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湧雪患有白化症, 被他用那一雙透著淺紅血色的眼睛注視，會有整個人都被看破了的錯覺。
經紀人頭皮發麻了一下，但緊接著驚訝地發現雲湧雪用的不是興師問罪的口吻。
“這是、是α星係這一屆築夢師入會考試裡一個作品的配樂, 我沒有查到名字。”他選擇了坦白從寬, “應該是築夢師自己調的。”
雲湧雪說：“再放一遍。”
經紀人依言照做，把進度條往前拉。
雲湧雪的眉頭皺了起來，輕聲評價說：“是用曲庫裡的曲子改的。初學者的水準，門都還沒入。”
——尚驚雁在音樂上麵確實是初學者, 能給自己整出適合恐怖片的BGM就不錯了, 其它實在不可強求。
雲湧雪的評價已經很克製了, 如果不是從小的教養約束, 經紀人懷疑他真正想說的是“粗製濫造辣耳朵”。
“不過, ”雲湧雪的眼神變得有些著迷、有些奇異，“……風格很特彆。”
“情緒……特彆的情緒, 從來沒聽過……和偵探類作品的配樂相似，但又完全不同……是什麼？”
雲湧雪沉浸進了自己的世界，自說自話, 語速越來越快, 忽而到末尾雙眼一亮，“啊，我知道了。是恐懼。”
少年瘦削優美的手指在琴鍵上動了起來, 片刻後, 和《莫比烏斯之海》中相似的旋律從管風琴中緩緩流淌而出。
雲湧雪在試探、在遲疑，每個音符都是他探路的石子。然後, 音符連接成片——
嘶！
經紀人渾身一毛，隻覺得陰風陣陣，樂聲在教堂四麵環響, 就如同被無形的怪物注視。
這就是天才嗎？
若說《莫比烏斯之海》原先的配樂是勉強沒拉低畫麵的水準，那麼雲湧雪在短短幾分鐘裡即興演奏出的這段純音樂就是和原片氛圍渾然天成了。
經紀人都能想到，把《莫比烏斯之海》的配樂替換下來能達到怎樣的效果。
可雲湧雪尤嫌不滿意，一個重音敲下，又變換了節奏。
更為詭譎、更為迫人，經紀人已經開始搓胳膊了，錯覺教堂中的黑暗中藏著一隻隻怪獸，可上方的雲湧雪卻越彈越入迷，他已經明顯興奮了起來。
外麵的人都說雲湧雪是音樂天才，但其實經紀人覺得他是個音樂瘋子。
每當靈感迸發的時候，他就是這個狀態。他永遠在追求極端的情緒表達，彈奏極端的愛恨。
可當對市麵上花團錦簇的愛情故事厭倦之後，他就陷入了低穀。雲湧雪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現在的狀態了，而且經紀人覺得他此刻比先前都嚇人。
雲湧雪自娛自樂了一陣，額頭已經見汗，他停下手，說：“打開光屏投影，我要看這部作品。”
經紀人連忙把進度條拉到最開始，於是，深藍色的畫麵被投在了教堂的空白牆壁上。
有這陰森的氛圍加成，饒是經紀人剛剛才看過一遍，現在都不敢再看了。
可雲湧雪看得目不轉睛，全然投入，他一點不害怕，反倒是越來越沉浸。
“原來是這樣……是有關於海洋的恐怖，原本的配樂根本配不上這個故事，根本沒有體現出這一點……”
雲湧雪夢囈似的說，再度即興彈奏起來。
“這就是我追求的新的情感……太好了，我終於找到了。我終於找到了！”
先前的曲子還隻是無端瘮人，沒有具體的指向，而這一回雲湧雪彈出來的旋律，每個音符都像是浸透了深海的水腥氣，幽幽溟溟，隨著音符一起從管風琴裡流淌出來的，仿佛還有冰冷苦鹹的海水。
經紀人閉上眼睛都能想象出那樣一幅畫麵：深海之中，怪物無機質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循環裡渺小的命運。
而投影之中，女主正在爬動，發光的鱗片墜入夾縫。
等到她和水族箱中的無數屍體對視時，雲湧雪的旋律也跟著變了。
深海中的怪物尖叫了起來，發出恐怖的鯨鳴。
再接下來是女主直麵命運、精神崩潰的片段，雲湧雪完全彈瘋了，音符如同狂風驟雨一般砸下來。
經紀人都忍不住想跑了，內心淚流滿麵：這都不是1+1大於2的恐怖了，是1+1大於3啊！
到這裡，雲湧雪彈的曲子其實已經不適合做BGM了，影片女主的華彩部分反而更適合背景音安靜一些，尚驚雁就是這樣處理的。
他單純是被《莫比烏斯之海》勾動情緒進行的原創發揮，經紀人站在原地聽著，走也不敢走，乾脆拖了把凳子坐著開始處理工作，感覺自己今晚要做雙倍噩夢。
終於，當《莫比烏斯之海》循環播放了三遍後，管風琴的奏樂停止了，教堂裡重歸安靜。
但不是雲湧雪不想彈，而是他體力不支彈不了了。
“咳、咳咳！”
他劇烈嗆咳起來，琴鍵發出一陣亂音，經紀人小跑著上去給他端水。
——雲湧雪的身體相當不好，這一點和他乖僻的脾氣一樣出名。
他14歲第一場公開演奏會到一半直接暈了過去，從此之後就沒再公開出現過，常年隻待在黑暗中譜曲創作。
除卻14歲的那場演奏會，雲湧雪至今流傳出去的影像照片都隻有一些遠鏡頭。
“咳、咳……你替我安排。這個築夢師叫尚驚雁是嗎？”
因為劇烈運動帶來的咳嗽，雲湧雪的臉頰爬上了病態的緋紅，他把氣喘勻了，雙眼如星辰一樣明亮，抬頭說。
“我要……聯係她。”說到這，他忽然又改口，“不，不夠……我要去埃爾法星係直接見她！”
經紀人愕然，其實他今天來是想要和雲湧雪商量，有個四星級彆的築夢師想邀請他合作，問雲湧雪是否答應。
但看著雲湧雪的表情，他明智地把原先的資料文件收了起來，點頭：“好。”
同時，心裡情不自禁想：等這個消息流傳出去……該是多麼爆炸性的新聞啊！？
*
V059。
入會考告一段落後，尚驚雁就又回到了租的房子裡。躺在床上，頗有種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的感覺——她越來越接受這個世界了。
新建文檔之後，X71反而規勸起來，作貼心小棉襖口吻：【雁雁，你到現在都沒有放鬆過，還是歇一段時間再做吧。】
很少有築夢師像她這樣緊鑼密鼓地出作品，度假都不得安閒，還給自己安排了個鬼屋的副業。
【確實打算慢慢來，長篇要籌備得更精心些。】尚驚雁打了個哈欠，做了十天的《莫比烏斯之海》，她現在自己腦子裡都是循環。
輪回的主題，之所以選擇海洋元素，一方麵是前世經典作品的影響，另一方麵則是上次逛海鮮市場得來的靈感，在這兒用上了。
對於無限流，她現在隻是有個思路，當下最想做的還是給自己放個假。
先前海龜湯的靈感不知能不能在無限流副本用上，但副本那麼多，她得繼續取材。
除卻主星係的邀請信，尚驚雁還在源源不絕地收到新的消息。
小張恭喜完第一告訴她，上回的海龜湯APP已經上架了，有空可以玩一玩；
柴元琳表示，年輕人宜戒驕戒躁，也應勞逸結合、鬆弛有度，不用特彆著急出新作品；
薛絳給她發了祝賀郵件，裡麵附帶鬼屋營業情況，並表示收入喜人，後續中式鬼屋正在開發中……
不僅如此，她還收到了不少表白信。
尚驚雁：該說不愧是星際人嗎，實不相瞞，裡麵好多人的臉和名字我都對不上。
她放下光腦，正和X71討論著去哪裡玩，就收到一條消息。
駱知玉（看好的小朋友）：
【雁雁，你接下來有空嗎？過兩天就是星辰節了。】
星辰節是聯盟成立的周年紀念日，法定假期有二十天，其重要程度不亞於尚驚雁前世的新年。
【上次看到你朋友圈說喜歡戶外運動，我正好這裡有兩張射擊俱樂部的券，要不要一起去？星辰節有優惠，我請你呀。】
【不去也不要緊，就是問問你有沒有空。[乖巧][探頭]】
尚驚雁一看就知道，駱知玉其實是想借機感謝她的提點，但是又害羞，所以才找了這麼個借口。
射擊俱樂部？
尚驚雁燃起了興趣，她追求一切刺激的東西，極限運動和射擊之類的運動也都包含在內，前世就經常去玩。
【好啊，我接下來都空著，想放放風，也找找新靈感。】她回複，【是什麼時候？】
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射擊是什麼樣？
駱知玉秒回：【好！明天就可以，明天上午九點我來接你。[撒花花]】
尚驚雁興致上來，發了一條主頁動態。
驚雁所有人v：【分享單曲：[星辰節序章.avi]】
《星辰節序章》是近五年來最火的象征節日的純音樂，它的作者是雲湧雪，後者譜寫它時年僅十二歲。
很多近年的經典作品裡，都會用它來表達度假愉悅的氛圍。
尚驚雁刷新了一下評論區，熱評第一：【尚導繼用恐怖氛圍籠罩蜜月之後又要對節假日下手了嗎？好害怕，還沒有做好準備。】
尚驚雁：“……”
她倒也沒有那麼魔鬼。
尚驚雁又往下翻了翻，越看越哭笑不得。
這些小朋友啊……
【我覺得彆有深意，說不定是在暗示要找音樂型隊友了呢，@ 流放星係的音樂人才，大家看到了嗎？】
【我同意，這是尚導，精神力180的未來之星，好組隊的。】
【哈哈哈抓緊時間上車，你就是恐怖風的第二人！】
尚驚雁確實有在考慮找隊友的事情，她托了薛絳在打聽，但暫時都沒合適的，真是比相親還難——她都恨不得前世的禦用作曲師一起穿過來了。
這樣想著，她給熱二點了條讚，心想說不定真有天選音樂築夢師看到了呢？
……
次日。
“雁雁，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