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說完這個“好”字,張思泉怔了一下,像是也有些驚訝於自己會這麼輕易就答應。
但在下一秒,他再次點了點頭,重新應聲。
“好。”
解方澄也在這一刻感知到了,對方的殺意消失了。
越是聰明的人,其實越容易打動,隻要完全坦誠,對方會很快明白自己這個“合作夥伴”是真的很值得合作。
這也是解方澄在仉道安身上發現的。
解方澄確實是個很好的合作者,他說願意回答能回答的問題,那就真的知無不言。
“這個遊戲是什麼?”
“名字叫《三千世界》,就是一幫玩家進入副本,完成副本任務之後獲得獎勵,例如道具啊技能之類的,呃,我給你展示一下吧。”
說著,解方澄直接將詹小明之前給他的道具【兔子先生】拿了出來,使用之後,那隻看起來很有恐怖片氛圍的獨眼西裝兔子從巴掌大小,“嘭”地爆出一陣七彩的煙霧,眨眼之間身型放大近一米,幾乎要跟解方澄平視了。
“去把垃圾打包了吧,”解方澄說道,“我一會兒走的時候正好幫你帶下去。”
兔子先生在原地呆愣了一會兒,這輩子可能都沒聽到過這種要求,好一會兒後才轉過毛茸茸的布偶頭,一蹦一跳地向著垃圾桶走去。
解方澄:“看,有用吧!”
張思泉看著兔子先生後腰上彆著的斧頭,知道這道具的原本用處怕不是打包垃圾這類的。
但解方澄這麼說,他便點了點頭:“有用。”
兔子先生是攻擊道具,持續時間很短,隻有十分鐘左右,但冷卻時間長達二十四小時。
解方澄也沒什麼需要它攻擊的,等它笨手笨腳地收拾好垃圾袋之後,解方澄手一招,提前結束了持續時間。
兔子先生在他手裡化成了原本的巴掌大小。
張思泉看了看他手心裡的布偶,問道:“能給我看看嗎?”
解方澄毫不避諱,直接將布偶塞進他手裡:“給。”
張思泉拿到手中就“看”到了道具的屬性。
這是一種很奇妙地感覺,他眼前其實並沒有出現任何屏幕之類的,但他就是能“看”介紹道具的文字。
看完之後,張思泉將道具遞還給解方澄:“我們這種原本小世界的NPC也能使用道具嗎?”
“對。”
張思泉笑了一下:“那這個遊戲確實挺可惡的。”
解方澄很讚同:“是的。”
張思泉看著他:“你好像也很討厭你所在的遊戲?為什麼?你不是遊戲玩家嗎?”
解方澄飛快解釋了一下他從詹小明那兒聽來的這個遊戲的基本情況,什麼狩獵場,小世界崩潰說,反正他知道什麼就說什麼,也稍微提了幾嘴自己之前所在的小世界。
“我的世界應該就是要崩潰的小世界,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來這個破遊戲。但我朋友死在了這個遊戲的玩家手裡,我答應過他,如果他死了,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殺了他的仇人。”
“哪個朋友?”
“仉道安。”
張思泉低下頭扶了下自己的眼鏡。
他重新聊起了這個遊戲的“官方設定”。
“要崩潰的小世界最後會消失,遊戲可以形成通道,將這些小世界裡的資源帶出來——甚至還會出現能從小世界離開的人,這些人將會成為遊戲的玩家?這麼看起來,這個遊戲的製作者好像是好心啊?”
這也是解方澄不理解的:“據說是這樣。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要設定這些副本?我問過詹小明,這個遊戲的玩家生態不好,大家爾虞我詐的,並且他們會把這些小世界叫‘狩獵場’。”
狩獵場。
這個稱呼就已經足夠惡意了,全然是要把小世界內的人和資源變成獵物。
這種情況之下,解方澄很難相信這種過於虛假的“官方設定”。
“確實有問題。”張思泉略一思索,“我有一個猜測,但不一定準確。”
“這個遊戲為什麼要設定‘副本’和‘狩獵’兩種模式?”張思泉手指沾了點水,在桌子上寫畫道,“如果隻是貪圖遊戲內的資源,按照我目前見到的這個‘道具’的情況,玩家想要我這個世界的任何資源其實都能拿到,這種非人的力量並不是我這個世界的科技能抵擋的,你們又何必非要通關副本?”
“鍛煉玩家的水平?但你也說了,《三千世界》有模擬副本這種東西。在任何不缺乏口糧的年代,人口越多,人口紅利越明顯,沒有必要在資源不緊張的情況下削減人口。要鍛煉玩家,完全可以讓玩家去虛擬副本,當需要玩家的時候直接讓他們去狩獵場就可以了,那麼為什麼要他們參加副本?”
“所以副本……有可能不是為了讓玩家獲得福利,而是用來打開小世界的大門的。”
解方澄一怔,隨後恍然:“有道理啊。”
張思泉手指頓了一下,在這樣捧場的氛圍中,不自覺地便多說了一些。
他先順手在桌子上寫下了幾個數字。
“其實我的周圍也發生了一些有些離奇的事情,例如,本地報紙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超市要扒掉重建的新聞。很奇怪,這個超市客流量一般,營業額也不是很高,主體建造又不是很老舊,完全沒有需要扒掉重建的必要。我當時做了很多猜測,背後老板換人、政策改變等等等等,但沒有一個是符合邏輯的。我甚至找方法去問了超市老板,他說好像是他突如其來覺得,這個超市營業額不好是因為建築不夠醒目,所以他一意孤行,要將這個超市扒掉重建——這更不可能。”
“因為這家老板旗下隻有這一家超市,他年過四十,有父母,有妻兒,正是手頭不寬裕,要追求穩妥的時候。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是一拍腦門決定的,他的家人沒有任何反對嗎?”
解方澄點頭:“確實很奇怪啊!”
張思泉看了他一眼,解方澄莫名感覺他好像心情不錯。
這小子……有點怪怪的啊。
“那個老板最後怎麼樣了?”
張思泉沉默了一下,很簡單地概述了一下:“自殺了,資金鏈斷裂,超市建到一半沒錢了,隻能低價兌出去抵債。但就在他自殺後第二年……這裡拆遷了。”
解方澄眉頭皺起:“如果真的是被遊戲影響的人生,那這個遊戲真的不行。”
聽完他的話之後,張思泉的手指劃過他手下的一個個數字。
“這些人離奇死亡的人,原本或許可以有更幸福的人生,更高的成就。但現在他們成了冤死的亡魂,而我們還活著的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所以我覺得,並不是這個遊戲選擇了要崩潰的小世界,而是遊戲使用副本,通過一次次的副本衝擊這個世界,最後創造了要崩潰的小世界。而當世界崩潰之後,它才會變成狩獵場。”
這些話張思泉從來沒跟第二個人說過,他知道這些話有多離譜,也知道這些話說出去之後,不僅不會有人相信,周圍人或許會覺得他是瘋子。
最壞的結果也不並不是他被當做異類關起來,而是他因為這些言論暴露在“玩家”眼中,成為需要鏟除的對象。
從這個方麵來講,如果他眼前的解方澄是那種“玩家”的話,張思泉就等於主動將自己暴露在了危險之中。
不過眼前的人聽完他的分析之後格外的讚同:“我就說!這個遊戲的製造者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什麼無限遊戲,這種懲善揚惡的玩意隻要製造出來,製造它的人肯定有問題!”
他這個簡單粗暴的總結非常到位,不僅到位,張思泉就算沒有任何靈力,這時候都能感覺到解方澄身上湧現出了一股殺氣。
毫無疑問,如果這個遊戲的製造者現在站在解方澄麵前,解方澄高低得剁了他。
不過……
“你對我的信任是不是有些太過了?”張思泉問。
他審視地看著眼前的解方澄:“我說你就信?”
“啊?”解方澄茫然了一下,“可是你說得確實有道理啊。”
張思泉垂眸笑了一下。
解方澄不知道他笑什麼,但跟這人聊天確實蠻有意思的,解方澄這時候又想起來他原本的目的了。
“哦對了,我現在這個情況應該怎麼通關這個副本,你有什麼想法沒有啊?我不能一直待在你的世界裡,我得回玩家大廳,找找這個製造者然後砍了他。所以我跟詹小明的家長現在去哪兒了啊?”
“不知道。”
“啊?”這回輪到解方澄傻眼了。
張思泉很淡然:“我確實不知道他們兩個現在在哪兒,我隻是提醒他們,你和詹小明是沒有身份證的小孩子。”
沒有身份證的小孩子沒辦法買長途車票。
解方澄呆了呆:“你這麼幫他們是為了什麼啊?”
“也不是幫他們,我隻是想知道一件事。”
“什麼?”
“既然是副本,那這個副本的範圍是多大?”張思泉問,“你們在這兒玩副本過家家,不至於你們副本內部的NPC能跑到天涯海角,從而在我們的小世界完全不受限製吧?”
解方澄一怔,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不要應答》裡的副本邊界。
這種副本邊界在這個遊戲裡也有嗎?
“你測試這個乾什麼?”
“如果副本沒有邊界,那我們這些小世界內部的人的確沒有辦法反抗,畢竟相比起我們,‘玩家’擁有的道具、技能,都是現在的科技無法企及的,我也無法準確地確定誰是玩家,誰是NPC,誰是普通居民。但如果有邊界,我就能區分了——”
張思泉問:“假設有一天,副本再次降臨這個世界,我們圈定完邊界之後,遷出邊界內所有的正常居民,隻將玩家和你們副本自帶的NPC留在邊界之內……那時候,這一幫無法離開限定區域的人,不過是甕中捉鱉罷了。不是嗎?”
解方澄張了張嘴。
這小子……他真的不是一般的聰明啊。
這人可是原住民啊,他的記憶也是被篡改過的,但他不僅猜出了自己的世界有外人入侵,他還真想出了一個應對的點子。
“你的想法是好的,不過你怎麼說服大家離開你說的邊界範圍內啊?”解方澄有點兒好奇。
這邊界可不是一個幼兒園大小,以解方澄這兩天的活動軌跡來說,這個城市八成都不算是“邊界”。
這張思泉也就是個高中生,他總不能走到街上去振臂高呼,呼籲大家都跑路吧?
下一秒,他就聽見麵前的張思泉渾不在意似的開口道:“就像你對自己的武力值有自信,同時,我對自己的政治才能也算是比較有信心。”
我靠……
解方澄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你……真的不是仉道安嗎?”
張思泉抬起眼睛看他:“為什麼這麼問?”
為什麼?
因為仉教授的特長就是造反和登基啊!
這小子……這小子,腦筋轉得飛快,又是這個氣質,現在又展露出了一種非常仉道安式的政治哲學——哦對,仉老師的政治哲學在解方澄眼中就是:如果世界不聽我號令,那我可就直接反了。
這真不能怪解方澄又把人跟仉教授聯係到一起,畢竟張思泉的“仉道安”BUFF真的已經疊滿了,仉道安自己培養學生怕是都培養不出來這麼一模一樣的。
“你……有前途的。”
這小子,以後在他的世界一定大有作為。
解方澄在這一刻甚至覺得有點兒可惜。
要是能把張思泉帶到玩家大廳裡,怕是今天帶過去,明天第一區就要姓“張”了。
張思泉看了眼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了一下:“你真的……”
他話到一半,隻是搖了搖頭。
“算了。你不是想問,你跟詹小明的‘家長’人都沒了,應該怎麼通關嗎?”
“對啊。”
“嗯,如果人徹底沒了的話,那還是很好通關的。”
“啊?”
張思泉看了眼掛在牆上的鐘表:“時間也差不多了。”
仿佛在印證他這句話一樣,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張思泉接起電話。
“喂。”
“你好,是張思泉先生嗎?你的行李好像落在火車站了,你是否有時間來取一下呢?”
車站的工作人員也覺得而有些奇怪,這個行李是在一輛終點站是D市的火車上,當乘客們都下車之後才被發現的,就放在座位上,拉鏈也沒拉,看起來仿佛是被哪個粗心大意的乘客落下了。
列車員打開背包,檢查物品時沒有找到彆的有聯係方式和證明身份的東西,隻發現了記載著電話號碼的外賣單,於是打了這個電話。
行李包還是挺大的,但裡麵東西很少,隻有一些吃的。
對麵也很快應承:“不好意思,那些是我忘記帶下去的垃圾,麻煩你們幫我處理了吧。”
“垃圾?這包還好好的呢也不要了?那這樣吧,按照規定,這些東西我們會幫你暫存三天,如果三天之後你還不打算要回的話,我們這邊就代處理了哦。”
張思泉掛斷電話之後解釋:“我晚上用他們的身份證幫他們買的車票,然後告訴他們,你們沒有家長的話餓一段時間就會死,不如他們去外省躲幾天,回來之後你們估計就沒命了。臨走前,他們各自帶上了換洗的衣服,以及他們各自的身份證件,還有我幫他們點的一些吃的的外賣。但現在,火車站是給我打的電話,並且說的是‘我的行李’,也就是說,他們觸碰到副本的邊界,不僅人消失之後,身份信息也跟著一起消失了,所以車站的工作人員隻找到了我的聯係方式,自然就會覺得這是我的行李。”
這也是為什麼,張思泉始終找不到之前副本的任何信息,隻能找到自己記憶中不合理的地方。
副本的NPC和玩家離開小世界之後,所有遺留的信息都會被刪除,仿佛從沒來過一樣。
解方澄已經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那……這跟我們通關有什麼關係?”畢竟家長都沒了,他們上哪兒認可去?這地界仿佛也沒有地府的存在啊。
“現在他們沒了,你們就沒有家長了。”張思泉問,“副本的要求隻是‘家長滿意’罷了,那為什麼……你不直接換個家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