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門安靜得落針可聞,宋淮榮坐在那裡,看著宋淮青,因為心中交織的仇恨和恐懼,眼睛已經紅透了。
宋淮青卻微笑著,雙手摁在他的肩膀上,笑著道:“皇弟的腿沒用,這腦子倒還算轉的利落。”
“你……你想怎麼樣?”
宋淮榮躁動難安,差點就暴露了雙腿能動的事情。
可是,不應該啊。
他還要徐徐圖謀、還要做皇帝呢……
他是怎麼發現的啊,怎麼突然發現了?
宋淮榮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宋淮青也沒說他要怎麼樣,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直起了身:“既然皇弟這麼喜歡坐椅子,那以後就都彆起來了吧。”
宋淮青來了又走,既沒有興師動眾的要帶人捉他,也沒有什麼過激的言辭,要與他對峙,甚至沒有要治他的罪。
可是……
宋淮榮從震驚中抽神,卻發現,他那雙原本隻是裝作沒有力氣的腿,此時,竟是怎麼都沒有知覺了……
宋淮青站在宮門口的時候,天色陰陰沉沉的,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滴滴在樹葉上,葉子更綠了,滴在嬌嫩的花朵上,花朵的顏色都更鮮亮了一些。
宮門後麵傳來了憤怒的嘶吼和輪椅翻地的聲音,長順小心翼翼的看著宋淮青,士兵訓練有素的從宮門進去,大雨染透了綠色的樹林。
“父皇醒了麼?”
長順輕聲說:“沒有。”
他一身玄色衣袍,立於雨中,聞言,便沒有再問。
謝忱風匆匆而來,雪白的衣擺上沾了斑駁的紅,“殿下,從那群百姓裡抓到幾個手上有礦石粉末的人,用了您給的藥,已經招了。”
謝忱風喘了幾口氣,抹去臉上的汗,手中的扇子早就不見了,他又說:“席緒山逃了,我們的人打死了他的替身,他往城外逃去了。”
“繼續追。”
宋淮青遙望鳳儀宮的方向,雨色朦朧,朱色的宮牆都被染上了薄霧。
長順小心翼翼道:“太子妃始終在鳳儀宮呢,皇後娘娘一直惦記著您,您要去看看麼?”
宋淮青的神色鬆動了一下,但馬上又說:“先去找那個祭司。”
一身玄色衣袍的男人大步走進雨中。
謝忱風朝長順苦笑:“公公,您說怎麼突然就成了這樣了?”
長順也隻能跟著苦笑。
*
皇後的心中惶惶,特地叫寧春去打探了消息,因為惦記著自己的兒子,午飯都沒吃好。
偏偏這個時候,元隆帝還在昏迷著,幫不上忙。
喬薇薇也沒有辦法,她手中那靈藥能治傷,但若說奇效,是針對新傷而言的,像元隆帝這種幾十年的暗疾,還真的沒有馬上見效的法子。
外麵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一開始是潤物細無聲的細小雨絲,天空還掛著與午時一樣亮的太陽。
可慢慢的,雨絲不停的落下,沉沉的烏雲遮住了明亮的光,還沒到天黑的時間門,就需要點燈了。
皇後憂心忡忡的坐在床邊,看著外麵被細雨絲打得蔫噠噠的花。
這雨絲初落下的時候不覺有什麼,可是一直不停的下,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沉重的雨珠忽然就壓彎了嬌嫩的花瓣。
喬薇薇端來一碟點心,放在皇後的麵前,跟她說:“娘娘,你中午就沒吃多少東西,這樣太子回來會擔心的。”
皇後轉過頭,抓了喬薇薇的手,哀歎了一聲:“這孩子以前就是這樣,他父皇的身體不好,什麼都要他擔著。這剛回來不過兩天呀,就又瞧不見人影了。”
喬薇薇安慰她:“寧春姑姑剛才不是說了麼,那是皇子的陰謀,人已經抓住了,沒事的。”
“沒事了,那就該回來了呀。”
喬薇薇也沉默了。
這事,顯然不是那麼簡單的。
皇後歎氣著,就要起身:“我得去看看,皇帝到底醒沒醒來。”
“娘娘,”喬薇薇忽然扳過她的身體,嚴肅了起來。
皇後被她這突然變低的語調給嚇到了。
喬薇薇說:“您現在不能亂走動的,那些聖徒已經滲透進了京城裡,像瘟疫一樣,隻要沾上一點就逃不掉。”
皇後張張嘴,想說那又如何,可是下一秒,她聽見喬薇薇說:“他們想要您。”
“……”
*
宋淮青帶著一隊精兵從長街策馬而過,直出京城,淅淅瀝瀝的雨中,泥濘的路上有不少雜亂的腳印,都是新鮮落下的。
走著走著,他們的隊伍慢了下來。
護衛見他停住,上前,不解的問:“殿下?”
宋淮青聽見了不少聲音。
他閉上眼睛,將自己的感官放大最大,淅淅瀝瀝的雨中,腳步聲斷斷續續的響起。
有人走出農舍,有人扔掉雨傘,有人走得好好的,忽然調轉了方向,更多的人從偏遠之地朝京城的方向趕來,宋淮青的靈仿佛脫殼而出,終於感覺到了那熟悉的呢喃。
他的意識慢慢升至空中,越來越高,越來越高,直到底下的人像一隻隻黑色的小螞蟻,他看見那些螞蟻有誌一同的挪動著,慢慢由點成線、由線成麵,全都朝同一個方向緩緩行來。
天空中,有一陣陣微不可查的波動,那波動尖銳細小,他凝神,順著波動的來源,慢慢看見了無邊的大漠,越接近大漠,波動就愈發的清晰,那是古老的語言,它在說:“皇後、皇後、皇後。”
那一聲一聲的呢喃之中,他聽出了迫切和急躁。
走進地宮,再次看見那個高高的石台,那兩枚蛋全都破裂開來,一個瘦弱的少年盤腿坐在地上,皮膚上的棕黃色鱗片尚未完全消退。
它麵前擺著一個法陣,法陣中間門亮著白色的火焰,他定睛看去,忽然,那幼蟒發現了他,它雖是人形,可卻無法口吐人言,尖銳的叫聲擾亂了有規律的音波,將他的意識逼出了地宮,逼出了大漠,逼回了自己的腦海之中。
宋淮青吐出一口血。
“殿下……”身後的護衛嚇破了膽。
宋淮青揚手,示意自己沒事,從懷中掏出一條繡著白色梔子花的帕子,擦乾淨了口中的血。
但是他的眼中卻驚詫無比。
他總算明白那隻幼蟒為何能催動這種大規模的術法了。
它催動的力量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也要找到聖女。
雖然宋淮青不明白,它為何弄錯了,要找自己的母後,但是……
那隻稍大一些的幼蛇,破殼而出,吃了自己的同胞……不管那是它的幼弟還是幼妹,它吃掉了它,又燃了它的蛇丹,所以才一下子催動了那麼多的力量。
宋淮青一下一下的呼吸著,回憶著剛才的畫麵。
那條蛇在忌憚他,他蛇蛻重生,從大漠的綠洲中醒來時,被它感覺到了,這畜生以為他是它的敵人,他會占走“神明”的頭銜,搶走它的供奉,甚至是殺了它,所以它著急了。
宋淮青擰著眉,不知道那中間門燃著白色火焰的大陣到底有什麼用處。
雨慢慢變大了,天空都跟著又陰沉了幾分。
宋淮青轉頭,跟頭領說:“回防,城門處加派人手,今晚有敵人攻城。”
那小頭領吃了一驚,下意識想說不可能。
這太荒唐了,好端端的,哪來的人能直接攻到皇城啊?
這樣的事情連聽都沒聽過!
可是太子的話他不敢不聽,他忍不住問:“殿下,那那個祭司……”
宋淮青臉上隻剩了陰鷙:“他們全都會來的。”
與其到處沒頭蒼蠅一樣的找,不如等他們尋來。
半夜時分,瓢潑大雨從天上落下,砸在宮中的琉璃瓦上,喬薇薇輕輕拍著皇後的背,跟她說:“娘娘,不要害怕,會沒事的。”
皇後臉色慘白的說:“若……若那是真的,犧牲我一人,就能換來所有人的平安,那……那……”
“娘娘,”喬薇薇止住了她的話,“那並不是什麼可以隨意對普通人生殺予奪的神明,就算您隨它而去,這世界也不會好起來,等您走了,他們還會貪婪的索取下一個、下下個。”
喬薇薇的眸中異光流轉,在這暴雨之夜中無聲的笑,笑中帶著薄怒和暗火。
大雨下了一夜,黎明之前的黑暗裡,慢慢減小的雨勢下,踩著雨水和泥濘的人們終於聚到了京城的城門之下。
宋淮青站在城門上,看著下麵慢慢聚攏成一片的人群。
雨聲漸小,人聲漸大,行屍走肉般的人們僵硬冰冷的聲音穿透了雨幕——
“皇後、皇後、皇後……”
“皇後、皇後、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