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柏回想最近昏沉中難熬的日子,覺得自己肯定睡了很久,便試探性的問:“不知道我睡了幾天”
宋淮青沒回答他的問題,像是沒聽見一樣,他點點頭。
他自是知道赤風門的,赤風門的門主曾是前朝的反軍,因宋氏登基定了天下,所以那門主率領自己的手下上山去了,父皇還曾派他去摸赤風門的底細,不過赤風門上山後並沒有再籌謀造反的事情,而是與一些江湖組織搶地盤去了,宋淮青回稟了這件事,便沒有再關注。
他看著鄭柏,不鹹不淡的,可是隻一眼,就好像要把他看透了一樣,他自知道淩霄峰主人手下最得用的人臉上有個狀若閃電的胎記,其實他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可淩霄峰又與赤風門不同,淩霄峰不但沾染江湖中事,也一直悄悄養著私兵。
若非聽喬薇薇說起這個人與席風的恩怨情仇,或許可以收歸己用,其實宋淮青是打算尋個由頭,把這個人吊起來抽一頓的。
淩霄峰的人一直都是他那愛逞能的二弟在負責抓捕的,隻是抓了許多年,撈到的全是沒用的小魚。
那些小魚小蝦的,肯定不如麵前這人知曉的事情多。
不過宋淮青並沒有著急亮明自己的身份,隻是說:“你哪裡得罪了他們?”
鄭柏下意識想編出個理由來,可是他見宋淮青的言行舉止,就知道這不是個好糊弄的,他身上的毒還沒解完,傷口也疼,下地這麼簡單的動作,做完後都覺得嗓子眼有股腥氣,若組織上的人找不到他,他還要仰仗這兩個人活命,鄭柏迅速權衡了利弊,然後對上了宋淮青的眼睛。
“我是淩霄峰的人,此次出門是為主子辦事的,主子重病,腿上有疾,我們的人找了不少大夫,都沒有用,聽聞臨州城有個妙手回春的喬姑娘,所以我是去臨州城請人的。”
鄭柏不過是打算說實話,可他沒打算把自己的任務都說出來,不知為什麼,這張嘴根本閉不上,當他反映過來的時候,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被他給說了。
宋淮青“嗯”了一聲,看不出情緒,又問:“你主子叫什麼?”
鄭柏咬牙,可是那兩個字還是從牙縫中吐了出來:“席風。”
他心中巨震:“你對我做了什麼?”
他從沒見到過這種詭邪的招數!
宋淮青就跟沒聽到他的問話一樣,又問他:“倘若喬姑娘不願與你們走呢?”
鄭柏:“那便隻能強請了。”
宋淮青冷笑。
鄭柏的冷汗刷刷落下。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喬薇薇不滿的露頭:“不是端水麼,怎麼上來了。”
此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他們倆原本是在下麵吃早飯的,可這男人突然說要找水喝,喬薇薇知道他最近沒胃口,就沒懷疑。
結果她都吃完了,也不見人回來。
他轉頭,懶懶散散:“聽到了麼?”
喬薇薇看他,怎麼看都覺得有點小學雞找老師告狀那味。
真是詭計多端還愛挑撥離間的大妖怪。
聽麵前的男人這麼說,再觀喬薇薇的絕色容貌,就算麵前這姑娘不是喬姑娘,那也絕對是認識的了,鄭柏覺得自己身上的汗更多了。
他急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宋淮青又轉回頭看他:“那你是什麼意思?”
鄭柏:“……”
鄭柏的臉都被憋紅了,但是這次,他死死的咬著嘴唇,都咬流血了,也不張口了。
宋淮青冷笑著道:“真是個恩將仇報的白眼狼。”
喬薇薇:“……”
他繼續道:“就不該救你,讓你死在草堆裡。”
鄭柏:“……”
宋淮青:“救下你這條不值錢的命,留著讓你反咬一口麼。”
喬薇薇:“……”
他古怪的笑:“強請?就你現在這副模樣?”
鄭柏:“……”
鄭柏無地自容。
宋淮青斜睨著他:“可惜了那些藥錢。”
鄭柏:“我不是……”
他怎麼知道救他的人,正好是喬薇薇呢。
就算主子有命,但他也不會強行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出手的!
喬薇薇拍了擠兌人的大妖怪一下,在鄭柏快被擠兌得吐血之前,救了他。
宋淮青被她拍了一下,看床榻上的男人還是不順眼,但到底是收住了嘴,沒有再講。
喬薇薇問他:“你好些了麼,大夫晚些就來換藥,有什麼不舒服的,到時候再與大夫講。”
鄭柏得救一樣,趕緊道:“好些了……謝謝姑娘出手相助,我先前不知你就是喬姑娘,其實我……”
喬薇薇擺了擺手:“行啦,你現在癱在那,就算真想把我帶走,也帶不了呀。”
鄭柏:“……”
她的紅唇看著那麼軟,到底是怎麼說出這麼紮人心的話的?
鄭柏苦笑:“嗯,我確實什麼也做不了的。姑娘放心,若你真不願,我不會強迫你的。”
大不了就是受一頓辦事不利的刑法。
不過,鄭柏還是忍不住問:“姑娘真的不願麼,我們主子會出很豐厚的報酬。”
喬薇薇輕輕搖頭,歎了口氣:“你為他辦事,倒是儘心。”
鄭柏道:“這是我該做的。”
喬薇薇問:“為什麼?”
鄭柏說:“我本是個孤兒,無父無母,差點就在大街上餓死了,是老峰主給了我一條命。”
她挑眉:“這話是誰跟你說的?”
鄭柏不太明白,為何喬薇薇對他的事情感興趣,可還是老實的說:“……是峰主告訴我的。”
“那你知道,是誰讓你成了孤兒的麼?”
鄭柏愣了。
他出生時正值王朝更替,那時處處都有人命發生,像他這樣的孤兒,峰中還有不少,他從未懷疑過這種說法。
喬薇薇指指他垂在衣服前襟的半截木雕項鏈,一張口就是把他砸懵的驚天巨雷。
她說:“你母親還活著。”
接下來,鄭柏恍惚著,聽了那些不可思議的往事。
喬薇薇說累了,便去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
鄭柏還愣在那裡。
這個救了他命的女人剛才好像對她說了很不得了的事情,他一個字都不想相信的事情。
可是他連反駁都做不到,因為這個女人並沒有向他保證這都是事實,也沒有要他一定得相信她,她不過是跟他說,若想尋找證據,就去百鳥山找人。
所以鄭柏才感覺頹然又無力,大腦宕著機,隻能呆愣在那裡消化這些事情,就連大夫進門給他換藥,都沒有回過神來。
鄭柏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一整天都沒能緩過神兒來,他是個病號,本來就隻能吃得清淡,晚飯時分,店夥計依然依照喬薇薇的囑咐,端上來個小桌板,還有熱騰騰的清粥和小菜。
鄭柏這極其差勁的臉色,加上床上那孤零零的小桌板和粥,喬薇薇看著看著,還覺得挺心酸。
宋淮青覺得她看著那個白眼狼的目光太軟了,蓋著她的眼,語氣不太好的說:“你這是在幫他。”
利用他又怎麼了,他們說的全都是實話,總比有些人殺父仇人,撒著甜蜜的謊,哄騙他心甘情願的為自己賣命要強。
喬薇薇撥開宋淮青的手指,見鄭柏捏著白瓷的小勺子,但是小勺子傾斜著,粥都撒到小桌子上了,這人依然神情恍惚,沒有發現。
喬薇薇見狀皺眉,“怪可憐的。”
這人的身世和這些年認賊作父的遭遇,確實挺可憐的,是個人,恐怕都無法馬上接受現實。
宋淮青的眼睛黯淡了。
嬌嬌不但喜歡到處撿人,還喜歡同情彆人。
她說:“我再去跟他談談。”
說著,抬腳就走。
她真的走過去,又與鄭柏說了幾句話。宋淮青就隻在那裡站著,獸瞳因情緒失控若隱若現,皮膚上的裂紋也因此延長了一些,蜿蜒到了蒼白的手背,覆在青色的血管上,看著挺嚇人的。
喬薇薇說:“我知道人與人無法完全感同身受,可我以你一樣,同樣與席家父子有血仇,這世界上失去了親人的不止你一個,我救你的命,告知你這些事情,也不是要你這樣消沉的,你要快些振作起來。”
鄭柏苦笑著,用唯一一隻完好的手捶了捶自己快要悶死的胸口,大口的呼吸:“喬姑娘,我隻要一想到你說的話,就這裡疼,疼得我都要覺得,我活不成了。”
他既迫不及待的想去百鳥山,看看這世上,是否真的還有親人活著,又害怕去百鳥山。
若真的有親人還活著,那他這些年,不就活成了笑話嗎?
喬薇薇抿唇,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表示無聲的安慰。
喬薇薇說完就轉回來,與宋淮青一起下樓吃飯。
宋淮青這陣子沒食欲,也同樣隻吃得下寡淡的白粥。
他連這都不想喝的,所以一般都隻是陪著喬薇薇吃飯而已。
喬薇薇也不勉強他,怕他難受。
她坐在桌子邊,捧著臉,還在想鄭柏的事情。
宋淮青沉默的坐在她對麵。
店小二端來飯菜,又給宋淮青端上了他要的白粥,他的眼睛絲毫沒在男人的臉上多停留一下,像是沒看見他的奇怪之處一樣。
喬薇薇文件飯菜的香味,終於回神了,她低頭,拿起了筷子,剛要夾一口盤子裡的魚肉,就抬頭看見了拿勺子要喝粥的宋淮青。
她張了張口,想說,不是不吃麼。
宋淮青這幾頓都沒吃,喬薇薇覺得他自己該有分寸的,更何況這人又不是普通人,少吃幾頓可能也沒事。
可她話都沒說出口,就看見了男人白皙手背上的龜裂。
喬薇薇皺皺眉,“你……”
話頭剛起,那雙修長卻似乎相當無力的手就抖了一下,“啪”的一聲,那白瓷勺子落回了粥碗裡,勺柄撞擊碗沿,發出清脆的響聲。
宋淮青垂著眼睛,黑色的鴉羽影子落在眼瞼,看上去有種病態又虛弱的美感。
喬薇薇皺起眉,挪到他旁邊,牽起他的手,看著上麵幾條新的裂紋:“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他說:“沒注意。”
她捏著那隻大手,跟宋淮青的手比起來,她的手小了一圈,得用兩隻手捧著。
她細細看了看上麵的裂紋,又去抓他的另一隻手。
想起對方剛才的模樣,問:“疼麼?”
雖然知道對方可能是因為吃味,有點演戲的成分在裡麵,這小氣鬼從剛才開始就不高興了。
但萬一真的疼呢?皮膚這樣生生裂開了呢。
“疼。”
他說。
喬薇薇低頭,“很疼麼?”
大妖怪懨懨的模樣,眼皮也不抬一下,垂落的黑色羽睫與蒼白的臉形成鮮明的顏色對比,“疼得要活不成了。”
喬薇薇怎麼聽,都覺得這話耳熟。
她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宋淮青,你差不多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