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問出口, 張仲景見對麵華佗,也供起手了回以一禮道:“老朽乃是華佗,當不得太守這樣一禮。”
華佗之名一出, 張仲景立刻恍然大悟, 找出了自己為何覺得華佗麵善的原因。
不是因為醫者之間的惜惜相惺,而是他真的在天幕中見過華佗。
雖然是老年畫像版,相似度沒那麼高,但華佗一提起, 張仲景立刻就記起來了。
當即興奮的拉著華佗入內:“原是元化先生,快快請進, 吾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先生。”
早在兩天前, 張仲景就知到有人在這一片和自己一起為百姓義診。
當時有個男子入內後魂不守舍,在張仲景問出他是否食用丹砂,麵色就大變,隨後每詢問一次, 他都魂不守舍, 最後張仲景叮囑他得了什麼病,該吃些什麼的時候,居然還學會了搶答。
這一下可讓張仲景來了興趣,詢問他是既然知道自己的病症,緣何還要來詢他治病。
男子麵對自己的恩人張太守,自然是不敢有絲毫隱瞞,將所有事情一一與太守說道。
在知道門外有個醫者前來踢館後,張仲景是驚喜的,名醫難得。
這年頭交通、通訊都不便利,醫者又常遊走四方,為百姓治病, 居無定所的較多,隻有少數會固定待在一個地方行醫救人。
即使醫者到底是賤業,比不得士人出名,傳播方式隻有百姓口口相傳,範圍較為固定,能在方圓十裡內出名就是名醫,百裡可稱為神醫在世。
張仲景又是長沙的太守,不可能離長沙太遠。
當初得知王神醫的消息時,就興奮的直奔他家而去討教醫術。
現在得知門外有一醫術高明的醫者前來踢館,心裡的頭一個念頭是,好想和對方討教醫術。
不過張仲景到底是忍住了內心的念頭,他這人對醫術堪稱癡迷,一月就兩日開堂坐診,百姓們千裡迢迢趕來看病不易,還是等看診完,在去請先生來討教。
當然了當時不去見華佗,一來,是為了防止自己一心和華佗討論醫術沉進去,二來這也是華佗自己的意思,先給病人看病,治完了,他們在談。
不然華佗完全可以直接入內,自報姓名,張仲景怎麼會不把他封為座上賓客。
現在見到人,雙方都不是客氣的人,張仲景問,華佗就答。
“敢問元化先生,這麻沸散當如何配置,若行手術,患者之血先生以何來止,縫合的線采用的何種材質……”
外科也好,中醫也好本質上都是為了治療病人,對於自己沒有涉足的領域,張仲景都抱有充分的好奇心,虛心討教,吸取精華。
華佗不是一個藏私的人,加上他對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的全書也非常好奇。
一邊解答張仲景疑問的同時,一邊也學習張仲景的六經分類,並感慨張仲景的六經:“要在察陰陽六經之證,此其所以若少異也,足可為百代之師。”
一頓猛誇,把張仲景臉都要誇紅了。
華佗可不是隨便誇人的,作為一個有名氣的醫者,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傲氣。
他這樣的表現,正是認可了張仲景所說內容,同時也對這場醫學實踐辯論賽,選出了勝者。
是的辯論賽,醫者本也是諸子百家中的一家,自然是學派中的一種,是學派就會有派係和爭論,儒家還分八個派係呢,自家內部都能打的一團亂。
醫家當然也不能免俗,在華佗和張仲景討教對方醫術的時候,自是遇到了對方和自己不同的觀點。
那場麵當時就好看了,彆以為醫生不會吵架,論學富五車,他們也是不輸的,從醫術到病症,再到各不相讓,關於汗、吐、火等治病原則……沒有一個是不能吵的。
要是有一方醫術稍差,自信不足說不定,會在一次次辯論中,被強勢的一方壓到。
但偏巧不是,華佗和張仲景二人都是謙虛又能取長補短之人,在認可並吸收了對方長處的同時,自然也會對對方和自己不一樣的觀點,提出質疑和詢問,以此展開了持久的辯論賽。
起初雙方都還算矜持,都多大人了,沒必要吵架,隻是引著典籍和自己的所見所聞,來展開論述。
比如漢末年間最常見的傷寒病,對於此病,無論是張仲景還是華佗都得心應手,以此展開討論在合適不過。
華佗:“傷寒一日約在皮,當摩膏火炙之即愈,二日約在膚,可以針灸佐以解肌散發汗,汗出即愈。”
張仲景:“傷寒前二日,氣在皮膚之間,患者可頭疼,背重,此乃邪氣在表,汗出則愈。”
樊阿:“師傅和太守言之有理。”
傷寒前二日的治療,華佗和張仲景看法相似,都認為病在皮膚之間,通過發汗可以治愈。
但怎麼發汗,發汗要注意什麼,一個不小心就是容易爭吵的點。
比如華佗遵循古方,依照時令製作丸散劑。
“冬及始春大寒以服丹藥,春至夏秋,乃熱月氣躁宜服六物青散,若丸藥為成,可以柴胡數兩,病發時煎服。”
其中華佗提出的六物青散,參考自秦代崔文子“作黃散赤丸“並再次基礎上改良,行解散依據自《武威漢代醫簡》的“魯氏青行解解腹方”同做略微改良。
前者多放細辛,而後者多附子。
此一方張仲景同樣知曉,算是漢代比較知名的解散放了。
不過知道不帶表會用。
發汗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華佗講究:“汗一發即愈,不解者,當止,勿複發汗。”
對於華佗提出的論點,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中所做的麻黃湯,是很好的典型。
就在華佗以為張仲景會認可自己的觀點時,張仲景卻提出:“因先觀其脈症,知犯何逆,隨證而治,脈沉或不查病者,其病以積日在身,非發汗可治,當脈診隨其疾而治,病重者汗男發著,雖言一日三服,病為解,可促半日三服,由為解,知為病相阻,由可服藥,至汗出。”
張仲景的話,就是知道病還在,就彆那麼死板,一劑湯藥下去就不喝藥了,靈活點,在喝點藥。
張仲景的話在理,華佗可以接受,甚至覺得本就該是這個理啊!
他說汗一發而愈,是指病人出汗了,病就好了,沒出汗當然要喝了,這點上他們應該沒什麼可辯駁的。
但轉念又一想,華佗又覺得自己想當然了一些。
他知道這個理,是因為他行醫多年,所遇病人無數,自然知道如何把握計量。
可如果是新學醫或學醫不精,隻會照本搬科者,他們便無法辨彆其中的藥理,若是一劑藥下去,汗沒出病沒好,他們卻不敢在下藥,麵對病症便隻能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