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一直平靜接受自己死期的太子麵露怔然。
他緩緩轉頭。
牢車四周,一道又一道身影遮蔽住了那些帶著恨意的眼神。
打著補丁的,五顏六色的衣衫如銅牆鐵壁,在此刻構建出密不透風的保護牆。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也沒有說出口。
寂靜的車隊終於還是到了目的地。
當今聖上親自監刑,他神色冷凝地看著這些護送太子來刑場的泥腿子,幾l乎想下令把這些人一起都剮了。
但……比他想象中多了太多了。
層層疊疊的雨傘外,是默不作聲地隨行的百姓。
這些往日神色麻木,被鞭子抽打都不敢叫疼的草芥此時卻像是終於活了過來一樣。
他們的神色太奇怪了,眼睛仿佛在燒。
當他們到了刑場後,齊齊地站在原地。
主刑官差使人拿著棍棒驅趕,一直溫馴的如牛馬一樣的百姓卻怎麼打都不走。
終於,有人嘶啞著聲音喊出了第一句。
“太子不該死!”
如同開閘放水,有了第一聲後,整個刑場霎時間回蕩著一聲接一聲的嘶吼。
那是被逼到絕境後的困獸,在燃燒生命發出怒吼。
“太子有什麼錯?!那神仙……那神仙才最該死!”
“我兒奉命服飾仙人!原以為是登上仙途,可他回來的時候嗓子被毒啞了!兩隻手都被砍了!這是神仙嗎?這是神仙嗎!”
“我傾家蕩產捐了香火錢,隻求神仙放我妻回來!可是神仙沒有回應,是太子殿下讓她回來的!”
“我們不要神仙!我們要太子!!”
“太子不該死!”
漆黑的陰雲下,雷光照在麵前這些人臉上。
聖上渾身猛地一抖,竟汗毛直立。
一側的主刑官眉頭緊皺,怒斥道:“公然違抗聖令,你們要造反嗎?”
人群寂靜了一瞬。
緊接著,是比雷聲更大的聲潮在此刻席卷而來。
“五年前刈國都打過落霞關了!太子孤身一人縱馬十日趕赴邊關力挽狂瀾!沒有太子汝國早亡了!”
“太子殿下何錯之有?為何為他請命就是要造反!”
“太子不該死!”
不知是誰,第一個跪下了——跪的卻並非是坐在高台上的天子,而是牢車裡的太子。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當著天子的麵,烏壓壓的人群拱衛著中間的牢車,虔誠的叩首,如同叩拜一位新的王。
反
了……真的反了!
聖上驚怒,又感覺到了無匹的恐懼。
這些人明明是一群豬啊牛啊,再怎麼使喚都隻會順從聽話。
但此時,這群人卻仿佛突然變成了“人”。
你很得意吧?
天子站起身,遙遙看向廢太子。
牢車裡的人卻沒有喜意。
他神色悲憫,眉頭緊皺。
在某一刻,他似乎歎了口氣,想要說什麼。
聖上生怕他真的要籠絡這些民眾,慌張地起身。
“來人!把這個逆子……把這些叛民都殺光!殺光!!”
護衛四周的守衛立時刀劍出鞘。
“不許!”
引頸就戮的太子怒如雷霆。
他一言發出,周遭兵刃竟嗡鳴作響,持刀護衛握不住手中刀。
就在此時,太子仿佛明悟了什麼。
他抬起頭。
在他抬頭的一刹,陰雲竟倏然散去。
從天上垂下了一道白玉似的天階。
聞說有凡人成神,天自垂階以迎。
而此刻,這天階從天而降,緩緩落在了太子腳邊。
四周一片寂靜。
主刑官瑟瑟發抖,竟也跪下。
“神……太子……太子成神了……”
牢車被天階擊碎,明淨日光之下,百花齊放,隱隱有仙樂傳來。
成神……麼?
太子垂眸,看了眼腳邊的天階。
隨後轉頭看向四周跪他的黎民。
為他撐傘的百姓神色各異,有惶恐,有難以置信,有憤恨……唯獨沒有喜悅。
讓他們妻離子散的是神,將他們妥善安置的是太子。
可如今,太子卻要成神……
解方澄的目光從每一個人臉上滑過。
他抬頭,看向天階的儘頭。
那裡是仙宮,是長生,是從此以後可以視凡人如泥土。
那是許許多多的普通人求諸一生的夢。
而現在。
解方澄伸手——
君子之劍從他手中誕生。
他揮劍,一劍斬斷天階!
狂風驟起,陰雲再生,仿佛在指責這渺小的凡人竟如此不識好歹。
獵獵狂風中,太子殿下轉頭麵向周遭百姓。
——“我,絕不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