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過半, 來福城中悲與喜交織，家家戶戶掛上了白燈籠。
城主府已經被夷為平地，不少人路過時還會在府前唾上一口。
對於城裡的這些“普通人”來說, 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逝去的親人要安葬, 湖被填平了一些，未填平的湖中還有怨嬰遊蕩, 屍骨怕是很難尋到，但可以立衣冠塚和墓碑, 也算人世中還有一絲掛念。
填湖過程中死去的人——例如那位韓掌櫃，他沒有親人在世, 城中幾位尚存的老者牽頭，依舊將他們埋在被填的湖上，以供後人瞻仰。
——如果還能有後來者的話。
趁著夜深人靜, 聶雙雙再次潛入湖中。
夫人臨走前努力為孩子搭建了一處隱蔽的居所，這“孩子”是天師秘法所鑄, 並不是真正的生靈，而是凝結了無數怨氣形成的怨嬰的核心。
聶雙雙手中“嘭”地燃起一團火, 籠罩了這個還未徹底成型的“孩子”。
核心消失，湖裡的怨嬰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消失。
……雖然這麼做好像也沒什麼用，畢竟等他們這些玩家離開之後, 這副本是要重啟的。
但管他呢！
聶雙雙燒完這怨嬰的核心之後視線一轉, 就看到了那個之前在地下見過的剛剛成型的胎兒。
胎兒有些茫然地飄蕩在水中, 看見火光之後害怕地往後躲閃，但當聶雙雙衝它招手的時候又猶豫地湊了過來。
“走吧小公子。”聶雙雙原本想抱著它，但手指剛觸碰到這小鬼，就感覺到了一種黏糊糊的，有點讓人接受不能的惡心感。
聶雙雙惡寒, 又想起了她下水前那個姓張的那一臉道貌岸然的樣子。
“夫人為了自己的孩子，選擇答應城主，助紂為虐，是她罪有應得。但這個孩子是無辜的，它和其他被殘害的孩子一樣，都是被害人而已。”
說得這麼輕鬆！
聶雙雙咬牙，但還是將孩子抱在了懷裡。
她快速地浮上水麵。
玩家們現在都在岸邊，幾個新人正在嘰嘰喳喳的說著話。
來福城的百姓能報仇，可以說大部分的功勞都在解方澄、聶雙雙和仉道安身上，前兩者提供了充足的武力保證，解方澄更是直接把城主府給平了。仉道安那是完全的腦力碾壓，不是他的話解方澄和聶雙雙還是可以通關的，但會死多少人，那未必。
其餘玩家雖然做的事情沒他們那麼顯眼，但這些人也是跟著一起填過湖的。
像孫言這種老玩家，後來還衝在了第一線，城主來偷襲的時候他還負了傷。
現在百姓們也算是親手報了仇，對這些玩家感激涕零，見到他們不知有多少人都會直接跪下。
就在一周之前，這些玩家還隻是普通人，他們其中甚至有一些還理所當然的認為犧牲他人是正常現象，現在被浪潮裹挾著，竟然一下子成了救世主。
這感覺真是……讓人沉迷啊。
“‘不需要記住我的名字，我隻是個普通人罷了’，老何你這話真夠……那叫什麼，中二的哈！”
“總比你那句‘叫我雷鋒’好！多老土啊你！”
“老土？雷鋒精神永不過時好吧？？你這個人思想覺悟不行啊。”
“孫哥那天衝出去的姿勢真帥啊！沒想到啊孫哥，你也是熱血青年啊！”
“去你的！”
熱鬨的氛圍一直到聶雙雙從水裡抱著胎兒浮上來為止。
場麵逐漸安靜，眾人也似乎才反應過來，他們是恐怖遊戲的玩家啊，並不真的是來福城的救世主。
從這個副本出去之後，副本重啟，他們的功績無人記得。
“我會一直記得的。”突然，有人輕聲開口，“這個副本……我會記得的。”
火光遠遠的從側麵照過來，那是遠處，還未入眠的百姓正在燒紙錢。
無論以後這個副本怎麼重啟，這些NPC在這一刻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他們會永遠記得，有這麼一群外來者拯救了他們。
聶雙雙從水麵浮出來之後先掃視一圈。
“張濤呢？”
她本來還想著出來之後直接把手裡的胎兒扔給他，讓這小子感受一下這無敵的觸感。
有人麵容古怪：“張哥說他受不了這種氛圍，先回去了。”
“靠！真的假的？？”聶雙雙目瞪口呆。
沒了要投毒的人，聶雙雙猶豫了一下，還沒想好懷裡這胎兒怎麼辦，站在岸邊的解方澄衝她伸出手。
“給我吧。”
夫人真正的孩子像是知道了什麼，呆愣愣地看著他們，隨後悲戚地嗚咽了一聲，兩行血淚從眼眶中流淌出來。
這胎兒的表現實在太詭異，身上的皮膚又感覺像是沒長好一樣，聶雙雙嘴上說著“解哥你真的要抱它啊”，手上已經遞了過去。
解方澄將孩子接過來，看起來倒是很熟練的樣子。
“蘭君。”解方澄手指並攏，輕輕抵在正在哭泣的孩子額頭，“辛苦了。”
聶雙雙在水中呆呆看著，感覺眼前的解方澄似乎有些陌生。
蘭君啼哭的聲音停了，它伸出剛成型的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麼，衝著解方澄笑了笑。
有玩家按照計劃好的，也點燃了一份紙錢。
畢竟城主的孩子既然已經死了，紙錢對它們來說就像是食物一樣。
渺渺的橘紅色火光照亮了解方澄半張臉，他笑。
“雖然簡陋了一些，但……百日快樂。”
【叮——玩家聶雙雙、李秀梅、孫言……解方澄，仉道安通關副本[福來客棧]，副本通關率：53%，已刷新最高通關記錄】
【副本評價：？？】
【副本評價：S級】
【副本評價更新：D級】
【副本評價更新：S級】
【副本評價更新……】
【副本評價更新：B級】
【副本獎勵正在計算中，請稍後……】
【獎勵計算結束，請您自行查看。】
【您將在三分鐘內傳送回大廳內，請耐心等待。】
哪怕是正在呆呆的看著解方澄，聽見某個名字之後，聶雙雙瞬間回過神來。
她睜大眼睛，再次點開係統通知，看著那一串名字的最後一個。
新人玩家們還是頭一次通關副本，此時興奮的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說著話，孫言都跟著李嬸一起和他們說著遊戲的情況。
聶雙雙的目光掃視著麵前的每一個玩家。
“……誰是仉道安？”
“啊？”
玩家們麵麵相覷。
“仉道安？有這個人嗎？”
“不知道啊，沒有吧……”
解方澄咳了一聲：“那個……有個人沒在，他就是。”
聶雙雙睜大眼睛：“怎麼可能？？”
要說這張濤，腦子是聰明，但聶雙雙出了本之後誰的好友都會加，唯獨加這人要猶豫猶豫再猶豫。
這小子表麵上很紳士，看起來也跟他的職業非常合拍，像個挺溫和的大學教授。
但總讓人有一種微妙的距離感，他像是防備著所有人，無論是NPC還是周圍的玩家，他總帶給人一種冷漠的旁觀者的感覺。
聶雙雙怎麼也沒想到，這人連名字都是假的。
但他這個名字……怎麼會跟會長這麼像？？？
“他認識我們會長嗎？”
“誰？ ”解方澄問。
“我們榮華的會長……仉道吾。”
解方澄也怔了一下：“啊？你們會長叫仉道吾啊？”
“對……”聶雙雙腦子裡一片混亂，“會長沒說過他有兄弟啊！他……不像啊！”
太不像了，簡直是冰和火的區彆，完全的兩個極端。
但這個名字也太相似了，本來會長的名字就很特彆很拗口，現在又來一個，讓人真的很難相信這兩個名字完全沒有關係。
“我去找他！”聶雙雙說著便直接衝了出去。
她是經驗豐富的老玩家了，有時候在副本裡活下來的玩家未必都是夥伴，可能是有仇的，這時候玩家會選擇在副本中離得遠一些，這樣傳送出去之後傳送點也會隔得比較遠。
這仉道安八成也是這個打算！
聶雙雙速度飛快，轉瞬之間就不見了人影。
不少新人玩家望著她的背影，紛紛議論著。
“雙雙姐去乾嗎？找張……呃，仉哥嗎？他們以前認識？”
“笨！剛才雙雙姐不是說了嗎？仉哥跟她會長的名字很像，應該跟她會長是什麼親戚吧？”
“會長？什麼會長？雙雙姐是什麼公會的？”
孫言好歹也是老玩家，榮華公會當然也是知道的。
他在一旁解釋著：“雙雙姐以前很厲害的，最高的時候在積分榜上排行二十三，綽號‘瘋兔子’，出了名的速度快，攻擊強。不過上一年的全民副本，她所在的‘榮華工會’，從會長到副會長，到高層管理，幾乎都死在了副本裡。榮華就散了，而且工會裡絕大多數玩家都因為強行轉讓個人技能和道具給榮華會長他們，導致技能和道具，甚至積分都嚴重降級，像雙雙姐，彆看她現在好像隻有速度比較快，她最強的時候，【烈焰玫瑰】、【靈火之蝶】……都是出了名的強勢技能，像咱們這次通關的副本，她一個人就能直接燒乾這片湖！每年全民副本直播屏幕都有她的一塊。可惜……”
“啊？那太不值得了啊！”
孫言隻是搖了搖頭：“如果你們見過榮華的會長，見過繁盛的榮華，你們就知道，這些都值得。榮華……是很多人最後的理想啊。”
.
凶肆店中。
有人正點著蠟燭，靜靜坐在凳子上，有些無聊的翻著一本書。
突然，他耳朵動了動，看向窗外。
一道似乎帶著火光的身影從窗戶那兒一閃而過。
是聶雙雙。
她也有追蹤技能，但基本所有追蹤技能都是仉道安的【千裡紅線】那種需要麵對麵定下錨點才能使用的。
聶雙雙的追蹤技能本來就不強，更沒想到這都要從副本出去了，還得滿世界找副本的同伴，因此壓根沒給仉道安定下過錨點。
如今她隻能滿城裡亂竄，期待自己能慧眼識珠發現對方的身影。
仉道安歎了口氣。
“真麻煩啊。”
說罷，他將身上的風衣換了一身係統出品的長袍，隨後他在自己的係統背包裡翻找著，翻了好一會兒後終於找到了一頂同樣是係統出品的帽子，戴在了頭上。
【道具：平……的帽子（已破*）】
【介紹：係統出口！必*精品……這是……的帽……！】
【提示：不過這隻是一頂平平無奇的帽子，不會有……對一頂帽子*有……不切實際的吧？】
【作用：遮醜或者遮禿，兩……還不夠**嗎？】
【唯一屬性：**】
【特殊提示：本物品已破損……】
玩家進入副本穿的什麼，一般出副本的時候也會是什麼，這樣能保證玩家不會將副本裡的東西隨便帶出來。
但如果進入副本之後換上係統道具，出副本的時候就不會被刷新。
這帽子雖然連物品介紹都已經完全看不清了，那也是這個遊戲的東西，還是可以用的。
而如果有人打開他的背包，就會發現，這個通關次數為3的新人玩家係統背包裡滿滿當當的，放著一堆奇奇怪怪又破破爛爛的東西，大多數都是“已破損”。
而在背包正中間的格子裡放著一個奇怪的已經石化的心臟。
【技能：巨……心·叁·**·（封印）（降級）（破損）（**）（破*）】
【介紹：？？？】
【提示：？？？】
【作用：**屠龍勇士****】
【特殊提示：已封*，請回到**再次**（破*狀態無法恢複）】
仉道安壓了一下帽簷。
“做得不錯啊。”他低聲歎了口氣，“不過真是傻，不知道早點找人求助啊——”
.
白光。
依舊是傳送的白光。
等人都走了之後，解方澄浮在空中。
他兩劍下去，天塌地陷。
無數怨嬰尖叫著消失在白霧中，城裡的百姓有還未睡著的，愣了一下便明白了什麼，欣喜若狂的向著白霧奔去。
白霧漸漸籠罩整個福來城。
【叮——】
【構建關鍵NPC段青青。】
【構建段青青。】
【構建……】
【構建失敗。】
【分析失敗原因：缺少必要**】
【將在數據庫中抽選相似模型重新構建。】
【……】
解方澄認真聽著。
還是仉道安提醒的他。
“這個副本的朝代是古代，像城主、城主夫人，包括城裡的NPC，表現的還算是有模有樣，但這個段青青，”仉道安搖了搖頭，“她實在不合格，身上帶著太濃厚的現代人的影子。這說明這個遊戲抽選的替代者，很大可能隻能抽取‘相似’，名字相似、經曆相似、或者性格相似，但它無法複製靈魂。比對調配這麼多的‘數據’，對遊戲來說是不小的壓力，那麼……我有個想法，或許能幫到你。”
“什麼想法？”
“你要不要試試讓生死簿主動去抽卡試試？”
“啊？？”
此時，解方澄先看向了重重白霧之後。
那邊，那本巨大的，被鎖鏈鎖住的書注意到他的視線，飛快地又翹起了一頁紙。
紙上五行，看起來非常網絡潮流。
【解哥！！經理！！你！是我的神！！！（扭曲）（爬行）（尖叫）（陰暗的爬行）（驚悚的捂臉）（瘋狂的打call）（驚聲尖叫）（呐喊）（愛心）（口水）】
解方澄低下頭，從兜裡掏出了一張紙，麵無表情的唰唰唰也寫，寫完舉起來，也是五行。
第一行：彆整那些沒用的。
第二行：你努努力，幫我召喚一下同事啊！
第三行：例如蔣老板厲老板餘老板
第四行：實在不行你隨便寫，把他們名字都寫上
第五行：能來一個是一個，就當地府團建了
生死簿書頁顫抖，最後顫顫巍巍，又帶著一點興奮地扣了個“1”。
.
白光。
這次解方澄從傳送點傳出來時怔了一下。
“聶雙雙？”
他每次都會比同副本的玩家傳出來的晚，傳出來之後基本其他玩家都沒人影了，這還是頭一次傳出來之後還能看見人的。
聶雙雙眼眶微紅，可能剛才哭過了。
但此時看著他的時候還是笑靨如花。
她驟然靠近，衝解方澄伸出手。
“積分！”
這也是解方澄之前答應過的。
當然，在副本裡解方澄和他帶來的那個人，他們才是通關副本的主力軍，聶雙雙這隻是開個玩笑，不是真的要他履行承諾給積分。
沒想到解方澄點頭：“哦。”
說罷他還真的加上了聶雙雙的好友，隨後轉了……十二積分。
聶雙雙：？？
“為什麼是十二積分？”聶雙雙問。
“請你吃煎餅果子。”
“靠！小氣！”
說話間解方澄剛要走，聶雙雙卻擋在了他麵前。
“乾嘛？你要找仉道安啊？自己加他好友，我連他好友都沒有。”
這是事實，兩人雖然都一起通關了兩次副本了，但至今沒有加好友。
聶雙雙靠的更近了一點。
“彆出去。”她低聲說道，“朝陽公會的人在找你。”
“啊？”解方澄怔了怔。
“事情有點複雜。”聶雙雙神色也很複雜，她看了眼解方澄的頭發。
解方澄頭發微長，用一個很女性化的白兔胡蘿卜的頭繩紮起來。
剛才她和那些玩家一出來，恰好碰見了朝陽公會的人在找人。
當初會長還在的時候，三大公會相互之間關係不錯，找人的這個聶雙雙也認識。
“越沉？”
越沉衝她禮貌地點頭：“雙雙姐。”
聶雙雙著急去找仉道安——她越想越不對，會長的名字真的太不常見了，這麼不常見的名字和仉道安的名字相似度太高了，怎麼看兩人都有點什麼關係。
而且仉道安進了副本就用假名字，顯然在躲避什麼。
這讓聶雙雙忍不住心裡又燃起希望。
榮華現在名存實亡，雖然還擔著第二大公會的名頭，但所有人都知道，現在的榮華早就隻剩下一個空殼了。
他們都需要一個新的領袖。
哪怕這個領袖隻是一個新人，但隻要跟會長有關係……總會有人還心懷期望的。
此時碰見越沉，聶雙雙也隻是準備寒暄兩句就去彆的傳送點找一找。
基地大廳太大了，可彆讓那個人走了啊！
越沉也看出她似乎在找人，於是跟著問了一句：“雙雙你在找人嗎？恰好我們也在找人，可以幫你一起找。”
“不用，謝謝了。你們在找誰？我要是碰見了也幫你們留意一下。”聶雙雙的身體已經轉過去了，她似乎看到了一個穿著風衣的人，當她已經準備好了要衝出去的時候，就聽見了越沉的下一句話。
“哦，我們在找一個頭上戴著白兔胡蘿卜造型頭繩的男生，長得白白淨淨的，叫解方澄。”
他話說完，新人玩家中就有人立刻沒控製住自己。
“解哥？”
越沉猛地看向他，明白過來。
“你們跟他一起下的本？”
“啊……”剛才說漏嘴的新人玩家看向聶雙雙。
聶雙雙盯著越沉：“你們找他乾什麼？”
越沉沉默了一下，卻也知道這也瞞不住。
“據說這個人通關率很高，我們會長……和副會長，想認識一下他。放心吧雙雙姐，你們既然跟他一起通了關，應該知道他的實力真的很強的。這種厲害的玩家，朝陽公會當然也想拉攏啊。”
聶雙雙隻是性子比較直爽，不是真的傻，聽越沉這麼說就知道，這話越沉都不信。
她笑了笑：“確實是一起通關的，他很厲害，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跟我們一起傳送出來，可能在彆的傳送點了吧。”
也幸虧這一批玩家基本都是新手玩家，哪怕是孫言這種老玩家，他也隻是多通關了幾次而已，並不太清楚傳送點的一些小竅門。
例如所有人都以為傳送點是隨機的，但像聶雙雙這種通關了一百多次的老玩家就知道，可以通過在副本的站位等方式提高進入特定傳送點的幾率。
這種小技巧對通關副本沒幫助，所以並沒有多少玩家知道。
雖然聶雙雙也不清楚，為什麼大家都在，就解方澄和仉道安不在……仉道安還能解釋，這人早有預謀的跑掉了。
但解方澄跟大家一起傳送的，為什麼他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