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淵笑了笑。</p>
“是啊。”他說， "回到我該去的地方。"</p>
接下來的很多天，江城都是很好的天氣。</p>
也不是多好，但大概就是回歸了昔日江城的冬天應有的姿態，總是陰天，但最多也就是偶爾下一場還算溫柔的雪。</p>
一場台風帶來的大風大雨就好像是誰摁下了控製鍵，現在說沒就沒了，人們在人仰馬翻的災後收尾工作中，馬上就要迎來過年。</p>
/>街道上張燈結彩，逐漸喜慶。</p>
電視裡和報紙上農民工討薪回家過年的新聞多了起來，但是好在賀津行在某些方麵基本算的上是良心商人，他沒有拖欠工程款的興趣愛好，甚至撥了一筆款項放給晉山碼頭的工地上——</p>
晉山碼頭的工地如今很多都是宅普區的拆遷戶，這裡麵的大多數人都過著沒有固定工作、有了上頓沒下頓、在零散工地打日結工的生活..</p>
所以在他們簽下的同意拆遷的協議中，部分包含了一份長達整個開發計劃的工地聘書，給的時薪要比外麵的工地高一些，而且穩定。</p>
賀津行萬年不做好事，但大概是自己親自在台風中去過棚屋區，親眼看著腐朽的建築倒塌，所以這一次他稍微懂了一點惻隱之心，額外給這些現在水深火熱、無家可歸的工人們發了一筆過節費。</p>
結果偏偏就是這筆錢惹出了天大的麻煩。</p>
這一天，賀津行開了一天的會。</p>
一整日忙得兩腳不沾地，下午好不容易抽出一點時間看了看手機，便看著手機裡苟大小姐抱怨著中午的食堂飯，難吃的狗看了都搖頭，陳近理自己怎麼吃得下去。</p>
賀津行順手回了個“……”,與此同時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她喜歡的餐廳，想了想哪些是老板比較</p>
熟悉的可以厚著臉皮加塞個預約。</p>
把備選的餐廳發給苟安的時候，賀津行已經叫劉秘書準備備車去研究所接人，結果話語剛落，另一個負責海外接洽的秘書推開了門，臉色很不好地說，海外部那邊申請緊急會議。</p>
賀津行在國外的產業多位於歐美等國家，換句話說這個時候他們那才淩晨四點。</p>
無視時差、這半夜也要爬起來開會的決心，讓賀津行下意識地看了眼新聞，並沒有跳出類似“黃石火山噴發" "美洲沉沒" "歐盟解體”或者“被逼瘋的俄羅斯終於一個原子.彈贈給自由港女神”的新聞。</p>
他挑了挑眉，搞不懂這些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p>
飛快預覽了下簡報，才知道原來是周圍的城市鬨了蝗災，莊稼被啃的一乾二淨……</p>
他們在國外買地種植的那些農作物剛剛才發芽，正欣欣向榮，如果也遭遇這些，怕不是損失慘重。</p>
這會確實開也值得開一下。</p>
抬手</p>
揉了揉眉心，給苟安發了個消息說明情況，晚上約會取消。那邊沒有立刻回他消息，可能在忙，也可能生氣了。無論她是不是真的生氣——</p>
突然臨時取消約會這種事給賀津行一種自己成了畫餅的渣男的錯覺，所以一腳踏進會議室前，他還在琢磨著：一會兒該如何補償苟大小姐，才能重新哄得她對自己笑一下?</p>
開完會已經是晚上八點，如果不是賀津行阻止，對方可能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這種季節鬨蝗災離譜的像是世界末日要來。</p>
這實在沒什麼好抱怨的。</p>
畢竟江城也剛剛在大冬天吹了台風——並不是冬天不能有台風——但級彆這麼高的強台風，通常情況下還是夏天多一些。</p>
賀津行關了電腦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給苟安發了個信息，直到他從電梯裡走出來，向來秒回信息的她都沒有回。</p>
他乾脆打了個電話，也是無人接聽的狀態。</p>
男人挑了挑眉，正想像個討人厭的家長似的順手給周雨彤也打個電話問問她們是不是在一起不乾好事——</p>
這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車邊站了個畏畏縮縮的中年男人。</p>
對方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因為佝僂著腰、姿態猥瑣大概隻剩下不到一米七，這會兒身上穿著皺巴巴的西服，時不時彎下腰，用邁巴赫的車後視鏡照照鏡子，扒拉一下毫無光澤且淩亂的頭發。</p>
賀津行在車前站住，心中想著安保組下個月獎金一分錢彆想要，平靜地問： "有事?"</p>
聽見聲音，原本還在認真照鏡子的中年男人被嚇了一跳，他直起身，便看見不遠處站立著的西裝</p>
革履的男人——</p>
裁剪良好的西褲包裹著他兩條修長的腿，領帶早已扯下來纏繞在手指節上，領口打開了兩顆，頭發也點兒亂。</p>
大概是因為疲倦。他臉上沒有掛著那招牌似的平易近人的笑容，相反的卻有些不耐煩。</p>
比電視上看上去更加矜貴，英俊。</p>
矜貴到王浦生突然覺得自己這樣整理儀容儀表可能在對方看來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就像是一隻下水道的蟑螂，拚命長大然後學會飛，以為自己這樣就能讓人類畏懼。</p>
實際上蟑螂能給人的感官隻有惡心而已。</p>
王浦生在弄明白這一點之前已經跟著賀津行</p>
坐電梯回到賀氏三十一層的頂層辦公室，電梯裡若有似無的清潔劑留下的香味讓他渾身不自在，但他還是盯著自己在電梯中的倒影，強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的膽怯。</p>
期間賀津行看了兩次手機，但最終都放下了。王浦生假裝自己沒看見。</p>
剛才他在停車場內向賀津行自我介紹，他是齋普區棚屋住戶們選出來的代表，這一次是來和賀津行洽談關於拆遷款的事。</p>
他一邊說著一邊忍不住下意識地搓手笑，笑得露出一口黃牙，天然自帶討好的意味和不請自來的卑躬屈膝，賀津行微微蹙眉，卻還是邀請他上了樓——</p>
年關將至，政府那邊已經沒有多少耐心，前幾天的飯局有發改委的領導牽著賀津行的手，就差讓他當場摁個紅手印發誓，今年事今年畢，晉山碼頭的安置工作必須要在年前解決。</p>
所以，這些人不找賀津行，賀津行也會找他們。</p>
在剛剛收拾乾淨的辦公室坐下來時，賀津行最後看了一次手機，確認苟安還是毫無反應，他熄滅了手機放進口袋。</p>
王浦生開始了他的喋喋不休——</p>
天有不測風雲，那場台風來的如此緊急，棚屋區的人們現在大多數無家可歸，有些最可憐的幾乎就要住到橋洞下麵或者鑽回廢墟裡。</p>
"這個冬天真是難熬啊，是不是，賀先生?"</p>
中年男人的眼尾低垂，盯著自己不知道該放哪的手，發現自己手指縫裡有泥巴，又放回桌子下麵。</p>
“我聽說您前段時間還給工地上的人發放了一筆數額不小的過年費……”</p>
"是。"賀津行很煩彆人絮絮叨叨，說話不帶重點， "然後呢?"</p>
王浦生抬了抬頭，賀津行確定自己在一瞬間看見了他那始終膽怯又微縮的雙眸中有光一閃而過。</p>
“賀先生如此富有，並不差那點錢，為什麼就非要為難我們這些隻想要活命的窮苦人民呢?”王浦生露出個非常為難的表情， "為什麼就不能讓這件事有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p>
賀津行深呼吸一口氣，強忍住了胸腔中正要燒起來的燥火和不耐。</p>
“王先生，我這邊給予的賠償款，也是要通過政府部門審批的。”他說， “這件事我們的負責人是沒有跟您提前說明嗎?現在的拆</p>
遷補償款由國家統一標準——"</p>
“那就是你們這些富人與官員串通起來打發我們這些苦命人哩!”</p>
“我們的要求很多嗎?”</p>
"不少。"</p>
"對您這樣的人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呀!"</p>
但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p>
賀津行乾脆不說話了。</p>
“這隻不過是晉山碼頭開發總工程很小、小到微不足道的部分而已吧!你們看上我們的風水寶地，卻不願意給錢，隻準備花最少的錢在上麵蓋酒店，蓋度假區，甚至是賭場——你們這些人啊，時不時就連路過的麻雀都想著抓下來喝一口血呢!"</p>
王浦生越說越激動，仿佛那筆錢真的是他應得的!晉山碼頭，那個荒廢了幾十年的破爛碼頭，真的也是他口中的什麼風水寶地!</p>
賀津行看他麵紅耳赤的樣子，突然意識到今晚也許還是在浪費時間，一瞬間就沒有了繼續談話的興趣——</p>
他向來不喜和哭哭啼啼、麵紅耳赤的人坐在談判桌上談判。毫無效率，十句話扯不到半句重點，還很吵耳朵。</p>
他甚至不懂，這種車軲轆過去已經發生過了無數遍，為什麼非要舞到他的麵前，又來浪費一次彼此時間?</p>
抬起手，扯了下衣領。</p>
男人終於在</p>
臉上，堂而皇之地露出了個高高在上、譏諷的笑容，那笑容很快消失，他站起來：“看來王先生還沒想好這場商討的主要目的，這樣說下去似乎又回到曾經的步調——那麼我們還是改天再談。"</p>
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電話撥打了安保科的內線。</p>
電話接通後也隻是言簡意賅地說了聲“上來帶路”,扔了電話，他隨手抓過搭在座椅靠背上的西裝外套就要往外走。</p>
就在他重新按亮電梯時。</p>
身後的王浦生跟著站了起來，突然收起了前一秒那激動又委屈的語氣，壓低了聲音突然說： “賀先生，今晚看了很多次手機。"</p>
站在電梯前等待的男人微微一愣。</p>
他麵無表情地轉過身。</p>
就看見辦公桌邊，始終坐在沙發上的中年男人轉過頭衝他笑了笑，依舊是那樣卑微小心的語氣：“是有什麼人聯係不上了吧，天都</p>
黑了，有個什麼意外可就麻煩了。”</p>
王浦生語落，滿意地看見襯衫下，男人的肌肉突然緊繃——</p>
這是今晚他第一次做出這種，類似於接近人類本就應該有的情感反應。十分鐘前賀津行的困惑得到了回答。</p>
王浦生當然不是像遺忘那樣，隻是試探性地來胡攪蠻纏。這一次他帶了籌碼。</p>
電梯“叮”地一聲打開，他滿意地看著站在電梯前，那個始終態度高高在上的男人破天荒地受到了他幾句話的要挾，沒有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走掉——</p>
人們都說，賀津行歸國後，接管了賀氏大小事務的他不近人情，雷厲風行，短短一年時間將賀氏送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就是江城的天王老子。</p>
現在，這位天老爺，怕不是被一雙來自下城區肮臟的手，親自扯下了他的王座呢!一股小小的、近乎讓人窒息的快意升上心頭，那快意陣陣，咬的王浦生骨頭都要發癢。電梯門合上時，賀津行重新回到了辦公桌後麵，拉開抽屜。</p>
"讓我確認她的安全。</p>
他從抽屜裡麵扯出來一遝空白支票，扔垃圾似的扔到了王浦生的麵前。“你要多少錢，自己填。”</p>