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外。
一根碧玉簫橫在半空中, 沒有人吹奏,但它自響,悲切的簫聲中, 一隻白鶴如同雲朵般飄來。
在它之後,一隻隻奇珍異鳥隨著簫聲飛來, 和著簫聲發出悲音, 跳著哀切的舞蹈。
這場麵極為壯觀。
隨著前來悼唁的賓客走近, 隻見一隻通體潔白的孔雀張開它的尾羽,每一根孔雀翎都如同一朵盛放的聖潔白花,千樹萬樹花開, 向著賓客的方向灑下滿天花瓣。
最終落進他們手裡的, 是一束專門用來祭奠死者的白菊花。
那樂聲仿佛能夠蕩滌人的靈魂一般,有的小弟子感覺自己的神念都凝實了一些。
所有人都看呆了眼。
從前的紅白喜事樂隊,都是請一個樂隊在那裡吹吹打打,紅事他們就穿著大紅色的喜服,白事就是披麻戴孝換個白色的孝服,樂曲來來回回就那麼幾首, 早就聽膩了。
誰見過這樣的陣仗呀!
“是在裡麵同時融入了音修和陣法, 這些靈獸看似是在跳舞, 實則是根據陣法走位, 而它們的鳴叫聲配合簫聲, 加上陣法一起,共同組成了針對神念的秘法, 並不是攻擊, 而是溫養。”妙音閣閣主說道。
一個馭獸峰的弟子守在旁邊,向來賓遞出名帖,“這是王蟲蟲生前, 在馭獸峰研究的紅白喜事樂隊項目,時青青前往洪隋國前,交給了我師父,裡麵分為好幾個檔次,最高一檔可請化神境的蒼天白鶴和五色孔雀出場,也有價格非常親民的。”
修煉界四大世家之一的遊家家主,“早就聽聞黃峰主座下兩大化神境靈寵神異無比,那隻五色孔雀可根據五行變幻五種色彩,看來如果是喜事,它便要幻化成紅色了,恰好小女下個月要婚配,先預訂一場最高規格的吧,到時候所有前來觀禮的賓客,都能溫養神念,那可太有麵子了。”
馭獸峰弟子:“紅白喜事樂隊所得,將會遵照王蟲蟲的遺願,全數捐給蜃海大陣。”
那大家訂購的就更是起勁了!
時青青如今才假丹境,就要維係偌大的蜃海大陣,光是洪隋國的疆域就夠大的了,更彆提還有足足六億平方公裡的魔界碎片,裡麵生活著那麼多高階妖魔。
如果能夠為蜃海大陣儘一份力,那是我們的榮幸。
再加上“死者遺願”這四個字,根本就是絕殺。
本來嘛,在彆人的葬禮上推銷產品,會惹得大家厭惡,怎麼連死人財都發?可這是死者本人的遺願啊,這是它生前研究的最後一個項目,訂購百鳥朝鳳簫樂隊活動,是對死者在天之靈的祭奠和告慰。
不知道是誰,幽幽地感歎了一句:“可惜,王蟲蟲連在天之靈都不會有,它把自己的一切潛力和未來全都燃燒了,它的真靈早就獻祭了,不會再有任何轉世,我們所有的祭奠都是徒勞的,它看不到。”
場麵一下子變得悲戚無比,眾人都十分低落,甚至隱隱能聽到低低的啜泣聲。
“正是因為它看不到,所以我們才更要秉承它的遺誌,把它寧願犧牲自己,也要守護的擎蒼界發揚光大!”身穿破爛衣衫,頭戴一頂破帽子,手裡拿著一把破扇子,腳上趿著一雙破鞋子的老癲僧說道。
百鳥朝鳳簫的樂曲,也隨之變得慷慨起來,在悲壯之中自有一種雄渾的氣勢!
掌聲雷動。
大家一掃先前的悲聲,“這位高僧說得好啊!我輩修煉之人,豈能做哭哭啼啼小女兒情態?當然應該秉承王蟲蟲的遺誌!”
老癲僧:“給我來七套最頂級規格的白事。”
在老癲僧的號召下,所有修煉者都開始唰唰唰地下單。
蓉姬是煉虛境妖魔,為了抵擋擎蒼界的天道排斥,她封印修為到化神境,但高階妖魔的底子還在,眼界可沒下降,一眼就看出,剛才那個感慨王蟲蟲獻祭真靈的聲音,正是老癲僧。
奇怪,他為什麼要這樣自問自答?
蓉姬把這一幕傳給時青青。
王蟲蟲:“啊這,我沒有安排這樣的托兒啊?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咱也不至於去故意煽動群眾的情緒啊,咱靠的是質量啊,百鳥朝鳳簫不管是創意,還是排場,還是音樂水準,還是對神魂的溫養,對已有的這些紅白喜事樂隊都是降維打擊。”
在這場活動裡,王蟲蟲唯一做的比較營銷的事就是,借一場葬禮把百鳥朝鳳簫的知名度打出去。
可這也沒辦法呀,開門做生意不就是這樣嘛,酒香也怕巷子深,誰還不能給自己吆喝兩句了?再說我這蹭的是自己的熱度,是憑本事在化蝶炸裡打出來“王蟲蟲”這個響當當的名號,咱也不丟臉。
王蟲蟲自己壓根沒想著安排托兒。
但是老呂頭和老癲僧接一連三的表現,活活像是它安排出來的托兒。
老呂頭那還可以理解,他是真的誤會了王蟲蟲和王小蟲的關係。
老癲僧這就是純純的托兒啊!
而且是自覺、主動當托兒。
還是那種壓根沒跟主辦方商量的自來水托兒。
先用王蟲蟲真靈炸了,沒有在天之靈,壓了一手圍觀群眾的情緒;緊接著又用不能因此哭哭啼啼,反而更要因此秉承死者的遺願,把情緒一下子抬起來;最後是自己下了最大的一筆訂單,煽動大家跟著買,成交量起碼因此多了三成!
馭獸峰弟子:“您真的需要這麼多嗎?請不要衝動消費。”
老癲僧笑哈哈地搖著扇子:“那我可太需要了,家中就有七具腐屍,棺材是早就備好的,全靠著陣法和秘術才沒有讓屍體腐爛。”
虛空中的山門裡。
本應是仙霧繚繞、靈氣氤氳的仙門正道大氣盛象,如今卻變得死氣森森,美輪美奐的仙宮坍塌,一片廢墟當中陳放著七口棺材。
每一口棺材裡躺著一具屍體,其中一具身穿破爛衣衫的老僧人,屍體慢慢腐化,上麵長滿了醜陋的綠色屍斑。
另外六具屍體還栩栩如生,肌肉和皮膚仍舊光澤有彈性,除了冰涼而沒有氣息、無法呼吸外,可謂與沉睡無異,宛若活人。
山門石桌的座椅旁,五道虛影浮現。
“不是說不管那瘋和尚?你們在看什麼?”
“他剛才給本宮用真靈傳音,說給我準備了一套最高規格的喪禮,讓我好好謝謝他。”
六人齊齊看向老癲僧那具日已腐爛的屍體,“明明是他自己最先需要吧!靈氣潮汐還未到來,他非要去輔佐時青青。”
“或許,這時姓女修,當真有不凡之處呢?”
“這倒確實是,從老和尚給本宮傳回來的信息來看,陸泊錚以金丹境逆伐煉虛境,葉晝接大乘期一掌而不死,裴玉之骨齡不過一十一歲,卻能煉製出六轉金丹。
而這位時小友,先不提她的天賦和成就,本宮最欣賞的是她的魄力,居然敢在假丹境就反向煉化數十個大乘期妖魔聯手布置的蜃海大陣,我們想要複興擎蒼界,最需要的就是這種以小博大的魄力!”
“他也傳給我信息了,其實瘋和尚先一步降臨現世,也不是全無好處,起碼他能給我們關於現世更準確的情報,我選出自己到時候想要輔佐的天命真子了,不出意外的話,就是陸泊錚了。”
“我是葉晝。”
“裴玉之。”
“小紅大有來頭的樣子。”
“其實那普靜小和尚也並非全然是佛修,我願稱他為佛魔雙修,用魔修的功法卻修煉出功德金身。”
“啊咧、啊咧,老和尚已經溜了,咱們六個人還不能同心協力嗎?竟然在人選上有這麼大的分歧?我們得擰成一股繩,向一處使勁兒啊!勸你們跟我一起支持陸泊錚!”
“你說的很有道理,那你為什麼不能跟我一起支持葉晝呢?”
靈堂裡。
老癲僧為王蟲蟲,獻上手裡捧的白菊花,又接過三根線香,恭恭敬敬地祭拜。
王蟲蟲:“青青,你去會一會他。”
時青青不知道什麼叫會一會,這種說法太微妙了,漢語真是太博大精深了,裡麵似乎隱藏著很多溝通技巧。
她雙手捂著那根蠟燭,生怕一陣風吹過來,就把它給吹滅。
在下並不是談判專家啊喂!
時青青選擇擺爛,開門見山問道:“這位大師,為什麼要煽動賓客的情緒?”
老癲僧眼眸裡有一絲訝異,他不意外自己的做法會被時青青發現,但沒想到她會問的這麼直白,果然不愧是一顆赤子之心!
和尚我的做法,似乎多餘了?
道心啊道心。
時青青的道心,遠超和尚我的預料!
虛空山門,有老友向瘋和尚傳音:“你怎麼連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時青青倘若沒有這份澄澈如琉璃的道心,又怎麼可能以假丹境就抵擋煉虛境蜃魔的本命神通蠱惑?她這等琉璃道心,即便是在上古,都是萬年難得一遇的絕世天才。”
“智叟,你行你上啊!瞎嗶嗶什麼?”老癲僧罵道。
智叟倒不是認定了想要輔佐時青青,未來是靈氣潮汐的大爭之世,光有一顆道心可不夠。
他就是見不得老癲僧這麼笨,那種感覺像極了你看著朋友玩遊戲超級馬裡奧,可對方竟然笨的連跳起來躲蘑菇都不會,真是恨不得搶過來遊戲手柄,替他過關。
“向她攤牌,和琉璃道心的人打交道,真誠是唯一且高效的手段。言儘於此,愛聽不聽。”
老癲僧對時青青攤牌:“這是一張投名狀,和尚我想要用它來表示,我對你的忠誠和價值。”
投名狀在修煉界,是用來表示忠誠,意思是說,加入一個組織前,用那個組織認可的行為來表示忠心。
他想了想智叟的話,啞然失笑道:“看來和尚我下了一步爛棋啊,還不如直接找到尊者,向您提出我想要追隨您的意願。”
當初蓉姬就是這麼做的,直白地投誠。
但蓉姬那是不得已而為之,她當時已經是階下囚徒了,砧板上的魚肉,沒有其他辦法,但凡有一絲絲可能性,蓉姬也會像他這樣,選擇去證明自己的忠心和價值。
如今回看,被命運推著走到那一步,誤打誤撞之下,做出來的竟然就是最正確的方法。
如果真的用彆的計謀,做出來投名狀,恐怕反而是昏招。
蓉姬就像一位麵試官:“那麼,你對尊者的價值是?”
老癲僧摸了摸鼻子,有點尷尬地回答道:“咳咳,表現的還不夠明顯嗎?和尚我是個神棍,在煽動情緒方麵有加成,要不是我的技能加成,光那麼幾句話,也不至於對人造成那麼大的影響。”
倒不是一把老骨頭,端著架子,不願意被煉虛境小輩責問,主要是他這技能吧,說出來不太好意思,畢竟神棍的名聲不太好,容易讓人聯想到坑蒙拐騙。
真誠啊?
坦白到什麼程度,算是真誠?
關於靈氣潮汐的事,老癲僧不能泄露,泄露天機所需要承受的反噬,不是如今的他能夠承受得了的,怕不是當場就會灰飛煙滅。
最後,他向時青青露出了自己的本相。
整間靈堂霎時間變得如同冰窟般陰冷,森森的鬼氣纏繞,慘綠的鬼火在黑色的煙霧中散發著瑩光,原本氣質和藹親切的高僧,頭上的戒疤變成一塊塊屍斑,他身上的皮脫落,屍骨上長出了墨綠色的長長絨毛,像是一塊發了黴的麵包。
他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道膿水。
腐爛、邪異、墮落……
“和尚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麼,僵屍?屍修?”
虛空山門。
五道虛影瞬間化身尖叫怪,直接就是《呐喊》世界名畫原型。
智叟傳音大罵道:“讓你真誠,沒讓你嚇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