡的通關率每5%一統計，就是說，這個副本的最高通關率在10-15%之間，進入遊戲的玩家有15人，最高通關人數是兩人。
兩人，這是個很巧合的數字。
玩家們被分去教數學和語文這樣兩門課程，所教科目第一的玩家有機會重新挑選任課班級，排名前十的學生有權利要求調換老師。
種種跡象都在暗示，玩家們有機會組成兩人小隊，教同一個班。
——並且也隻有這一個班會勝出。
帕累托法則，百分之八十的財富掌握在大約百分之二十的人手中，越到後期越不會出現好學生壞學生摻雜在一起的情況，尤其在這個學校，學生的權利很大，好學生是可以主動要求調班調老師的，這些“好學生”會向著“好班級”流動，最後好的更好，差的更差，幾乎很難出現中間派。
而且上午他引導數學組的玩家給學生考試，成績出來後，每個班的學生成績都呈現出一種奇怪的靠近平均分的分布形勢，沒有成績特彆好的學生，也沒有成績特彆壞的學生。
很正常，那是因為學生們需要去考量，這個老師的分數要怎麼給。
他們需要給出一個不會是倒數的成績，但同時，這個成績不能太高，給太高的話他們其他科目的成績就會不夠。
副本提示是每個學生都有擅長的科目和不擅長的。
王希的解讀是，這說明每個學生的總分是一樣的，有的分數科目高，彆的科目的分數自然就會下降。
但張安的解釋是：每個學生的總分雖然是一樣的，但學生們在每個科目上的係數不同。
例如一個學生總分有五百分，他選擇分配100分給數學，他“擅長”數學，數學的係數在他這兒是1.2，所以他分配&#分加到數學上，得到的數學的分數是120。
但他不擅長語文，語文的係數在他這兒隻有0.8，所以他同樣分配100分加到語文上，他的分值也隻有80。
這一點他自己也驗證成功了。
他給學生們發的試卷是數學卷子，但一部分學生做的是兩個月之前所學的知識，一部分是沒有學過的知識。
按理說如果班裡的學生學習很自主很積極，那麼無論是兩個月之前所學的知識還是未來的知識，一定會有好學生將這些知識掌握住。
但沒有。
班裡沒有任何一個學生——在這個鼓吹成績第一的地方，所有學生看上去都那麼認真努力，但沒有人“學會”這些。
並且兩個月前的卷子和沒學過的卷子，在學生那兒得出的分值都是差不多的。
如果真的是正常的學校，正常的學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學過的知識就算忘的再快，總也會比陌生的知識更加熟悉一點才對，不可能學過一遍跟沒學過的靠的分數差不多。
唯一的解釋隻有一個：他們對於之前的知識和未學過的知識都是“不擅長”的，係數都很低。
這是個很簡單的副本。
如果狠一點，聰明的玩家很快就能將所有玩家清除出局——隻需要一個聰明一點的搭檔。
兩個玩家聯手，讓班級裡數學係數高的學生將點數多分配給數學，語文係數高的分配給語文。
像張安現在，他手裡這份平均分隻有19的成績單已經讓他了解了哪個學生的數學係數高，哪個學生的數學係數低。
學生們一定給出了他們這次能給的最高的分數，因為“難度”太大了，給的分數不拉高的話成績會差到特彆離譜。
隻要按照他的指揮來做，搭檔的合拍，很快，他們的班級分數就會提升到第一。
提升為第一後，就可以去換總分高的學生。
誰是總分高的學生？
張安閉著眼睛都能想到，並不是那些學習成績好的，而是那些給學校投資的有錢人的孩子。
——總分。
看看這個詞，總和的是什麼分？
這麼一個富麗堂皇的，貴氣十足的學校……總的是什麼分還用問嗎？
玩家之間確實存在競爭關係。
但現在還沒人發現……或者說，很快，這些人就會發現，第一層的競爭關係，是語文組的競爭關係。
九個人的語文組，能夠跟數學組的玩家結對的隻有六個人。
必然有三個人是無法跟玩家組隊，隻能跟NPC組隊的。
NPC會聽玩家的指揮？
不會的。
語文組的玩家們會先爭取數學組的玩家，在爭取的過程中，如果有玩家比較聰明，他會發現第二種有可能通關的死路。
——殺掉成績差的學生。
不會有懲罰的……或者說，一開始是不會有懲罰的。
隻要平均分不下滑，玩家們不會來到保衛室，就不會見到死掉的學生。
但過度殺戮，是有代價的。
或許是好學生會被觸怒，從而離開班級。
也或許……是副本內容上說過的：你是一名老師，所以你一定可以讓你的學生喜歡你擁戴你。
學生們可能是有一個群體的滿意度在的，滿意度太低的話，老師同樣會出局。
張安停下了筆。
他要測驗的東西都已經測驗結束了，現在可以回到床上休息了。
這些NPC不是他動手殺掉的，是不會對他出手的。
這麼想著，張安剛要起身，突然，玻璃猛地爆裂，碎片飛灑。
門口傳來打鬥的聲音。
有玻璃碎片劃破了他的手背，他動作一頓。
門口的學生NPC們一陣亂叫著，很快就被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打跑了。
十來秒後，張安感覺到，有一股好聞的，像是某種紮根在對麵人身體裡的花朵的香氣，混雜著一點點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隨後，在月色下，在這種恐怖遊戲的副本裡，一個帶著笑意的，很清冽又很柔軟的聲音從窗戶那兒傳來。
“哎，張老師，你沒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