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輝思前想後還是跟方芳說:“咱們先不找人幫忙, 離賣魚也就四個來月,我每天過去住算了。這不也能省下一筆開銷。你也知道村子裡是賣不成草魚了,咱們隻能吃老本。我娘手上的錢經不起大開銷,隻夠給咱們買菜做飯。”
方芳手上也沒錢了, 不光是她, 連方家人手上都沒錢了。她娘僅剩的一百塊錢打算養老的, 都給方慶在醫院花了。
她眼神往白天穿的褲子上瞟過去, 那裡有四塊錢, 是吳輝給方慶結的錢。方芳一過去就打砸,豔兒和方慶沒機會想到這件事, 這個錢她就昧著良心自己留下來。
吳輝不知道她的小九九, 挨著她很快就睡著了。方芳噘噘嘴,不由得覺得吳輝有些虛, 來過一次就不行, 眼皮子都睜不開。比廢物也強不到哪裡去。
陳秀芬摸黑回來, 躡手躡腳地在窗戶地下聽了會兒, 沒聽到動靜。回到屋裡果然看到倆人都睡過去了, 她打開窗戶放放味兒, 隨便擦了把臉也爬上炕頭睡了。
第二天清早, 方芳被陳秀芬使喚拿著一筐雞蛋到大商店裡賣。家裡養雞不舍得吃雞蛋的, 經常會拿到大商店裡去換錢。大商店收雞蛋是七分錢兩顆, 賣出去是四分錢一顆,裡外裡就賺五厘錢。
要是嫌大商店收雞蛋的價格低, 可以一並攢到市集上賣。一顆可以賣到五分錢, 隻是村裡人覺得走到市集也費時費事,還不如就在大商店賣了。
陳秀芬一開始是想拿到市集上賣,攢來攢去發現越攢越少, 知道是方芳背著她偷吃雞蛋。所以每次攢到二十顆就會直接到大商店裡賣錢。一點機會都不留給方芳。
方芳被陳秀芬使喚著來到大商店,大商店裡的小紅見了她就說:“喲,賣完毒魚過來賣毒蛋。”說完跟其他人說:“你們誰願意收誰收,要是出了問題可不關我的事。”
“昨天已經把魚塘的檢驗報告給你們念來聽了,李書記能夠作證是警察同誌親自送到我們手上的。賣給村子裡的草魚根本沒毒,你要是亂說我可要撕爛你的嘴。”
有檢驗報告在前,方芳也不怕小紅。每次她到大商店但凡遇到小紅總會跟她抬杠,也不知哪裡來的這麼大的仇。
其他人見了,拉著小紅不讓她繼續開口,跟方芳說:“不好意思啊芳姐,大商店裡的雞蛋還沒賣完,收太多放不住...”
此時大商店門外又進來一個人,正是昨天剛到李家村的杏兒。她挎著籃子蹦蹦跳跳到小紅麵前說:“紅姐,好久不見,你咋又變漂亮啦。”
小紅捏捏杏兒的鼻子,說:“我是老妖婆啊,一天一個變。昨天你已經說過這話,今天就免了吧。你今兒來想買點啥?”
杏兒把籃子往櫃台上一放,美滋滋地說:“這是五十顆雞蛋,我大姐說看看換多少錢,讓我再補一點買兩罐罐頭回去吃,對了,還要一包紅糖、一包鍋巴、兩斤大餅乾。”
“你姐的奶粉也喝的差不多了,她沒讓你一起帶回去?”小紅麻利地把雞蛋一顆顆放到大商店的筐裡,跟杏兒聊上了。
“哎呀,說不定是忘了。那你給我拿一罐吧,她每天早上都得喝一杯牛奶,要是沒有了準不高興。”杏兒幫著小紅往外拿雞蛋,突然伸出一隻手按住杏兒的手。
杏兒回頭嚇了一跳,跟方芳說:“我手裡有雞蛋呢,你碰壞了咋整。”
方芳沒聽她的話,瞪著小紅說:“不是說不收雞蛋,怎麼又要蘇桃的?咋地,我家的雞蛋吃了中毒,她家的雞蛋吃了能升仙啊?”
小紅像把她手下的雞蛋摳出來,根本不搭理她。方芳抓著雞蛋就要往地上扔,被杏兒一把搶過來,順手把她推到一邊去。
她身形比方芳壯實多了,叉著腰站在方芳麵前粗聲粗氣地說:“你誰啊,敢碰我大姐的雞蛋,信不信我收拾你?”
小紅在她身後說:“你快回來彆跟她一般見識,小心她到你家裡下毒。”
杏兒這才反應過來對方是方芳,可比之前見的憔悴多了。蘇桃可是跟她耳提麵命不要跟方家人有接觸,她插著腰往前送一步,鼻子裡‘哼’一聲才轉頭回到櫃台邊。
小紅看的真切,跟杏兒說:“我的天啊,你脾氣跟你大姐以前還真是一模一樣啊。這樣最好了,省的受些賤貨的欺負。”
方芳聽了又要去罵小紅,被櫃台裡的賣貨大姐拉住手裡塞了七毛錢說:“你再這樣下去以後大商店不歡迎你。你跟你婆婆隔三差五就要過來鬨一場,要我們怎麼做生意。”
方芳捏著錢,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隻管你們罵人,不許我反口的。”她看杏兒也不順眼,陰陽怪氣地說:“年紀輕輕跑到彆人家裡來乾白工,傻吧你。”
“我大姐說了按照學徒工的工資給我發,等我自己能上手就給我漲工資。不比你吃喝拉撒靠男人強多了。”杏兒一點不示弱,罵過去:“你以為我怕你給我下毒啊,就你這德行到處得罪人,指不定哪天魚塘的魚全被人毒死。”
賣貨大姐拉拽著還想罵人的方芳到門口說:“你以後還是少來吧。你們婆媳我們是真得罪不起。”
方芳幫陳秀芬跑腿,惹一肚子氣回去。坐在飯桌前也不動筷子,吳輝吃完飯用手背抹了下嘴才問:“你咋不吃東西?”
方芳把七毛錢往桌子上一拍,跟陳秀芬說:“以後賣雞蛋我可不去了。你想賺錢你就去,不想就把雞蛋全喂到你兒子肚子裡。彆整天疑神疑鬼,還以為我真惦記你的這點臭雞蛋。”
“你怎麼跟娘說話的。”吳輝板著臉問方芳:“你去大商店遇到什麼事,一回來喪著個臉,給誰臉色看呢?”
陳秀芬把七毛錢揣進兜裡拍了拍,隻要錢放進兜裡她就不怕。她一早上使喚方芳跑腿那是因為她給吳輝炕了倆韭菜盒子。裡麵也加了雞蛋,隻夠吳輝一個人吃的。要是方芳在肯定會分給方芳一個,陳秀芬舍不得就讓方芳賣雞蛋。剛把方芳弄走她就擔心賣完雞蛋的七毛錢會不會不給她,好不容易見到錢了哪有不要的道理。
“你看你娘見七毛錢就像見了命。”方芳看著眼前米粒都數的清楚的白粥和野菜窩窩頭說:“憶苦思甜飯都不能這麼簡陋吧?”
吳輝吃了獨食有些心虛,把麵前的蘿卜絲鹹菜往方芳麵前送了送,就聽方芳說:“咱們望眼欲穿等著魚塘賺錢,還說蘇桃家的那個表妹是打白工不賺錢的。我可親耳聽到杏兒說她大姐每個月給她開學徒工的錢,將近二十塊呢。”
“居然有這麼多。”吳輝心驚,他隻知道蘇桃幫著家裡賣豬肉之餘,弄了個鹵菜攤。想也是小打小鬨的,可真沒料到居然能請人還給開這麼多錢。
她要是能給人開這麼多錢,那不就證明她本身掙得更多?!
“我看她是悶聲發財,給杏兒連吃帶住來十七八塊,那她自己一個月少說能賺個五十。說不準更多。”方芳嫉妒不已,恨不得咬碎後槽牙。
吳輝沉默了。他看向自己甩了蘇桃娶回來的方芳,怎麼看怎麼覺得是個賠本的買賣。蘇桃家裡不但有豬肉攤,十裡八鄉都知道他家賺到錢。現在蘇桃又整了個賺錢的鹵菜攤,還特意請了人。
吳輝的眼神在方芳身上遊蕩一圈,他跟方芳結婚後沒遇到一件順心的事。看著蘇桃的生意越做越好,他不免暗罵自己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蘇桃現如今長相氣質說話談吐哪一點都比方芳強,更彆提村子裡首屈一指的富裕。
看到吳輝臉色扭曲,方芳也為吳輝跟她一樣是不想蘇桃過的太好。她喝下涼了的粥,憤憤不平地說:“怎麼好事都讓她趕上了,她居然還讓人家跑腿給她買餅乾、紅糖、鍋巴,還有閒心吃罐頭,簡直就是個資本家大小姐的作風。杏兒還說每天人家早上都要喝一杯牛奶,不然心氣不順。你說我咋就沒她這麼好的命。”
“你吃飯就吃飯,絮絮叨叨做什麼。”吳輝不耐地起身,跟方芳說:“你少看彆人家過的好就紅眼病。最近人家也沒招惹你,你老實在家跟娘在一起乾活就行了。”
陳秀芬也站起來說:“我可沒你媳婦享福,我都跟村部裡的人打好招呼,他們給我包了兩畝荒地。我聽說這邊的大青蘿卜賣的好,也好種。我打算種點大青蘿卜出來,哪怕不賣咱們家自己醃著吃也成。我可不像你媳婦年紀輕輕坐吃山空。還指望我這把年紀出去給人家當保姆賺錢給她花,呸,做夢去吧。”
她還打算種點大白菜、大蔥啥的,能不花錢買就不花錢買。農民就是靠大地吃飯,她不能忘本。更不能讓辛辛苦苦攢大輩子的錢全都花到騷狐狸精身上。她也能到外麵找活乾,可雇主家裡都嫌她太摳搜,舍不得花錢買菜。洗衣服舍不得用水用胰子。總會偷偷順走一部分,時間門久了,被人發現就被趕出去了。
她有時候見雇主家裡浪費糧食也有衝動撿回去自己吃,被人阻止過兩回,後來就被二糖廠的主任辭退。正好趕上吳輝結婚,她乾脆就在這裡落腳,好好幫著吳輝調/教媳婦,把小家辦的紅紅火火,彆讓騷狐狸把錢都拿去走。
方芳被她說的話頂的一口氣沒上來,坐在桌子邊上止不住的打嗝兒。吳輝也不管她就說了聲:“我去魚塘了,中午給我送飯。”完事就走了。
陳秀芬安排方芳在家裡要乾的活兒,自己則扛著鋤頭往荒地去。
村子裡靠著荒山有幾十畝荒地,前幾年搞增產增糧都沒能開荒成功。主要就是因為荒地下麵都是碎石頭,彆說用鋤頭就是用耕牛也犁不動。陳秀芬見地沒人要,就到村部去,聽說村部正想著要找人開荒,要是陳秀芬願意就給她免費用三年,前提是要開荒。
陳秀芬聽李書記的意思,這幾十畝地不光交給她一個人,還有村裡倆寡婦,說不定還有豔兒。
等到她到了荒地,的確看到豔兒的身影。
村裡倆寡婦平時沒少遭豔兒的冷嘲熱諷,倆人結伴乾活也都不理豔兒。豔兒挺著肚子艱難地用手一塊塊把沉澱在地裡的石頭挪開,堆在一邊。等乾到差不多,她還得用籮筐背著石頭送到荒山腳下。
她不去收拾臟活,選擇開荒。這個活兒不按天算,按開荒的麵積算。豔兒沒乾過這麼重的活,速度比旁邊地裡的寡婦們乾的慢多了。明明是一大早上就出來,從地頭乾到腳下還沒到十米距離。
懷著身子本來就容易熱,她穿的再單薄此時此刻後背也已經濕透。
陳秀芬扛著鋤頭過來,先是感歎一聲鋤頭算是白帶了。又看到豔兒齜牙咧嘴吹著手心的水泡,臉上不由自主裂開笑容。
要不是豔兒眼紅他們家亂說話,吳輝也不會挨打。豔兒受的這點罪對於陳秀芬而言遠遠比不過她的寶貝兒子遭的罪。
她包下來的兩畝地巧不巧也在豔兒邊上,與倆寡婦的地正好將豔兒夾在中間門。
村部分地的乾事應該是按照順序一排排分的,竟把倆冤家分到一塊,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
豔兒乾活越是心不甘情不願,陳秀芬越是看著高興。她把張翠蘭和肖紅叫過來,遞給她們水壺說:“看看你們熱的,渾身全是汗,趕緊過來喝點涼水。”
張翠蘭是個不饒人的性格,見到陳秀芬的舉動知道她是故意做給豔兒看。反正豔兒跟她也有過節,就扯著不願意過去的肖紅一起到陳秀芬跟前喝水。
豔兒早上乾到現在一口水沒喝,嗓子眼都要冒火。見到陳秀芬坐在田埂上看她的笑話,唇角冷笑著繼續彎下腰搬石頭。
豔兒不像張翠蘭和肖紅,提前知道這個活不好乾,在家裡縫製了厚實的手套保護手。豔兒手上被石頭上的棱角劃了好多個口子,她氣不打一出來,搬著石頭往田埂外邊扔過去,差點壓著陳秀芬的腳。
陳秀芬難得地沒跟她嚷嚷,故意跟張翠蘭她們說:“女人啊,這輩子最關鍵的就是嫁個好男人,不然還不如早點死了算了。”
張翠蘭受夠當寡婦的氣,聽這話不免覺得戳心,她看了肖紅一眼,兩人放下水壺沒再跟陳秀芬說話就走了。
陳秀芬見她倆走後知後覺說錯話,跟在她們身後嚷嚷道:“我又沒說你們。”
張翠蘭回頭跟她說:“那也比你當一輩子活寡婦強。”
陳秀芬男人一直不見蹤影,村子裡的人免不了議論紛紛。這也是陳秀芬的一塊心病,她聽張翠蘭沒大沒小的話,怒道:“克死男人的玩意,有臉說我。”
肖紅在張翠蘭身後慢悠悠回道:“當你家媳婦倒八輩子黴,還不如當寡婦哩。”
張翠蘭聽了哈哈一笑,走到地裡邊戴著手套跟肖紅說:“這話一點不假,我見方芳結了婚越來越瘦,見到路邊誰家煙筒裡冒著煙眼睛都發綠。整天沒臉沒皮往娘家蹭吃蹭喝,村子裡那家媳婦見了方芳不在背後笑話的。就她這樣當婆婆的,這輩子彆想抱孫子。”
陳秀芬離她們有段距離,聽她們隱隱約約說著話,不知道是不是說自己。耳朵豎著老高,也沒聽出個所以然。看她倆在地裡邊乾活邊打鬨,氣不打一處來。
喝了她的水,也不知道說一聲謝謝,還好意思背後說她。真不要臉。
豔兒在地裡離著張翠蘭她們不遠,把她們的話都聽進去了。想著方芳原來在她麵前也是打腫臉充胖子,可惜當時她被豬油蒙了心,一門心思想要發大財都沒注意這一點。
而且那時候方芳花大價錢買的的確良,買完到現在夏天都要過去也沒見著她穿,可見她在婆家確實沒有說話的地位。
豔兒不免心裡好受了點,昨晚上住在廢屋裡,半夜刮起風仿佛鬼哭狼嚎般,嚇得她都沒睡好覺。
她想著今天在地裡乾完活,把村頭沒人要的板子取回家把牆補上。
廢屋不是磚蓋的,是木頭做的,處於村子最下麵的低窪處。年久失修,有風漏風,有雨漏雨。碰到大雨時節,大河裡漲水,廢屋裡也漲水。
豔兒不為彆人,也想為肚子裡的孩子著想,至少得給孩子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她腦子想著事,不小心石頭劃破掌心,她倒吸一口涼氣,用頭巾按住傷口,過了會等血不流了,就把手紮上。
風吹拂她的臉頰,讓原本青春少女變成另外一幅悲慘摸樣。
夏季的熱浪逐漸褪去,等到太陽走到正中間門,才能感受到夏季尾巴裡的餘威。
豔兒乾了一上午的活,總算可以歇口氣。邊上的倆個寡婦已經在田埂上吃起地菜餅子。地菜就是在田埂周圍挖的,豔兒本來沒在意這種隨處可見的野菜,可見到張翠蘭一邊乾活一邊往籮筐裡挖野菜,忍不住也動心了。
她還得頂著大中午的太陽回到廢屋裡做中午飯。途徑陳秀芬身邊,發現遠遠有人走過來。她一眼就看到對方是方芳。
方芳頭上戴著草帽,剛從魚塘送完飯,自己顧不上喝口水就要給陳秀芬送飯。沒多餘的錢買菜,家裡頓頓吃的全都是魚。
今天中午她也燉了條翻白的草魚,加上多多的魚湯,裡麵放著手指長的蔥段。她跟豔兒擦肩而過,相互誰都沒說話。擦肩而過的瞬間門還是能聞到飄蕩的魚湯香味。
方芳把飯盒打開,故意跟陳秀芬說:“娘,今兒咱們吃魚湯泡饃。我還給你拿了大蔥,可以夾著饃吃。”
陳秀芬哪裡不知道她的小九九,也說道:“頓頓都是香噴噴的魚肉吃,大白肉比豬肉還香。吃起來不膩,魚湯還能等著下一頓拌飯吃,這真是神仙過的日子啊。”
豔兒可是知道吳輝原來都舍不得讓方芳天天吃草魚,想必是村子裡沒人到他們家買草魚,那些要死不活的魚弄不出去,隻能自我消化。
她知道方芳跟她婆婆是故意饞她的,她捏著鼻子不聞空氣中的香味,逃命似地往廢屋去。
廢屋現在是她的家,這個家連一扇完整的門都沒有。她徑直走進去,看到方慶還在木床上躺著望天,氣不打一出來。
為了省事,她早上出去就沒給方慶穿褲子。也沒給方慶喝水,就怕他拉尿在褲子裡,不然還不是她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