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方澄這突然來的一句讓周圍人都回不過神來, 而他自己已經兩步走到一具蠟像麵前。
屋內沒有開燈,隻有屋外金紅色的夕陽的光照射進來,照在這具蠟像的半張臉上, 一半是脂黃色的蠟的顏色, 另一半被潑上一層金紅的光, 凝脂狀的蠟液在這樣的光下隱隱有些透明,像被剝開了皮的血肉一樣。
這是一尊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年輕高中生的蠟像,他站立在那兒,似乎是巧了,周圍的蠟像擺放地有些淩亂,巧合的,這尊蠟像麵朝著解方澄, 眼睛“看”著他。
在這一刻,雖然明知道這些蠟像裡有古怪,但大家心裡還是齊齊閃過一個念頭:大佬不會瘋了吧?
一樓這些蠟像都是直挺挺的站立姿態,蠟像們麵朝哪兒的都有,怎麼看這些蠟像都隻是單純的恰好麵朝了解方澄,恰好眼睛像是在看他一樣啊!
解方澄卻扛著他的劍, 很不滿的拍了下蠟像。
“裝什麼死?你原來是站這兒的嗎??擠過來看熱鬨啊你!”
解方澄一說, 大家這才感覺到了不對勁。
雖然蠟像擺放的都很淩亂,但每個蠟像之間都有一臂的間距。
但被解方澄指指點點的這個,他和周圍的蠟像都快貼上了,還真的很像是解方澄說的那樣,是擠過來看熱鬨的。
夕陽的光愈發昏暗鮮紅了,不知道從哪裡吹來的一陣風,將一扇窗突然關上。
屋內更加黑暗了。
可以移動的蠟像、恐怖的蠟像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的上一次存檔、約摸一個小時前剛剛死去的強大的同伴……
一切看起來就像是恐怖故事裡的橋段,眾人原本應該覺得毛骨悚然的……如果沒有在黑暗中愈發明顯的散發著瑩瑩綠光的解方澄。
解方澄的聲音中氣十足, 質問眼前的蠟像的時候,仿佛在質問一個地鐵癡漢。
“我在一樓你就盯著我看,我下來還專門繞過你,你還擠過來看,你看什麼?真是沒禮貌!”
他很不滿,手裡的劍都抗起來了,但要打之前又先回頭看了眼仉道安,隨後把劍放下了。
“這小子真的太煩人了。”說著,解方澄把劍夾在腋下,伸出手按住這蠟像的頭,手一擰。
蠟像發出沉悶的像是骨骼被擰斷的聲音,似乎還傳來了微不可聞的慘叫聲。
原本一個個蠟像筆直地站著,就像正在接受檢閱的兵馬俑一般。
此時這筆直的隊伍中出現了一個異類。
一尊蠟像身體站得筆直,頭卻擰了九十度,脖子那兒的蠟殼產生了明顯的斷裂的痕跡,從裡麵不停地滲出膿一樣的液體。
解方澄要擰他倒也不僅僅是他說得那個理由。
這蠟像的目光帶著太明顯的殺意,看向解方澄的時候還一直在掃視他,不知道到底是在掃什麼,殺意中還混雜著很奇怪的眼神,反正又沒禮貌又討人厭。
換做以往解經理直接拿著劍就劈了,這不是答應了仉道安,非必要時候不要使用武力嘛。
唉,都是為了通關這副本,他都變得溫柔含蓄起來了。
一樓一片安靜,大家神色恍惚地看著他。
剛才發生了什麼?
他們看到了什麼??
哪怕是齊蟬陽早就知道他到底有多豪邁多暴力,但再看一遍還是覺得……這也太豪橫了吧!!
蠟像有貓膩,很有可能會攻擊他們,這一點每個玩家都有心理準備,可是再有心理準備,一級本的怪物實力也很強,不是一句“有準備”就能視若無物的。
但偏偏他們玩家裡還真有一個可以把怪物們視若無物的!
這還是人嗎?
彆管是不是人,解方澄這一出手,他敏銳地感覺到,眼前這對自己虎視眈眈的,惡意滿滿的NPC已經啞火了,要不是現在一雙雙眼睛都盯著,這NPC怕是要拔腿就跑,從此再也不出現在解方澄麵前。
行,起碼還是識時務的。
解方澄很滿意。
就在這時,一樓突然傳來一聲怒喝。
“你們一個個的不乾活在這兒乾什麼呢?”
解方澄順著聲音抬起頭。
一樓,一個臉色枯黃,頭發斑白的削瘦的老頭站在那兒,此時看著一樓齊蟬陽他們,眼睛裡帶著明顯的厭惡和不信任。
隨後這老頭看到了解方澄他們七個生麵孔。
齊蟬陽在一旁趕忙解釋:“副店長,這幾位是來旅遊的客人。”
他聲音不大,一樓的副店長卻“聽”見了。
老頭沉默了一下,隨後硬是擠出了個笑臉,雖然那眼神和那表情還不如麵對其餘的職工玩家呢,他的厭惡都快凝成實質了。
“歡迎客人們來到‘真物蠟像館’。”他敷衍地歡迎了一句後,飛快補充了下一句,“客人們,我們的蠟像每一個都是一比一還原的,他們每一個都格外珍貴。在蠟像館參觀期間,請不要損壞蠟像哦。”
眾人紛紛明悟。
看NPC這意思,損壞蠟像很有可能是會觸發死亡規則的。
不過……
眾人紛紛忍不住看向剛剛才損壞了蠟像的解方澄。
解方澄完全沒有自己剛才已經觸發過一次死亡規則的自覺,他隻是看了一眼副店長,隨後貼近仉道安。
“他身上有臭味。”
並不是說身上沒有臭味就一定是大好人,但有臭味,說明這副店長肯定背過不小的人命官司。
而且解方澄並不是管審判的,他對這種魂魄裡混雜的腐臭味其實並不敏感,普通的作奸犯科,甚至包括某些特殊情況下造成的殺人結果,這種比較隱約的臭味他都是聞不到的,能被他聞到,這人指定有問題。
說完這一句後,解方澄卻又補充了一句。
“但他身上還有一層金光。”
人做了好事後會給自己增加陰德,當陰德積攢地足夠多,外顯之後才會具象化成金光。
這種“足夠多”並不是每個人做一輩子好事就能達到的,能具化成金光的,起碼得是有具體的救人性命的英雄。
一個人身上又有金光又有臭味也不是很少見,古代比較多,像那種守衛城池的將領,因為救了身後百姓而身披金光,但同時殺孽過多,就會沾上亡靈的怨恨,帶上腐臭味。
但到了近代後,這種人就很少見了。
往常副本裡的這種有點兒職位的身上都臭,但這還是頭一次臭中還有光的。
聽他這麼說,仉道安卻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解方澄。
就在解方澄又要問“你又看什麼”的時候,恰巧,進入一樓某間房間探查的六個玩家NPC突然開門走了出來。
六人還在說著什麼,迎頭就和副店長遇見了。
“你們在做什麼?”副店長眉頭緊鎖。
六個玩家NPC裡推出來個代表,假模假樣地笑笑:“我們太喜歡這些蠟像了,參觀完一樓之後忍不住來一樓,想看看有沒有彆的作品。”
這理由太虛偽太假了,但副店長隻是看了他們一眼,似乎不怎麼介意他們這麼亂來。
“客人們,我們隻有一樓的蠟像們可以參觀,一樓是生活區域,下次請不要隨便來到一樓。”
六人敷衍地點頭稱“一定”,隨後便從一樓走了下來。
副店長看著這烏泱泱的一群人,硬扯出一個微笑。
“不管怎樣,歡迎大家來到‘真物蠟像館’。時間不早了,蠟像館為大家準備了豐盛的晚餐,請大家享用。”
雖然說是豐盛的晚餐,但菜真的都上來之後,十來個人緊巴巴地圍著一張桌子,桌子上三個菜,一個鹹菜一個涼菜,另一個像糊糊一樣黑乎乎的,看下來整張桌子上隻有麵前的窩窩頭還有點食欲。
桌子放在一樓正中間,四周環繞著一具具蠟像,離他們最近的也不過一米左右的距離。
有這樣的背後靈看著,落座的彆管玩家還是六個玩家NPC,都是拿著筷子,拿著饅頭,不知道如何下咽。
也就解方澄夾了一口涼菜,又夾了一口鹹菜。
他是不怎麼挑,畢竟以前在地府的時候也沒彆的好吃的,吃這麼多年的單位餐已經快吃吐了,地府可沒有快餐店外賣什麼的,就出任務的時候偶爾能蹭一口供品嘗嘗。
但再不挑,也不至於連麵前這坨東西都吃得下去。
他筷子懸空到那盆糊糊時,猶豫了好幾秒也沒往下落,隻能歎了口氣,把筷子放下了。
副店長準備的這頓飯隻是為遊客準備的,五個職工NPC包括他,都沒有上桌吃飯,隻是站在一旁。
他目光掃視著眼前的十三個人。
“不好意思啊客人們,我接到的消息是有十一位大學生會來蠟像館參觀,你們預定的也是十一個人的參觀門票,但現在似乎多了兩個人?”
仉道安找理由可比那六個玩家NPC熟練多了。
“我們聽小劉說,這家蠟像館很有意思,所以也來參觀了。”
“小劉?”副店長眉頭緊鎖。
下午死的那個來兼職的好像就姓劉。
也是因為他突然“掉”進了蠟液裡,這才給了副店長處理彆的東西的機會。
不過這幫來兼職的人古裡古怪的,到了蠟像館之後不想著怎麼好好工作,反而一直在東看西看,像在找什麼。
他們很危險。
等這波客人離開之後,就把這些人給趕走吧!本來蠟像館也不需要這麼多人,他有“幫手”就夠了。要不是店長一定堅持要招聘……
沒關係,混過今晚就沒事了。
但這兩個新來的遊客是那個“小劉”的朋友的話,他們是不是也像這幾個兼職的員工一樣,對蠟像館的秘密有好奇心……
仉道安看著他的表情,隻是指向了坐在一旁的劉和青。
“對,這是我同學。”
副店長這才回過神來。
原來是遊客裡的“小劉”啊。
副店長再次僵硬地擠出一個笑來。
齊蟬陽也一直在觀察他。
他們進了副本之後就是這個副店長在帶他們,這老頭耳朵聾,四肢也很僵硬,齊蟬陽靠近他的時候能聞到一股不太好聞的味道,等到鍋爐房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這股味道是熬著的蠟液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老頭靠近燃燒著的鍋爐的時候,身體的輪廓似乎塌了一點兒,耳朵裡隱約有黃色的水滲出。
但等出了鍋爐房,他看上去又什麼都沒變。
而且無論什麼時候,這位副店長的腰上都掛著一個巨大的手電筒,哪怕白天的時候也一直帶著。
一開始老頭笑的時候,齊蟬陽以為是他不常笑,所以表情那麼僵硬,但現在看著他的笑容,齊蟬陽腦海中似乎靈光一閃。
就在這時,副店長看向站著的五個兼職員工。
“對了,我們的鍋需要再添柴火了,你們……三個吧。”副店長手指點了三個人,“跟我去添柴火。”
老頭說著,走在了最前麵。
他點到的三個人裡就包括齊蟬陽。
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還包括六個玩家NPC,齊蟬陽隻能用眼神看向仉道安,又用眼神看看蠟像,再看看副店長,試圖讓他理解自己的意思。
他這人算是挑對了。
仉道安衝他搖了下手,表情很不意外,顯然早就發現了。
這老頭就算不是蠟像,他的身體裡……怕是也有蠟液。
齊蟬陽鬆了口氣,這才攆上前麵走著的副店長一行。
等他們一離開,六個NPC立刻旁若無人地交流起來。
有人將幾本薄薄的田字格從兜裡掏出來,放到桌子上。
“繼續繼續!”
六人低頭翻開田字格。
這一本巴掌大的田字格應該是某個低年級的學生用來練字的,翻了三四頁都是普普通通的字。
“周”、“油”、“木”……
寫字的人很認真,一筆一劃地寫著,每一格的字都寫得板板正正,橫平豎直,雖然沒有頓筆,顯得不那麼好看,但看得出寫字的人態度很端正。
一整本田字格寫滿了,六個NPC眉頭緊鎖。
“這裡麵有什麼線索嗎?這是誰的田字格?”
“再看下一本!”
田字格有七八本,他們在那間臥室裡沒有找到其他有價值的東西,臥室裡的東西太少了,都是一些普通的生活用品,簡陋的很。
隻有這幾本田字格看起來不怎麼常見。
又翻了一本後依舊一無所獲。
倒是有人忍不住抱怨:“練字這人好執著啊,寫成這鬼樣子還繼續練。”
兩本田字格上的字都很是工整,但這種工整就像是一筆一劃都拿尺子標著寫的,沒有筆鋒,沒有頓筆,就像個沒上過學的,隻會一筆一劃寫字的稚童。
但到了第三本田字格,翻到中間的時候,這樣的字跡突然有了變化。
練字的人像是驟然開竅,筆下的字雖然依舊工工整整,卻有了頓筆。
等翻到最後一本田字格,練字的人的字已經寫得有模有樣了。
“這是誰的字?”六個NPC再次旁若無人地開始討論。
他們六人翻田字格的時候也沒避著玩家們,大家都經過那麼多次的係統加強了,視力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不需要圍過去也已經跟著看完了田字格。
解方澄閒著無聊。
眼前這堆菜,涼菜是傳說中的折耳根,這玩意解方澄吃不慣,鹹菜呢又有一股油蛤味,搞得解方澄現在頭一次呆坐在飯桌前。
仉道安倒是又掏了個漢堡遞給他,解方澄卻婉拒了。
“這副本很快嘛不是,等出去之後吃餐廳吧。”
有的選還是要吃頓好的!
他這運氣總不至於每一次都吃不好吧?
懷揣著這樣美好的願望,一直很能劃水的社畜都為了下班吃飯活躍了起來。
解方澄用手肘懟了懟仉道安。
“這田字格誰的?老頭的?”
他這猜得也算有理有據了,一樓是職工宿舍,但他們這些兼職的第一天來,顯然宿舍不是兼職員工的,再聽剛才六個NPC的描述,有人居住的臥室,不是店長的就是副店長的。
店長他們沒見過,但蠟像館裡貼著不少的標語,都是提醒遊客不要隨意觸碰蠟像的,字跡跟這田字格上的字跡大相徑庭。
這田字格看起來也沒很舊,最新的一本字跡還挺新的,看起來不像很久之前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